刘姥姥在荣府住了两日,去了。
她这轻飘飘来一回满载而归,却给惜春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是刘姥姥随口的一句,闹得惜春如今就得画上一整幅的《大观园图》,也就耽误了诗社,她这边说要请假安心作画,但想到要画那偌大的园子,也是真不知道从哪里动笔。
这时由仪的稻香村倒是各人忙碌着,为了预备贾兰年后离京的事儿。
这得从贾政离京之前的一日说起来。
那日,庄澈安停了课休息,贾兰休沐在家,陪着由仪在后院赏花。
仍是那一处小亭,安放了两张贵妃榻并些矮桌、香几、软垫坐褥。
由仪身上的藏蓝纱衫迤逦飘垂而下,一手握着折扇慢慢摇着,一手轻轻搭在一旁的几上,露出一只柔荑般的手并一节纤细雪白的皓腕。
镶嵌着珊瑚珠的白银缠丝手链戴在腕子上,殷红的珊瑚豆子衬着腕上雪白的肌肤,更加美丽。
贾兰在另一边的贵妃榻上靠着,手上一卷书慢慢翻着,由仪忽地掀起眼皮子扫他一眼,一面端着茶钟慢慢啜了一口,一面道:“好容易休沐一日,拉你陪我赏花,你倒是手不释卷。”
贾兰忙赔笑道:“您不也闲坐着呢,儿不过看您最近心情不好,不敢打搅清闲罢了。”
“偏你有理。”由仪飞他一眼,抬手将小炉上温着的茶水给贾兰添了一钟,一扬下巴:“珍藏的普洱,若真论起年岁来,只怕比你还要大了。”
“那可得好好儿尝尝。”贾兰笑着应了,说着抬手端起茶水慢慢品尝。
由仪扫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师傅说你功课如何?”
“再安心读两年书,或可在秋闱下场一试。”贾兰忙正色道。
由仪闻言轻笑一声:“你师傅是真看得起你。”
又道:“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安心读着吧。左右还小呢,不着急。”
贾兰笑了笑,又拣平日读书的新鲜事说了两件,由仪耐着性子听着,一面慢慢啜着香茗。她轻垂着的藏蓝轻纱衣摆与雪白罗裙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温婉柔和的面容上却是一双清冷凌冽不染尘埃的眸子。
忽然,贾兰又道:“师傅的意思,明年开春要南下游学。”
他说完这个就闭口不言,由仪抬眸轻轻扫他一下,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想去?”
贾兰听了就有些脸红,点了点头:“是。”
“你师傅问你了?”由仪抬手给自己添了一钟茶水,仍是似笑非笑的。
贾兰又点了点头:“是。”
“既如此,去吧。”
由仪轻轻松松地答应了,这是在贾兰意料之中的,只是却在情理之外。
贾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至由仪身旁,矮身认真道:“母亲,总有一日,儿要带着您搬出去,离了这四方天。届时天大地大,任您恣意畅游。”
由仪闻言一愣,然后摇头轻轻笑了:“我所向往的,未必是天大地大。”
“那——”
不等贾兰说完,她已抬手拍了拍贾兰的肩,含笑道:“回头你和你祖父说,就如实说出去游学,你祖父一向对此颇为向往,会答应的。你曾祖母和祖母那边,就交给母亲。”
“母亲。”贾兰正色道:“您知道儿的意思。”
由仪无奈地轻笑两声,叹道:“你这孩子。”
贾兰仍然一脸认真地看着由仪,由仪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抬头看向远方,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见到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树与怒放着的桂花、菊花。甚至只要稍稍回头,就能看到几畦应季菜蔬。
外头望向天边,天高云淡,雪白的云朵飘在天边,飘逸浅淡。
再看身边,以素云碧月为首的婢女们个个出落的标致得体,如水葱碧玉一般,单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身下的贵妃榻竹藤的,虽然朴素简单,却自有一番美丽,并不简陋。手边的矮桌高几一色儿的黄花梨,喝茶的小盖钟儿是碧玉雕琢,身上的衣裳是素云带婢女亲自赶制,处处仔细。
这样的生活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极好的了,对她而言自然也不错。
毕竟对她而言的自由是在心灵层面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更喜欢躺在后宅当一条咸鱼。
如今的生活对她而言就是极合心意的,虽然有长辈要招呼,却也拘束不到她,还算自在。只是今年开春儿后总是时不时梦到些旧人旧事,难免情绪低落。
后来倒好了,如今入了秋,又有些懒懒的不爱动弹,情绪低落的更是莫名其妙,实在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系统空间里的幺儿每天花样百出地哄她开心,倒也没大用。
如今听贾兰这样问,她顿了半晌,道:“我也不知到底向往什么。”
