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夜里的绵绵细雨落了许久。一早推开窗,只觉空气都是清新的,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满满都是春的味道。
赵大娘家的赵大壮今日迎娶那位闺名桃花的陈氏,此后陈氏便不是王门寡妇,而是赵家夫人了。
一大早,巷子里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由仪和季言蹊惯来习惯早起,自门口小贩处打了豆浆,管温大娘买了四个热腾腾的甜米酒大馒头,将火盆中煨了一夜的粟米粥盛出,就着一碟小菜,喝豆浆的喝豆浆,喝粥的喝粥,互不干扰。
谢灵毓家里已搬到了对面泗水巷里住,她家的食肆正在由仪医馆的斜对面,因谢母的面好,谢父的码子炒的够味儿,生意也很是不错。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今年裁春衣的时候谢母咬牙从庄氏布庄买了一匹缎子,一家三口都换了新衣裳,谢母一件衫子,谢父一件褂子,谢灵毓人小,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
谢灵毓对此是极欢喜的,高高兴兴的穿出去,引得小伙伴们十分的羡慕。
——在古代生活这些日子,这小丫头也变得幼稚了不少。
话说回来,赵家和由仪邻里邻居许多年,素来交往亲厚。他家四口人都曾被由仪诊治过,赵大娘素日对由仪也多加照顾,他家办喜事,由仪少不得送些礼物聊表心意。
这镇子里往来简单,平常亲厚的人家或是送半匹布料,或是送个鸡鸭,贫困些的送几个鸡蛋、一块布头也拿得出手。
由仪和季言蹊商量了一下,卖了两丈红绸布,添了些彩线,请周大娘做了一床鸳鸯被。
也是取个好意头,花不了几两银子,赵大娘却是惊喜非常。因知道由仪和季言蹊一个行医一个教书收入都不菲,于是赵大娘也收了,回头两家交往也更亲厚了些。
并非时人世故,而是人情往来本就如此。由仪为他家人治病在先,赵大娘素日处处惦念由仪在后,由仪当年和季言蹊成婚赵大娘的礼物在这小镇子上算起来也并不简薄,投桃报李,由仪给他家的礼物也薄不了。
赵大娘人缘好,她家里办喜事办的也热闹,宾客不断的。
她家里的小孙子和小孙女都穿着簇新的衣裳,红缎子做的,看针线是赵大娘的手笔。
陈氏那边是父母都已过世了,她兄嫂送嫁,再有侄儿侄女们跟着,倒也热闹。陈氏多年守寡,靠刺绣维生,如今再嫁,当年那家里的东西自然不能带出来,于是嫁妆也并不丰厚。听说较之当年初嫁,只多了两床新被并两身新衣。
不过赵大娘并不在意这个,穿着一身簇新的紫红色衣裳在上首坐着受了夫妻二人的礼,眉开眼笑,满脸的褶子笑的跟一朵迎风舒展的大菊花似的。
由仪在婚宴上略坐了坐,见赵大娘忙着招待客人,便与季言蹊告辞离去了。
赵大娘家里的婚事过来,马上就是胡屠夫家。
胡屠夫胡大娘膝下就这一双女儿,自然是倾尽家财地为阿银和阿玉置办嫁妆。又因膝下就这两个孩子,见她们有了归宿也是极为欢喜,欢喜与疲惫交加,由仪不得不给胡大娘改了两味药。周家那边的意思是要兄弟一起娶姐妹,两对一日成婚,胡大娘过来复诊开药的时候都是忙忙碌碌的,但也总是喜笑颜开,眉眼舒展着,令人一看就觉着喜气洋洋的。
这日,胡大娘是下午过来的。
由仪慢腾腾倒了一钟热茶给她,一面提笔写方子,一面随口闲话着笑道:“您最近忙得很啊。”
胡大娘又笑了:“哎呦呦,这个季大夫你就外行了。这姑娘家办嫁妆啊,新衣裳新首饰新铺盖那是少不了的,再有您看我家境况不错吧?少不得给她们打两样好家具,我家那口子还说:咱家就这两个孩子,少不得置办的体面些。所以又将棺椁都给备齐了,虽然磨叽了些,但听说大户人家都是这规矩。”
“是有这个。”由仪点了点头,又含笑这打趣了一句:“大娘您这嫁妆备的如此丰厚,我可不知怎么添妆了。”
胡大娘摇了摇头,看向由仪的目光中包含着浓浓的慈爱:“季大夫你来就是赏脸了。”
由仪一笑,一面将方子拿起去给胡大娘开药,一面对她笑道:“我给您抓药去,这回的药给你多备些丸药,也省事。”
胡大娘连连点头,又问她算药钱。
这边把胡大娘送走了,正见季言蹊穿着一身淡青衣袍打扮的人模人样地从外头进来,便道:“走了?”
