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仪陪着徐嬷嬷与云初用了最后一顿年夜饭。过完了年,金陵城便又开始了春天。
她亲自为徐嬷嬷挑选了适合搬迁的黄道吉日,预备徐嬷嬷和云初搬到金陵城中去居住。
徐嬷嬷早告诉了道观里的女道们,她们听了有的不舍,也有为徐嬷嬷和云初欢喜。临到搬走这一日,女道们纷纷上门,或是送了两卷经书,或是送了一串念珠,或是两件针线,都饱含着她们的嘱咐。
徐嬷嬷则将自己的一些东西分给了女道们,又将新房子的地点告诉她们,让她们随时上门。云初则依依不舍和两三个小玩伴告了别,带着离别的悲伤和城里日子的期盼下了山。
那院子还是为由仪留着的,于是里面的东西也没动。其实零碎日用徐嬷嬷都装的差不多或是送了人了,余下的不过是些大件家具,是这些年来渐渐添置的。
观主也没许人动,直接将院子封了,只说:“云暮总有回来的一日,还要住人的。”
这一番心意其实也没被辜负,她临终弥留之际,由仪还是回来待了两日的。
但这也不过是后话了。
此时,由仪看着徐嬷嬷和云初在金陵城中落了脚,徐嬷嬷凭着手艺开了一间面铺,又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子认作干儿子,在店里打杂。
一切都安稳下来,由仪终于带着一尾拂尘、一把长剑踏上了远走游历的路程。
道袍是雪白的,外披一件淡青暗绣祥云纹的披风,玉簪束发,风度翩翩。
若非还有些女性特征,只怕就要被人误认为是个出家了的小公子了。
不过凭着一手驱邪解厄的本领,她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云暮真人的名字正正经经地广为流传起来。
一个女子独身在外行走,自然少不得被人惦记上。即便背着一把长剑,总有不长眼的以为是个花架子了。
某日路过一处小镇,当地县令的纨绔儿子调戏起了由仪,又带着自家的打手说要把她带回去做妾。
如此时,坐在客栈大堂的长凳上,看着对面还算人模狗样的县令公子,由仪忽地嗤笑出声:“你说,你要抢我回去做妾?”
她眉头一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县令公子当场痴了,直喃喃道:“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侍候好了,不说做妾,抬你做正妻也是有可能的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挽着袖子要上前来摸由仪的手。
由仪眉头一挑,面容冷了下来,一手抽出长剑闪出一片雪亮银光来,瞬息之间,锋利尖锐的剑器已经搭在了县令公子的脖子边。
她的气势可是旁人可比拟的?一个抽剑的动作就不难看出不是个花架子。
县令公子不自觉有些腿软,周围们的打手又是惊慌又是焦急,就要挽着袖子上前。店里的客人们早在县令公子进来的时候就一哄而散,此时正趴在外头看热闹,见此也不免心惊。
“哎呦呦,我滴个乖乖。这丫头什么来路,敢跟陶大人的公子拔剑?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走不出这陶柳县?”
——原来这县令姓陶,家里就是陶柳县当地的大家族,在此盘踞有些年头了,甚至陶柳县的“陶”字就是写的他们家,祖上也是出过太傅丞相这等的人物。
如今陶家老爷子当年也曾位列户部三品侍郎,可惜当年夺嫡时候站错了队,好在识时务,退得早,先帝一登基就乞骸骨,老老实实回老家,也保住了一分体面。
如今靠着早年积攒下来的财物,又仗着百姓无知,就在这陶柳县做起了土皇帝来。自家儿子虽然不擅科考读书,却也给买了一个县令的官做。
如今先帝爷都去了有几年了,他倒命长,享受了二十多年土皇帝的生活,当地无人不尊敬的。因此处不算发达,过来做官的少有有家世的,于是就算是州官、府官也轻易不敢给他脸色看。
他们是认为陶老爷子毕竟好歹在朝为官这些年,多少有些人脉,寒门子弟,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陶家三代单传,底下就陶公子这么一根独苗苗,如何能不娇惯?
