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白白嫩嫩,一头乌发用一条水绿丝带编了起来,穿着一件水绿的交领长袄,系着月白的裙子,踩着鹅黄的绣鞋,腰上缠着一条月白绫纱,边角处坠着一只小铃铛,难得行走起来却没有声音。
少年人面容仍旧稚嫩,柳眉杏眸却已颇有神韵,行走之间悄无声息,可见身法不浅。
正是灵毓。
她身后跟这个雪白雪白的小团子,穿着大红的袄儿,底下是黑色的裤子,踩着虎头鞋,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嘴里还奶生生地叫唤着:“阿姐!阿姐!”
谢灵毓含笑驻足,待小团子上前方才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继续往前走。这小团子便是谢灵毓的弟弟,名字唤作:灵均。如今季言蹊已经不做教书的事情了,前年他一个旧友带着妻子也来了这镇子上,便买下了他从前那一处居所,难得那位旧友医术还不错,从此医馆里就更加热闹了起来。
“郑婶婶。”踏入医馆中,见一位穿着藕荷色裙衫的女子坐在柜台后刺绣,灵毓忙拉着灵均行礼。
——季言蹊那位旧友姓郑,名唤郑则,他妻子自然被唤为郑夫人。这位郑夫人倒和平常的江湖女子不同,言谈举止温温柔柔却自有一番风度,一手刺绣工艺上乘,琴棋书画皆通,却是个正经八百的大家闺秀出身。
郑夫人见他们来了就笑,唤了灵毓过来,将手中一件褂子往她身上披了披,笑道:“果然不错,咱们灵毓皮肤白,穿鹅黄也好看。”
灵毓眼前一亮,惊喜地问道:“是给我的吗?”
郑夫人温温柔柔地笑着:“那是自然,不然你过生辰,婶婶该送你些什么呢?”
她又问:“是来找你师傅的吗?”
灵毓点了点头,郑夫人就含笑道:“你红姑姑、郑叔叔并你师傅、师公在后头呢,至于做什么……”她摇头含笑,秀美的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来:“你自去看吧。”
又招手唤灵均过来,笑眯眯道:“灵均过来,婶婶给你糕吃。”
灵均转头看向灵毓,见她点头便扑了郑夫人满怀,小声叨叨着抱怨道:“郑婶婶,最近阿娘要送我上私塾,先生好凶啊……”
他这里巴拉巴拉小嘴一张说着话,灵毓对着郑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去了后堂。
她本以为这四人是在交流武功琴棋书画,然而……听着那热热闹闹的码牌声,谢灵毓嘴角恨恨地抽了一抽。
她早该知道师傅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师公平时看着靠谱,到了师傅面前也不靠谱了,红姑姑那更是不靠谱中的极点,郑叔叔平时看着靠谱,到了这群人面前靠谱的起来吗?
摇摇头,谢灵毓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行礼请安。
由仪随意唤她起身,一面信手打出一张牌,随口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谢灵毓道:“昨日刮风,夜观天象……”
“恐生异变?”由仪随意挑眉看她,谢灵毓点了点头,道:“紫薇星落,新帝星……不知隐匿于何方,迟迟未起。”
由仪轻笑一声,歪头看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无尽风情来:“这又与咱们有何干系呢?”
说着,她见红姑打出一张牌,麻利地喊:“停!胡了,胡了。”
她将牌一推,笑的恣意又得意:“九莲宝灯,天胡!给钱给钱。”
红姑叹了口气,开始摸银子。
谢灵毓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等到他们转过来又起了一局牌,方才回过神来,道:“我怕,天下将乱。”
由仪摇了摇头,一面理着手中的牌,一面随口道:“今儿晚上,你沐浴更衣后点一炉沉香,打坐静心半个时辰,随后观天象,注意西北方。”
郑则打出一张牌来,一面在心里算着由仪的牌,随口一句:“这事儿也快尘埃落定了吧,哎哎哎——吃!”
红姑翻了个白眼儿:“刚开局就吃,侬不怕撑着唉!最近倒有人透过路子来找我,不过左右我都是个退隐江湖的人,找我还有什么用呢?”
“这话有理。”季言蹊打出一张牌,道:“咱们这些些人,如今就蹲在这小镇子里养老了。他们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说侠以武犯禁,偏偏就想往哪荣华富贵场中插一脚,妄想着一步登天。也不想想论阴谋心机,搞得过那些个一句话转十八个弯的老狐狸吗?”