“送走了,这年头真是的,白菜价教书都能招惹这样的麻烦。”季言蹊摇了摇头,叹道。
由仪抿唇一笑:“那女人面相不好,看着就是个爱占小便宜的,日后不收这样的学生就是了。”
季言蹊轻哼一声,从身后抱住由仪,见她扒拉着算盘算账,忽然问道:“灵毓今日怎么没来?”
“她舅舅家表哥成亲,她阿娘带着她凑热闹去了。”由仪抬笔在账本上写下一个数字,一面合上账本,随口道:“那丫头的暗器练得如何了?”
“嗯……”季言蹊思索一会,道:“九月里应该能差不多吧,到底年岁小,这东西是水滴石穿的功夫,她且得练着呢。”
“那就让她练着把。”由仪轻声道:“正好,最近江湖上乱的很,我想着,让她安分些。”
季言蹊听着一愣,迟疑着道:“我看灵毓并非不知深浅的人啊。”
“她安分守己,红姑可未必。”由仪轻哼一声:“不就是抢了她一个病人嘛,至于嫉恨到现在,还要和我抢徒弟,女人,真是小气的要命。”
季言蹊无奈:“你们两个……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亲厚也亲厚,平日里却非得闹得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无奈的紧。”
由仪不甚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好了,今晚吃什么?”
季言蹊含笑报了两道菜名,又道:“八宝鸡是赵大娘教的法子,今晚上做给你试试。”
二人相视而笑,脉脉温情。
小镇位处偏南,夏日炎热的紧。
由仪和季言蹊两个大概就是很变态了,每逢夏日,季言蹊的私塾不开门,二人一起在医馆正堂打坐,下午还能滚一壶热茶慢慢品尝,实在不像身处大夏天。
谢灵毓就不行了,她微薄的内力不足以支撑她如二人一般冬暖夏凉,于是……“师傅~我热~”
捧着医书默读的谢灵毓可怜兮兮地凑到由仪身边撒娇道。
由仪眼都不睁:“热就打坐,内力高深了就不热。”
谢灵毓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鼓着小脸道:“可我才多大呀!想要修炼出您们那么高深的内力多难呀!”
“那你想如何?”由仪掀起眼皮子看她:“要不要我让你师公把你扔到河里凉快凉快去?”
谢灵毓忙忙摇头:“不了不了,不劳烦您了。”
由仪无奈,从袖中掏了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银子给谢灵毓:“去,街东头打一碗青草汤喝。”
“青……青草汤?”谢灵毓下意识地想到一种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超讨厌的食物。
由仪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放心吧,咱们这边没人吃那玩意。就是用草药熬出来的汤水,清凉解热,你去喝一碗。不过前提是买一个西瓜回来,余下的喝两文钱的青草汤,再给我带半斤云片糕。”
“您真是啥玩意都给算的明明白白的。”谢灵毓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价格,自叹费如。
由仪摸了一把团扇来慢悠悠的摇着,一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面上犹带着三分慵懒,举止散漫:“你还小呢,要什么财务自由。”
谢灵毓“唉”了一声,揣着银子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一礼,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一看,就见由仪已经懒洋洋地靠到了季言蹊身上,季言蹊正伸手抚着由仪盘起来的发髻,眉眼温柔,看向由仪的一双凤眸中含着满满的柔情缱绻。
啧,又喂人吃狗粮。
叹了口气,谢灵毓保持着一种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心态走向了街头。
师傅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喂人吃狗粮了。
作为一个心灵已经单身多年的老阿姨,她真的想要对着师傅哭诉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西瓜甜,西瓜甜,镇子上的西瓜格外甜。
被喂了满肚子狗粮的谢灵毓盘腿坐在蒲团上吃着井水里湃过的瓜,用一种接近咏叹调的高亢并富有情绪的调子叹道:“啊!西瓜!这里的西瓜,格外的甜!啊~西瓜~你为什么这么甜~”
由仪和季言蹊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由仪在心中与幺儿感叹道:这孩子在古代待了这些时候,怎么感觉傻了不少?
季言蹊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个什么章程?”
谢灵毓嘿嘿一笑:“这不是从来没买到这么甜的西瓜吗。”
“哦?”由仪挑眉看她。
谢灵毓掏出帕子擦嘴擦手,然后摸了摸自己莫须有的胡子,神秘兮兮地道:“从来不论什么品种,但凡我买瓜,绝对没甜味。”
那是够可怜的。
想到千年后各类品种,由仪怜悯地看了看白白嫩嫩的小丫头,手真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