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

作者:临世写尘

岑鬼顺着怪猫所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尽头是一株色泽紫黑的熔岩草,花开两朵,叶有七瓣,而那所谓的蜘蛛只有指甲盖大小,正躲藏在叶片的阴影中。

本不如何好找,奈何熔岩草的花叶散发出的是浅紫色荧光,而那蜘蛛背上的花纹却是赤红色的,两相比对之下便显眼了不少。

岑鬼默默举起火铳,对着那株熔岩草开了一枪。

巨石被轰裂开来,熔岩草在青焰中逐渐燃烧殆尽,连带着将那只未来得及逃跑的蜘蛛一并烧成了飞灰。

岑鬼眸中映着熊熊青焰,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青龙缓缓从天降落,尚未落稳,小圈便从青龙背上跳了下来,用头发将岑鬼缠成了一个茧子,激动地献上了拥抱,“爹爹打起架来实在是太威风了!”

尉迟玹从青龙背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望了望那堆灰烬,又转头望了望被缠在茧子里,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的岑鬼,低声问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岑鬼无奈地摇了摇头,如实道,“眼下毫无线索,紧盯此事也是浪费精力,大爷我看时辰也已不早,你心情应当好些了?便先回去吧,从长计议。”

尉迟玹没有异议,合上双眼淡淡答道,“好。”

二人便又乘着青龙原路折返,很快回到了卫国境内。

青龙落在渊王府中,重新化为数团青焰,只消岑鬼一个响指便悉数湮灭了。

金鬼一直坐在雪中给卫渊的尸身敷月华薄纱,见到三人回来,问候般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将薄纱覆盖在腐烂的皮肉处,轻描淡写地问道,“跑哪儿散心去了?”

岑鬼径直走到金鬼身侧单膝而跪,将在熔岩之地所遭遇的一切说与后者听。

金鬼听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蹙眉思索道,“那儿也有蜘蛛?看来回去后是要去封印那儿调查调查了。这事要通知给其它鬼王吗?”

岑鬼反问金鬼,“你觉得呢?”

金鬼低头沉吟了好半晌,直到尉迟玹识趣地走回屋内,方才压低了嗓音同岑鬼分析起现状,“若换做平日,应当是用不着叫他们担心的,可眼下你又要面对天劫......”

越想越觉得情势紧迫,便干脆站起身来,同岑鬼请辞道,“我这便去知会山鬼,若有个万一他也能暂时在你的位置上顶替几年。至于阿剑那家伙,也不指望能找着他。还有那些能用玉石通知到的鬼王,你便自行交待了吧。”

岑鬼紧随其后起身,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劳了。”

金鬼却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还未说完,小圈便扑上来一把搂住了金鬼的腰肢,仰起头来可怜兮兮地问道,“阿金可以带着小圈一块儿吗?小圈不会添乱的,还可以保护阿金,阿金你不要丢下我......”

金鬼伸手替小圈重新理了理头顶那些乱糟糟的长发,无奈笑道,“自不会丢下你的,你爹都将你交给我了,我自然得时时陪着你,护着你。”

岑鬼站在一旁捏着下颌揣摩着小圈的一举一动,半晌,冲着金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可真惯着他。”

金鬼微微睁开双眼,浅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圈的面庞,神情似有些怀念,“不知为何,同他在一块儿时总觉得倍感亲切,他撒娇的语气......可当真像极了那人儿时的模样......”

岑鬼不禁回想起来,“大爷我记得你同那位......似乎是你较他年长一些?”

金鬼点了点头,“我长他十六岁。遇见他那年,正打了一场胜仗,当时身上受了不少伤,须得在京中修养一段时日,先皇生怕我闲出病来,便安排我来教授他武艺。”

“他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却总仗着那些小聪明想要偷闲,我便时常走遍宫内各个角落抓他回去练功,偶尔还会训他一训,他最常抱怨的一句话便是......”

“阿金,你怎这般啰嗦......”

说完这句话后,金鬼自嘲地摇了摇头,重新将双眼眯成缝隙,“如今再回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替小圈将发髻上的最后一根簪子插好,拍了拍掌下的小脑袋,叮嘱道,“此行山高水远,若是累了一定记得告诉我,不要自己突然变回木偶休息,免得丢了都不知晓。”

小圈闻言紧紧地搂着金鬼,一面点头一面嚷嚷道,“小圈不会累,也不会给阿金添麻烦的!”

金鬼被勒的有些难受,只得苦笑着连连告饶,“好好好,我知晓了,你先松松手。”

岑鬼将这番场面望入眼中,打心底里替金鬼感到高兴,毕竟这家伙实在是太容易勉强自己了,也不止一次把自己弄得浑身狼藉到处是伤。此去山鬼那处路途迢迢,放他一人前去,岑鬼还真不见得十分放心。

不过眼下好歹还有个小圈陪着,虽然一开始岑鬼确是抱着甩包袱的心思将小圈丢给了金鬼,却没想到他二人竟会相处得如此融洽。这样一来只要有小圈在身边,金鬼行事便会更加顾忌他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做什么危险举动了。

思及此,岑鬼朝金鬼抱以一拳,叮嘱道,“路上多加小心。”

金鬼便将小圈捧西瓜似的抱起,掸了掸后者身上的积雪,轻笑道,“知晓了,会将你儿子完好无损带回来的......对了,等等。”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小圈给放回地上,摊手化出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长串话,最后将信叠好塞入信笺之中,交给岑鬼,“这个你收好。”

岑鬼伸手接过,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是?”

