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黛玉去了,由仪便对王夫人与薛夫人道:“母亲,姨妈,我与嫂子出去走走。”
“去吧。”薛夫人点了点头,王夫人笑道:“让你黛玉陪着你们在园子里走走。”
待二人离去了,王夫人方才长长叹了口气,握着薛夫人的手道:“总归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就是咱们有血缘关系的,才是最亲近的。”
薛夫人笑着道:“是啊,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前儿嫂子也送信来,说要回金陵住着,日后可热闹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轻笑着闭口不言。
薛夫人四下里看了看,轻声问道:“姐夫呢?怎么没见他。”
王夫人苦笑一声,下意识攥紧了手帕子,神色怔怔的:“他呀,我这里哪里见得他呢?他一心怪我王家的女儿败坏门风,若不是回了金陵还要仰仗妹妹你,宝玉又是正经嫡子,只怕这家里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如今,那赵氏贱婢见我了都不行了,妹妹你说,这是怎样?”
薛夫人听得直皱眉,对人家的家事也无可奈何,只能劝道:“宝玉倒是个好的,连着他媳妇也孝顺,好日子在后头呢。”
又笑着道:“我给你带了云片糕和枣泥桂花糕,京里的味道绝没有这边的好。姐姐吃着,若是觉得好,我再送来。”
王夫人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多谢妹妹了。”
一行人留了半日,去了。
回了府里,丫头来服侍薛夫人宽衣卸妆,站在偌大一面等身西洋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今日见到衰老尽显的王夫人,她轻轻抚了抚眼角的细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和丫头诉说着:“当日人都说她嫁得好,有个好婆家,有个好夫君,婆婆慈爱,生了个聪慧孝顺的儿子。我呢?我嫁了个商户,生的儿子不成气候,从小到大我就不如她,嫁了人,我还是不如她。”
“如今呢?我的女儿是郡主,虽然夫君去了,从前却也把我捧在手心上疼爱,如今也是正正经经的老封君。孙儿聪慧,儿媳孝顺,女儿虽然性子冷硬了些,对我却从不吝啬,从前总有这不甘心、那不甘心的,如今这样一想,却再没有更甘心的了。”
薛夫人接过婢女捧来的建莲红枣汤轻轻啜了一口,吩咐道:“再预备些好药材,吩咐大厨房做两样细软好克化的点心,明日我再去看望姐姐。”
“是。”婢女恭敬地答应一声,秋日的夜风轻轻吹过,薛夫人打了个寒颤,忙有人关窗,又为薛夫人备热汤沐浴盥洗,又给屋子里添了炭火。
薛夫人捧着碗建莲红枣汤看着婢女们来来往往的忙碌样子,忽然笑了笑,摇了摇头,心底那一口挤压了几十年的郁气悄无声息地散了,如今对王夫人,她就只有实实在在的担心与忧虑了。
由仪坐在炕上慢慢啜着一碗新年山茶,一旁的炕桌上除了一盏通亮的琉璃宫灯外,还有一盆玉石珊瑚花,在火光下慢慢流淌出别具一格的雅致秀丽来。
岁云捧着一托盘各色丝线回来,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慢慢整理着,温暖的灯火照亮了她柔和秀丽的脸庞,她浅笑着道:“鹣鲽苑来的消息,说老太太明日还要去探望姨老太太。您看,明儿个您还是如原计划一般的出去打猎?”
“打猎吧,也去散散心。带上浔儿和润儿,再问问嫂子要不要跟着去。母亲一人去贾府便足矣了,我们跟着,她们姊妹反而不自在。如今郊外的菊花应该开的漫山遍野了吧?”由仪抬手在冰凉的珊瑚花上缓缓抚过,随口道。
朱颜笑道:“可不是吗?只是那一片是咱家的园子,外人也不敢擅动。若放在外头地方,只怕花儿早教人折秃了。”
由仪轻轻一笑,那边琼枝提着个红漆小食盒慢步进来,对着由仪微微一欠:“您晚膳没用好,奴婢备了红豆粥,另有两样小菜点心,您好歹用些。”
由仪一扬脸,吩咐她放桌子上。食盒被轻轻掀开,琼枝端了一小碗粘稠的红豆粥来,另有两样酱菜,一碟芝麻花生卷。
由仪拿起小银匙慢慢搅着粘稠的粥水,忽然听外头传来婢女的通传声:“郡主,小公爷和润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由仪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就见薛浔与润姐儿一同进来,对着由仪请安道:“给姑姑请安。”
“起来吧。”由仪笑了笑,又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润姐儿上前两步,扯了扯由仪的裙摆,坐在脚踏上抱着由仪的腿撒娇道:“阿姑~润儿听哥哥说,你明儿个要出去打猎去?带着润儿好不好嘛!”
