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由仪发了好一通火气,贾兰忙上前劝解,王熙凤也温言软语地劝着,直到见由仪火气消了方才带人告辞。
王善保家的在这园子里受了满肚子的气,回去不免在邢夫人面前嘀嘀咕咕。再到由仪往贾母房中的时候碰上邢夫人不免被念叨两句,偏生由仪对这些最是不在意,无论邢夫人说什么只当没听到。邢夫人见她半分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不免更为生气,最后也只能将一肚子的火气暴怒就这茶水咽了下去,不敢爆发。
这日,由仪便在后山亭中抚琴,贾兰在一旁跪坐煮茶,碧月陶情几个垂手侍立着,除了铮铮琴声和茶具偶尔的磕碰声,竟然连半点其余的声响都不闻。
那头迎春慢步过来,正见到由仪身上淡青纱衣随风摇曳,头上一支步摇下细细的流苏也轻轻摆动着,瞧着极美。她抿唇一笑:“大嫂子好兴致。”
“你来了,快坐吧。”由仪抬头看她,笑了。
贾兰起身对迎春见礼,迎春含笑对他点了点头,那头云心忙将一个软垫捧来请迎春坐下。
只见迎春四处看了看,问:“雪霏呢?今儿怎么没见到她。”
素云闻言抿嘴儿一笑,道:“这就是姑娘不知道了,前儿林大娘来,为她小儿子求了雪霏,她正认了干娘,回家备嫁呢。”
迎春闻言笑了:“这倒是我不知道了,也怪我这些日子病着,外头什么消息也听不到。”
贾兰斟了一钟热茶给迎春,由仪对她让了让,轻声问道:“大夫说如何了?”
迎春道:“尚可,不过偶感风寒,用了四五日的药,好多了。”
由仪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
又忽地抬头看她,抿唇略思忖片刻,问:“你可知大老爷近日在说你的亲事了?”
迎春闻言一笑,略带着些羞赧:“是,大太太还说明日便有人来相看。”
由仪拧眉,问:“那你可知道那家里是什么样子?”
迎春闻此便知道由仪的意思了,于是轻轻拍了拍由仪,笑着安抚道:“您放心,我让周嬷嬷出去打探过了。”
由仪闻言稍稍一愣,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你心中有谱就好。婚约之事到底难办。”
“咱们往好处想,总归离了这府里,就没了多少约束,我也能做得主了。”迎春笑道,眉眼极温柔:“况还有一笔嫁妆钱,日后我再怎样,也都有傍身的银钱。”
由仪知道迎春心中是有谱的,于是也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不和多纠缠这个。”
说着,又道:“我给你备了一份添妆礼物,回头给你,你悄悄儿让心腹出去看着,不要叫旁人知道你有这一笔东西,只当压箱底的东西留着。咱们家如今艰难,那边也未必成什么样子了,你的嫁妆能有个四五千两就是极好的。再有两家虽是故交,孙家从前却也有一位太太,去的不明不白,我私下命人打探,得出来的结果也不好听,总归那孙绍祖并非良人。我知道你素来是心中有谋算、胸中有沟壑的人,只告诉一句:虽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但若你真不愿,我有法子助你。”
迎春柔柔一笑:“此事若大嫂子插手,不定多麻烦呢,您放心,迎春心中有数,那孙绍祖一届莽夫,奈何不了我。”
由仪闻言抬头仔细打量着迎春,见她上穿一件葱绿色丝绸面料绣月季花的立领长袄,下系一条乳白罗裙,淡绿大袖纱衫外系着月白宫绦,腰间还挂着一块莹白的玉佩。双螺髻上簪着两样珠花绒花,一对的羊脂玉短钗两边插着,打扮的清新温柔。
最难得的却是天生的温柔气度和令人不自觉就想亲近的感觉,往那儿跪坐着,满身的大家气度。单单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就知道是个极温柔却又聪明的人。
由仪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当下随手勾了下琴弦,对她叮嘱道:“只记着一点,无论何时守住本心,莫要忘了心底的一分善意。且……有事儿记得告诉嫂子,你并非一人。”
“是,迎春谨记嫂子教诲。”迎春笑眼弯弯地应了一声,极认真。
第二日孙家太太果然上门拜访,见了迎春的模样、品性,心中便满意了些许。再加上她儿子与她交代的事情,当即将腕上一只碧玉手镯褪下给迎春戴上,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回头孙家的聘礼上门,贾母也亲自过目了一番,见虽简薄了些,却也没有失礼。到底她是看不上孙家和孙绍祖的,看着他家的东西就觉着闹心,只过了目便点了头,嘱咐王夫人和王熙凤今日起为迎春准备嫁妆——她是知道邢夫人和贾赦不靠谱的,将这件事交给二人,也算是她对于这个小孙女最后一点慈爱吧。