郑则一面喊听,一面摇了摇头,叹道:“这一局,我怕是要搂了你们三个了。”
由仪轻笑一声,挑眉问道:“你确定?”一面说着,她也喊了听。
红谷在一旁听着直皱眉:“你们两个这是什么速度?才开局多久!”
灵毓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季言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这事儿你不必管了,就老老实实地看着天象,哪日帝王星升起了,哪日就是尘埃落定了。这些日子镇子里说是进些陌生人也不必惊慌,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若是有哪一个犯到了你面前,记得处理时绕些弯子,咱们虽不怕他们,但你师傅是烦透了这些麻烦事的。”
谢灵毓忙答应了一声,见自己师傅一推牌一吃三,郑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郑叔叔真是死性不改啊。
她行了一礼:“若师傅师公没有旁的吩咐,徒儿告退了。”
由仪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道:“你今儿先别忙功课了,去前头把药柜里的药材理一理,账单清一清,有什么缺了少了的打个条子。再有,柜台下面有一沓描红,你拿去,那是给你弟弟的。”
她瞥了谢灵毓一眼,仿佛满意了些:“你的字倒有风骨,不必再花心思去练,只是这事情急不得,这两日闲了,且将本草经抄一抄,只许用正楷,算是复习复习基础。”
谢灵毓忙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旁的红姑见了,啧啧两声:“你这徒弟收得好啊,事情也有人替你做了。”
“就是她将事情替我做了,我才有心思来收拾你们三个呀!”由仪得意地笑着,对着红姑挑了挑眉:“抓牌,咱们再来一圈。”
“再来就再来!”红姑气势汹汹地抓牌:“这一会不把你收拾了,我红姑娘就不在江湖上混了。”
“说的像你现在就在江湖上似的。”郑则轻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上个月被人传的没了。”
红姑轻哼一声:“我不是还好好儿站在这儿吗?也好过你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媳妇丈母娘。”
说着,她叹了口气:“现在江湖上这些姑娘啊,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他那哪里是不矜持?”季言蹊温润如玉地笑着,如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口中吐出的话语却不那么温柔了:“要不是那一回惹急了弟妹,郑则你会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吗?”
郑则也叹了口气:“如今江湖上是乱了。”
“朝局江湖混为一谈,本就是要乱之像。”由仪垂了垂眸,看着手中玉石质地的牌,忽然摇头轻笑:“我可不算江湖人,若真有人盯上了我,那可就是被你们三个给连累了。”
红姑瞥她一眼,轻嗤道:“就你?还不是江湖人,你这医馆几年前做什么生意的打量我们不知道?消息卖的多爽啊,江湖百晓生都没你知道得多。”
由仪摇头轻笑:“低调低调,秦某现已金盆洗手,不揽江湖中事,一心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得了吧你。”红姑翻了个白眼,忽然又道:“前日我那去了个人,我看着没把握,让他来你这儿了,怎么样?”
由仪路想了想,反应过来红姑说的是谁,道:“苗疆的手法,同情蛊,应该是招惹上哪个苗族姑娘了,如今被人家给收拾了。”
红姑翻了个白眼儿:“我哪里不知道这个,我是问你看了怎么样。”
由仪随手打出一张牌,道:“我的脾气你知道,这种事情我是不爱揽的。”
“我也知道,只是他父亲于我有救命恩情,两家世交,无奈之下才如此的。若不因为是这个毛病,我哪里会只给他指个地方?依两家的关系,我该亲自带他来的。”红姑难得好言好语地道:“我也没指望你治好他,只是好歹赏个面子给他看看,若有的救,我也算还了一份恩情。”
“拿我来还恩情,红姑娘好算计啊。”由仪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牌,心中计算着,一面信口道:“我给开了方子,如今只看那姑娘绕不绕他了,若是没什么生死之恨,熬过三年,过后便无妨了。”
“若是没熬过,这三年也算他赚得了。”红姑笑眯眯地接道。
季言蹊抬头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忽然笑了。郑则疑惑地看向他,示意:怎么了?
季言蹊噙着笑摇了摇头,那边由仪已经干脆利落地吃着红姑的牌胡了,一面敲了敲红姑面前的桌子,道:“点炮了,给钱吧。”
红姑长长叹了口气,一面从荷包里掏了钱出来:“那家里世伯给的好处今儿可都进了你的口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