由仪略觉好笑,拣了块糕点咬了一口仔细咀嚼,用舀了一口粥水咽下,用雪白的绢帕慢条斯理地试擦了一下嘴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带你去呢?”
润姐儿听了一愣,然后一蹦三尺高:“您的意思是带我去了?姑姑您太好了!”
由仪直拧眉道:“让你的礼仪老师和教引嬷嬷见了,仔细她们罚你!”
润姐儿笑了两声,又道:“我得让马厩的下人给我的踏雪喂些好草料,明儿好骑着它放风去!还要把哥哥送我的小弓带上。”说着,她又扯着由仪的袖子,撒娇道:“姑姑,等润儿射了兔子,给你做一条围脖好不好?”
“好。”由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轻笑着道:“回去好好准备,别睡迟了。骑装有吗?记得今年给你做了一身。”
润鸡儿笑吟吟地答应了,那头婢女过来道:“回郡主,太太说了:若郡主不嫌弃,她也想出去走走。”
“这就好了。”由仪笑道:“明儿咱们一块儿出去。”
薛浔和润姐儿同时点了点头,看向由仪的眼睛中饱含着满满的期待。
第二日一清早,润姐儿早早就起来准备好了,拉着陈氏和薛浔到了由仪院子的时候天色尚早,婢女们正在打扫庭院、整理花草,上房中由仪在换装更衣。
白芍请着众人在外间坐了,笑着奉茶道:“今儿小主子们来的可早了,可用过早膳了?”
“未曾用过呢。”薛浔摇了摇头,道。
白芍笑着,唤了一个小丫头来,吩咐她:“快告诉琼枝姐姐:太太、小公爷和姑娘过来了,早膳且多备些。”
又对众人笑道:“诸位且先坐坐,郡主今日更衣想来快些,稍后就出来了。”
陈氏对她笑道:“你忙去吧,我们自坐着。”
白芍含笑行了一礼,躬身退下。
众人略略坐了一会儿,便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月白纱绫裁制而成的纱帐被轻轻撩起,一道火红莹润的珊瑚珠子穿成的珠帘被轻轻一撩,珊瑚珠子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着一身水绿与月白相间骑装的由仪姿态潇洒地走了出来,外披着一件玉色绣卷云纹的披风,长发束起,看起来英姿飒爽。
润姐儿先坐不住了,一下子扑进了由仪的怀里,笑道:“姑姑今日好漂亮啊。”
由仪看了看她,见她一身橘红明媚娇艳的样子便笑了:“乖,润儿今日也好看。”
又抬头看了一眼,薛浔穿着水蓝骑装,披着玉色长衫,看着就是个风度翩翩的温雅少年。陈氏却实在令人意外了,穿着一身玫红的衣裳,窄褃贴身的长袄儿,底下是淡色的罗裙,瞧着很宽大,外披着哆罗呢褂子,盘起来的燕尾头上零星簪着两颗珍珠,另插了一朵娇嫩的鹅□□花,看起来别有一番姿容。
由仪笑道:“往日竟不知道,嫂子穿玫红也是好看的。”
陈氏闻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褂子,然后对着由仪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许多年的衣衫了,今儿她们几个衣裳非闹着让我穿上。”
“好看。”由仪点了点头,陈氏听了便很欢喜了,喜笑颜开的模样却比往日清汤寡水的温婉样子好看不少。
不多时便有侍女来回禀早膳齐备,坐在餐桌上,看着润姐儿心不在焉,夹小菜都落到桌上的样子,由仪轻轻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陈氏却看到了,瞥了润姐儿一眼,微微抿了抿唇,回头命教引嬷嬷和礼仪老师下了大力气来。
润姐儿年龄其实不算小了,再过三四年便要谈议亲事,然后慢慢磨上两年,及笄之后最多最多留一年,这个女儿就要出嫁了。
若是规矩礼仪一直是这个样子,那日后可有的头疼了。
薛浔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着粥,他的用餐礼仪是被由仪影响着练出来的,咀嚼的悄无声息,动作慢条斯理,绝无丝毫的不雅。仿佛吃的不是简单的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而是优雅和尊贵。
她们散心打猎的地方是薛家在金陵城郊自建的庄园,占地颇广,内里布置雅致,背靠着一座小山,早年也被由仪承包了下来。
由仪骑马漫步在丛林中,因这边地势平坦,周围的护卫也十分放心,四散开来,保证既不会打扰到由仪的性致,也不会放过任何危险。
弯弓搭箭,羽箭嗖的一下窜了出去,远处一只野鸡扑腾两下,不情不愿地倒在了地上。
“带回去,回头让母亲给姨妈送去。”
岁云抿嘴儿笑道:“偏您促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的地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