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中服侍的四个都是自幼被由仪培养,或多或少有些武艺在身上,何况这避暑居所不算大,周嬷嬷的声音在众人耳中都清楚的很。
听着那吹捧自己并含着许多粗俗话语的声音,便是众人中最为稳重的岁云都拧了拧眉,何况是爆炭脾气的琼枝。
“多大年纪的人了,却总这样眼皮子浅的。”
由仪也轻轻拧了拧眉,却只道:“不必理会她,可知道这一回大概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朱颜为人八面玲珑,消息也最为灵通,闻此略思索一下,道:“该是她小女儿大了,想要在您身边谋一份差事。或者为了她大女儿的婚事。”
“我没记错的,她大女儿是在母亲身边侍候吧?”由仪自首饰盒中拣了一支琉璃嵌金刚石的钗子簪在发髻中,随口一问。
朱颜回话道:“正是呢,也很有脸面,太太前儿还将年轻时的一套衣裳赏给她了。”说着,又笑盈盈地道:“这西洋送来的钻石打造出来的首饰可真好看,亮晶晶的,簪在发髻里,衬得您的头发乌油油、黑亮亮的。”
正为由仪扫着鬓角的琼枝也笑道:“朱颜这话说得有理,回头还得让美人坊多给您打造两件嵌这……钻石的首饰。瞧我这嘴,总想唤它作:金刚石。”
岁云并和玉也都笑道:“这可有理,只是总觉着这名儿不柔和,还是钻石好听些。”
由仪拣着眉笔随意扫了扫蛾眉,道:“天儿热,不必敷粉,就这样吧。”
“是。”四人齐声答应了,一面起身两两一列恭敬地分开两旁道路,待由仪出了寝间方才两两一排地跟上,好一番严整规矩、威严气派。
由仪的出现打破了周嬷嬷的喋喋不休,六个侍女同时对着由仪行了一礼,然后各自散去,就在外间针线,等候差遣。
琼枝唤了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去小厨房告诉佳康,快将银耳羹炖上,稍后奉上来。”
朱颜则唤了两个小丫头:“去将应夫人送来的玫瑰花酱与玫瑰膏子带上,再去小厨房将那一盏荷叶茶端上,咱们去给老夫人问安。”
下头二人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也出去了。
又有人进内室打扫,随着由仪的起身,一屋子的人大多也都动了起来。
由仪则问周嬷嬷道:“嬷嬷近日安好?”
周嬷嬷笑眯眯道:“托您的福,安好。”
这边又寒暄两句,见由仪隐隐流露出些许不耐了,方才表达出了自己的来意:“老奴的大女儿,您的奶姐姐——兰娘,她得老太太的恩典,能在那院里侍候着。如今年岁渐长,老奴想着,也将她接回家里,好预备出门子了。”
“婚事定下了?”由仪问。
周嬷嬷忙道:“□□不离十了,就看了老奴娘家侄子,那人品是没得说的,他们也是自幼梳洗,更和睦。”
“也好,兰娘姐姐年岁也不小了,到了该许人的年纪。既然嬷嬷你要接兰娘出去婚许,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这样,我当年也算是抢了兰娘的一口奶,如今她要嫁了,我也得表一份心意。但有一点,嬷嬷还得与母亲回禀一声,到底是母亲屋里的人,我不好擅做主张,规矩上得做到了。”
由仪含着笑徐徐说道:“白芷,去取两匹好缎子来,再拣一对赤金的龙凤镯,便算是我给兰娘的添妆了。”
她笑容轻浅,又是一身水蓝衣裳,三伏天里,却让人有了如沐春风之感。
周嬷嬷听了更加欢喜,千恩万谢——她本就是因为薛夫人有意让兰娘给薛蟠做房里人才急急忙忙地来求由仪的,她虽贪恋富贵,却也疼爱女儿。若薛蟠是个健全人就罢了,偏偏如今那位瘫在来床上,让兰娘配他岂不是擎等着受罪侍候人了?还是嫁给娘家侄子,知根知底的,再有一份好嫁妆,也不怕日子不好过。
只说朱颜带着两个丫头到了薛夫人之院,薛夫人也是午睡刚起,这府里的大奶奶——陈氏正在服侍薛夫人梳洗更衣。
陈氏是薛蟠之妻,虽家境贫寒,可细数下来,她父亲也是个秀才,竟也算是秀才老爷家的小姐了。只是她父亲早两年没了,一场丧事加孤女寡母膝下幼弟,家财被人瓜分,勉强度日。后来陈母去世,她无奈之下卖身葬母,被出去巡视生意的由仪给带了回来。
——也是因为观陈氏面相,是个最温柔却坚韧不过的人。于是由仪厚葬了她的母亲,命人照顾她弟弟,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两个月,仔细观察品性。后来由仪又问她的意思:若么跟在她身边侍候两年,回头自然会给你寻一个人家,赐一份嫁妆,全了一番恩情;第二就是给薛蟠做夫人,能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薛家未来的当家人会是你的孩子,并且会是薛蟠唯一的妻子。
陈氏却出人意料地选了第二条路,她只道:“奴婢看主子的意思,是铁了心要一生不嫁的,既然如此,奴婢情愿为主子分忧。”
孰真孰假由仪看得出,一面感念她的心思,于是也极真诚地道:“你若选第一条路,在我身边侍候几年,也算成全了一番情谊。”
陈氏只道:“您就当奴婢贪恋富贵吧,只求您照顾好奴婢的弟弟。”
然后陈氏就被送到了薛夫人身边待了两个月,不过由仪也和薛夫人说得明白,薛蟠如今是没得选择的,陈氏品性好,娶进来不会搅家生事。
薛夫人那一回正经见识了由仪料理薛家有异心的旁支的铁血手段,哪里有不答应的?