金鬼将小圈重新抱起,笑吟吟地解释道,“尉迟昙离世,一石必将激起千层浪。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若是有人要来同你争尉迟美人,你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把信打开来看看,若是无人来抢,便当我是瞎操心吧。”

说完这句,平地一阵阴风吹过,一大一小一金一黑二人便一道消失了。

岑鬼在雪中又站了片刻,直到一片雪花落在鼻尖,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眼下还是鬼魂模样,只这般站着便会不自觉地向四周释放阴煞之气,这样对尉迟玹的身体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便忙不迭附回卫渊体内,坐起后抖去一身积雪,悄然走至尉迟玹所在的房门外。

房门紧紧合着,岑鬼正犹豫着要不要推一道缝出来,指尖刚触及门板,尉迟玹便从里头将门给拉开了。

尉迟玹显然也没想到岑鬼会恰好站在屋外,神情有些惊异,岑鬼忙辩解道,“大爷我只是恰好......”恰好过来偷听?还是偷看?好像无论哪种都不是很能摆的上台面的借口。沉默半晌,实在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只得故作正经地问道,“要一起去挑棺材吗?”

尉迟玹朝屋内望了一眼,淡然地点了点头,“去看看也无妨。”

去往棺材铺的路上,尉迟玹又同岑鬼提起了税法改革一事。他觉得卫国眼下实行的这个税法完全照搬了陈国,根本不适合卫国现状,不论是税钱的上限还是收缴方式都需重新考量。

除此之外还提到了海事改进造船技术、开春种植何种作物、建立侦测塔,专司记录海面天气一类的事宜。

因为二人讨论得太过专注,竟是连棺材铺子走过了都未察觉。还是岑鬼最先注意到周遭风景不对,回过神来提醒尉迟玹,“大爷我记得棺材铺子好像不在这个方位。”

尉迟玹这才反应过来,转身领着岑鬼往回走,一面走一面仍在说着正事,“关于随我习武的人数,下一期暂定为五十人,授课时辰从卯时至亥时改为寅时至亥时,你意下如何?”

岑鬼也是练家子,自然知晓早起操练基本功的重要性,不过原本的授课时辰就已经够长了,尉迟玹却还要增加上课时辰,不免令人担忧他的身子能否支撑得住,便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尉迟你也要注意歇息才是......”

说完,二人已抵了棺材铺子。

可好巧不巧的是,铺子大门正紧闭着,门前还落了锁。

岑鬼将双手环抱胸前,感慨道,“嘿......这还是真是背气。”

尉迟玹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回去了,“明日我一人前来便好。”

岑鬼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可望着尉迟玹逐渐离去的身影,心中又舍不得就这么放他回去,搜肠刮肚想了好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开口追问道,“几日后的年关请神,你可有准备什么新的衣裳?”

尉迟玹止住脚步,侧过头来望着岑鬼,淡淡答道,“不曾准备。”

岑鬼咳了一声,缓缓追上尉迟玹的步伐,一面追,一面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大爷我听闻卫国人十分看重年关请神的习俗,甚至比除夕还要重视,无论家贫或是家富,总会备上一件新衣裳。你身为不日后的卫国臣子,又是‘十四国公子’之首,届时是要同本大爷一道参加宴席的,总不能穿一身旧衣裳,让人指指点点是吧?”

尉迟玹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难得有些窘迫,“可是眼下再去订做已经来不及了。”

岑鬼便道,“去买成品啊。”

尉迟玹忙摇了摇头,“抱歉,当真拿不出如此多的开销,即便是最新写的书稿也全都拿去换了药钱,余下的一些还得用来置办棺材,若是可以的话,请神那日我便借口抱恙......”

“不行。”岑鬼断然拒绝,“你本就很少出门,新奇事物也看的不多,难得遇上个年关请神还在家里憋着,岂不委屈?你身为大爷我的臣子,大爷我又岂能怠慢了你?衣裳大爷我请了,走,去卫国最好的衣裳铺子。”

尉迟玹当即回绝道,“不行。”

岑鬼却完全听不出尉迟玹话语里的抗拒,态度坚决地拉着后者往长街的另一端走去,“那便算做是你为卫国劳心劳力的奖赏,如何?若再过意不去,便算是你欠大爷我的,日后得了机会再报,怎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若再推辞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尉迟玹张了张嘴,仍想拒绝,甚至还打算甩开岑鬼的手,可旋即便止住了这些念头。

只因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恰好看见岑鬼面上那因欢喜而扬起的嘴角,这是真真切切的欢喜,不是虚伪,不是假装,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自己好,并且为自己能够得到幸福而由衷的感到开心。

思及此,终不忍再驳斥他的好意,便也放弃了抽回右手的打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

“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