那自然是祖母、母亲的心肝,自幼娇养着长大的。陶老爷子和陶老爷敢动一根手指头,回去就擎等着睡书房、受脸色吧。
而陶家如今虽然没落到只能在此买个县令做,但在此地百姓眼中还是一条“强龙”。于是这陶公子平日里调戏民女强抢豪夺的事情也没少做,仗着陶家在此地积威已久,也没人敢出声。
便是有人上了陶家府上,碰了陶夫人,也就给上些银两,算作了事。
如今陶公子虽然二十不到的年纪,算起来后宅已然有二三十人,许诺过要做正妻的更是数不胜数,其中也少有是正经门路进去的,不是花楼赎身,就是大街碰上,实在是令人作呕。
不过今日碰到由仪身上,也算他运气不好了。
由仪右手持剑,左手一拍,就见手边的榆木桌子四分五裂地落了地,柜台后小心蹲着不敢出声的掌柜瞬间瞪大了眼睛,一面是惧怕,一面是心疼。
县令公子当即就腿软了,裤子也失了,实在不是什么硬气种子,拉着由仪的袖子就开始求饶了,什么“美女姐姐、神仙姐姐”说了不知多少。
那些打手们看着那比自己小了好几圈的手轻飘飘拍在桌上一下,那老榆木桌子就散了架,自己也怕的厉害。又兼由仪气势全放,好几个登时就软了腿,窝在了地上“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由仪随手收了剑,自袖中取了一块银子,手指一拈一弹,落到了柜台上。她道:“掌柜的,这算赔你的损失。”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安稳坐下,自袖中取了一方绢帕来细细拭擦这剑身,随口对陶公子道:“去吧,我不杀你,还嫌你脏了我的剑。”
不过……却也不会轻易放了你。
由仪垂了垂眼,看着手中那一方绣着绿色藤蔓的雪白绢帕,忽然轻轻扯了扯嘴角,眸中隐约有冷意闪过。
这样的话虽然熟悉,可真是听一次恶心一次啊。
陶公子连滚带爬地奔向了自己的打手们,然后一步三回头,见由仪只认真低头拭擦着手中长剑便放下了心。
直到出了门,秋日和煦温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让他略略松了口气。站在阳光下,他仿佛有了底气,对着由仪“呸”了一声,骂道:“死女人,你等着吧,我这就回去找我爹去!”
由仪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眸中仿佛噙着几分莫名的笑意:“你且去吧,我等着呢。最好把你爷爷也一起叫来。”
陶公子只以为她在嘲弄自己,一时有些恼羞成怒,但是见了由仪的眼睛又莫名腿软,只能骂着打手们:“还愣着什么?还不回府!在这里是想要本少爷请你们吃饭呢!等回去了,本少爷定要一个个打断你们的腿!没用的东西!对着一个女人都能腿软!”
您腿不也软了。
打手们暗暗腹诽,却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推一个出来背起了陶公子,一行人往陶家府邸奔了去。
门口的吃瓜群众们见陶公子受了挫还想进来凑凑热闹,但见了由仪就想起她方才面色不善、满身杀气的样子,于是也待不住了,和掌柜的结了帐,捧起吃食三五个离去了。
掌柜掂了掂柜台上的一块银子,咬了咬牙,上来对由仪道:“道长还是快走吧,你不知方才那人是什么来历。他爷爷当年那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知州、知府大人也不敢奈何他家的。他父亲也是这里的这个!”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道:“您别看他这样的事情做了不少,可从来没人敢对他动刀剑的,敢吭声的都是少有。”
“三品大员?”由仪冷冷挑了挑眉:“皇子夺嫡站错了队,灰溜溜卖主求荣回了老家以求自保的废物,什么时候也能当上当地的土皇帝了?”她面带不屑地直起身来,满是冷傲不羁的样子:“且让他们来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奈何了谁。”
掌柜的听了这话连连心惊,暗暗觉着由仪的身份不一般,也不敢多劝,捧着银子就回了后头。
只是出了大堂,方才叹了口气,道:“这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任是多厉害的人,到了这地方,又有什么用呢?这位女道长……唉!”
由仪对此一清二楚,却只是收了绢帕,轻轻将长剑入鞘,自袖里乾坤中翻了一块纯铜质地、上书“寒衣”二个烫金大字的玉牌来。
这还是和她那位一起欣赏过甄家被抄家的友人送她的,说行走江湖做防身之用。不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应该也不少,一个琉璃方子换了这个令牌来,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桩值钱生意。
由仪随手把玩着上面轻轻垂下鸭蛋青流苏穗子,漫不经心地扯了一抹笑意出来,只是这笑意看着又包含着万万分的凉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