“只是……”她缓缓理了理衣袖,一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天边雪白的云,慢慢吟诵道:“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少时读诗,最爱这一句。如今,也只盼着做个闲人了吧。”她对着贾兰,眉眼含笑:“你就快些长大分出去开府,好让母亲随心所欲些。”
贾兰抿了抿唇,良久,狠狠点了点头,答应了:“儿日后定然加紧努力读书,后年乡试取得名词,再到会试、殿试。进士及第之日,儿便带着母亲搬出去,或往地方上任,届时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太太都约束不了您。”
由仪闻言摇头轻轻笑了:“你这孩子。”
回头,贾兰果然和贾政说起了游学一事。贾政虽觉贾兰年岁小些,但他极为仰慕庄澈安的才华,对庄澈安极为信任,再听贾兰说“也想出去历练历练,方可在学问上更有进益。”于是思忖两日,点了头。
王夫人对此极为平淡,这里头其实是有个缘由的——须知,王夫人一贯是不喜李纨、贾兰母子俩的,即便贾母、元妃、贾政等人一致认为贾兰日后会有出息,李纨也是个不争不抢极孝顺的人,她也始终觉得是李纨命硬克到了贾珠,贾兰的出生坏了贾珠的身体。于是她对这母子二人就一直实行冷落政策,左右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也不怕京中有人议论荣府苛待孤儿寡母,李纨这一块贞节牌坊也可以继续在荣府无形地挂着,给她的宝玉带来一个所谓“有规矩的大家”的门第。
而虽然这两年贾兰渐渐展露锋芒,她一方面是身为直系长辈的欣慰,一方面是想到若是贾珠还在,今日出风头的是谁。于是自相矛盾之下,就更当这母子二人是个透明人了。反正吃穿用度一概给好的,贾母或贾政吩咐什么事情也都办的妥帖,但要她自主关心贾兰?算了吧!
贾母倒是对这件事最为反对的一个,但耐不住贾兰已经说服了一个贾政,拉着贾政一起说服贾母,二人从当年荣府祖宗说到了贾代善,处处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上。最后贾母也只能无奈笑笑,吩咐王熙凤拣最好的东西给贾兰准备出门用具,又吩咐贾兰:“无事在家多陪陪你娘。如今她就一个你了。你不在家,她心里也苦。”
于是贾兰出门游学一时就彻底板上钉钉的,贾宝玉听着又是震惊又是羡慕,拉着贾兰喋喋不休说了许多。一面,他是希望自己也能走出家门看看,一面,他也畏惧离开贾母身边。
这日,九月初二。
本是凤姐儿的生辰,贾母闹了个凑份子,由仪出了十二两,东府里的尤氏操办起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宴。
由仪送了凤姐儿一对儿惟妙惟肖的兔子陶器摆件儿,雪白的小兔子点着殷红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可爱。凤姐儿是属兔的人,见了那小摆设喜欢的紧,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拉着由仪亲亲近近地说了两句话,又有人来给她敬酒,由仪于是便入席了。
贾母也穿着簇新衣裳开开心心地出席了,这是给足了凤姐儿脸面。
可惜这一场宴会注定了要以哭泣落幕。
看着俯在贾母怀中依依哭泣的凤姐儿和一旁蓬头垢面红着眼圈儿的平儿,由仪叹了口气,拉着平儿道:“你去我那儿住一日吧。”
平儿红着眼圈儿点了点头,好好儿的美丽容颜此时却添了三两抹伤痕。
由仪一贯是个最怜香惜玉的,一面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平儿,一面安慰道:“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空房来,你就安心在稻香村住着。你家主子今儿也是气急了,若是往日,哪里舍得动你一根指头呢?等回头她不气了,再让她给你赔礼道歉,不然你就跟着我,也是好的。”
她说着,还笑吟吟地打趣了一句,平儿渐渐收了眼泪,于是跟着由仪回去了。
碧月早得了消息,嘱咐人将一间空置的厢房收拾了出来给平儿,又将由仪许久不穿却仍然干净的旧衣找出来给平儿——这个东西她还是有处理的权利的。
等平儿梳洗一番,又给伤口上了药,宝钗等人也来安慰。晚间就在厢房里睡了一夜,第二日果然被叫往贾母房中,王熙凤正正经经与她赔了不是,贾琏亦然。到底凤姐儿平儿是从小到大的主仆,平儿对王熙凤也生不起大气来,见她道歉就泄了气,当日就跟着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们关心啊
这病已经好多年了,做过两次骨穿,后来说疑似是再障,但是其实后来也没有同期病友那么严重。用过激素和丙球,都不大有效,现在至少吃中药一直维持的还不错。
就这样隔几年犯一回病,除了难受也没啥大问题。
再次感谢大家的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