于是薛夫人也只能闷闷地答应了,但话虽如此,私底下免不了觉得委屈了儿子,想要好生□□□□陈氏,一则给她立规矩,二则也叫她知道怕,不要光和由仪一条心。
但这是注定不成了,由仪立着,即便是将陈氏放在薛夫人身边,也是以客居的身份,吩咐府内上下唤陈氏:陈姑娘。又安排了两个心腹服侍陈氏,薛夫人想给陈氏立规矩,难为陈氏,那是难如上青天。
不过陈氏性子也好,对薛夫人毕恭毕敬、处处体贴地孝顺着,倒也让薛夫人满意了些许。
后来二人成了婚,薛蟠喜欢陈氏的容颜姣好、品性温柔,对她极为满意,陈氏对薛蟠也有手腕,二人竟然也算过得不错。只是成婚几个月,陈氏的肚子没有动静,薛夫人又眼瞧着她和由仪一条心,不免又动了别的心思。
兰娘便是其中表率了。
话不多谈,且说这边朱颜带人到了薛夫人院中,薛夫人忙让进来,听朱颜对她说了许多吉祥话,又将东西奉与她:“这荷叶菊花明目茶是县主特意嘱咐奉与您的,玫瑰花酱和膏子品质上佳,花酱冲水内服可活血养颜,玫瑰膏子匀面最是红润养肤,都是县主惦记着您的。”
无论什么话,从朱颜口中说出来都是好听的。她把薛夫人哄得开心极了——其实薛夫人未必不喜欢女儿,只是她总是更偏爱儿子,又想着能把持些事情。
但要论对女儿的心,薛夫人也是真的,此时听朱颜说由仪如何关心她便欢喜极了,直道:“天儿热,多照顾着你主子,吩咐厨房炖些绿豆百合粥,就着酱菜,宝钗就喜欢这个。”
朱颜含笑应了,又对陈氏一欠身,道:“有人给县主送了两匹颜色鲜亮的好料子,县主吩咐人给您裁制了两身新衣,后日赴应天府周同知家的宴。”
陈氏忙应了一声,这样的事情自由仪封县主后常有,她也做的顺心应手。
薛夫人大不乐意,自打女儿封了县主,她出去人人奉承,她自然比从前乐意去赴宴,好被众人拥捧。
朱颜却有一套法子来应付她,只笑盈盈道:“县主说了,这些日子天儿热,您好好儿在家歇着避避暑气,也调养身体。等入了秋,天气凉爽了,甄家的赏花宴您再去。下头铺子献上了新的珍奇首饰,县主挑了顶顶好的给您,回头奴婢再走一趟,给您送来。”
薛夫人听了就眉开眼笑,口中只道:“多大的事情,也让你跑一趟,打发下头小丫头来就是了。”
朱颜听了只当耳旁风,仍道:“您的事情自然是咱们府里第一要紧的,县主事忙来不了,奴婢若不亲自来,县主要恼的!况那首饰也珍贵,让小丫头们送,一个一个的手脚不麻利,怕磕了碰了,也是可惜。”
薛夫人听了连连点头,更是心情舒畅,直道:“果然你这丫头最是伶俐。”又吩咐人:“还不快将新打的锞子装两个给朱颜姐姐拿着赏玩。”
便有薛夫人房里的丫头同喜将一个装着十来个福寿如意、富贵牡丹等纹样的锞子的荷包拿来给朱颜,又抓了几百钱给跟着朱颜来的两个丫鬟,极为周到。
众人又谢过了,薛夫人被哄得心情舒畅,于是对陈氏道:“下去,让她们给你端个凉碗子吃,我这不需你服侍了,回去看看蟠儿吧。”
说完,转过头,薛夫人又看向朱颜等人:“也去吃一碗凉碗子吧,大热的天,难为你们过来一趟了。”
“是。”于是朱颜等人齐齐应了,却又在两旁避让着,等陈氏先出了门,方才跟在她后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