不过这钱也没有让二房出的道理,于是她就叫了贾赦来,二人说了半日的话,最后贾赦果然将三千银子送来这边,却发话从此再不管迎春的事。
贾母又给添了一千两,王夫人念着迎春自小在自己身边儿长大,也有些真疼惜,又出了一千两;王熙凤念着这小姑子素来和自己亲近,于是也从自己私房中挪了八百出来添进去。
但这件事最后还是交给了由仪的,索性姑娘嫁妆中的家具都是自小备下的,只需要采买些绸缎布料、首饰珠宝及日常用具一类的东西就算齐全了。
当下荣府内养着的绣娘就开始紧赶慢赶地为二姑娘裁制陪嫁的四季衣裳,又开始见外头的珠宝首饰商给她采买首饰。王夫人是不爱理这些事情的,况出了一份银子便觉着已对得起与迎春的一份感情,便将事情全权交给了由仪,只时不时过问一下,也算关心迎春。
又拟定了迎春陪嫁的司棋、绣橘等四个大丫鬟与她另一个自小的奶嬷嬷周嬷嬷一家,由仪额外多走了一趟王熙凤房里,将那身契都取了过来,从此这些人就只是迎春的奴才而不是荣府的奴才了。
由仪明面上又往置办嫁妆钱中添了二百两,只算给荣府上下看的,私底下却将京中的一处小铺子的房契找出来,预备给迎春做添妆。
而荣府如今之势不如当年,自然不可能如贾敏当年一般百千顷大手笔地在京郊、江南置办庄园田地,况若真如当年那般的手笔置办,只怕这六千两银子只能当个水花儿打出去了。
而京郊土地价格连年高涨,如今已升到一亩上等的良田便要一千钱的价格。
于是由仪明面上命人在京郊看地、看庄子,其实已私下翻出了早年闹天灾时贱价买下的一个占地两顷多的田庄,合当今市价的八折,在明面上买了下来。
其实也算是赚了,那庄子两顷出头的占地其实不算太大,但房屋完好。土地这些年也偶有照管,虽不指着它打粮食,却也种些小有产收又能温养土地的作物,每年不过花些银钱找周围农民种地,秋日里采实后就推倒了做肥料,得出来的银钱也足够维护房屋并雇佣农民。因这些年摊子渐渐大了,又有由仪的嘱咐,于是常琳就没有着手处理那个庄子,只这样维护着,如今那土地已经极为肥沃。
再有中间二十来间整齐气派的青砖大瓦房,虽然不比京中贵族之建筑,但要好生收拾一番也极为不错。若日后迎春与孙绍祖合离,带着陪房下人住过去也是极好的。
到时候好生经营田庄,守着嫁妆再置办些恒产,一生无忧。不说华服锦衣,至少衣食无忧,当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等衣裳、布料、首饰等东西备完后,又要拨一千两采买日常用具,各样的纱帐珠帘衾幔箱笼胭脂水粉,京中的风俗,有钱人家嫁女儿是势必要将所有东西备好,甚至连棺材板都要齐备的——取得是不用夫家一厘一毫的意思。
再花八百两置办一副上等的杉木棺板,余下的银钱还要留出一千做迎春的压箱底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剩的银钱就分成两部分了,大头用来给迎春在京郊多置了两顷良田,小头则买了些逃荒难民和仆妇,都是签了死契的,最后将一切单子拢在一起给迎春看的时候,迎春也惊住了。
“大嫂子,这……”迎春拧眉半晌,认定了由仪在里头填补不少,忙道:“这怎么使得呢?”
由仪摇头笑了:“你别说,除了那个铺子,我最大贴补的就是给了兑了折扣的庄子,也没亏了,反而比起早年贱价买的时候还赚了些。”
她又点了点那个铺子的房契:“这个是早年买的,当时也不贵,哪成想那条街如今就发展起来了。前些日子想起来才找出来,给你做个私房,不叫外人知道,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生计。无论是租赁出去,还是做个小生意,总是一份收入。”
又将手头的一匣子身契交给迎春:“这是你预备陪嫁的那四个丫头:司棋、绣橘、莲花、茉莉,还有你周嬷嬷一家的身契,我管你琏二嫂子要来了。余下的是我花银子买来的人,都在庄子里了,回头你无论是让你奶兄去管事,还是挑一个出来做头子都好。我也吩咐了人,就挑老实人买的,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着,她笑了笑,从一旁又取出一份单子来:“这个才是要交给太太和老太太她们的,那些外头的奴仆和铺子都是没有的,你回头看完,你手里的那一份只管烧了,不许流传出去的。不然回头满府里就都知道我私下里私房丰厚了。”
“嫂子,你还有兰儿呢,你们两个孤儿寡母的,手头没些东西傍身怎么能行呢?”迎春将那铺子的房契往由仪这头推了推,劝道。
由仪轻嗤一声:“我还不缺这一间铺子,给你的你只管收着吧,若真算起来,只怕你二太太的私房都不及我的。”
迎春听了一怔,然后点了点头,认真道:“嫂子,迎春谢谢您。”
由仪笑了笑,没说什么。
如此照顾迎春,一则是因为李纨的委托,二则也是她还算喜欢这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