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丸毁不得?
为何毁不得?
岑鬼思索须臾,得出的结论是:小旋龟大抵误会了自己的举动,以为自己是要直接将蝉丸从里到外捏个粉碎,可事实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将鬼气注入蝉丸之中,摧毁其原本的灵性,这样做虽然会将蝉丸从神兵直接打落成寻常名刀,但终归是一把能供人驱使的上古名刀。
自己怎可能会将蝉丸直接捏碎呢?
这刀,明日的年关请神宴上可是还要用到的。
“岑、岑鬼殿下......”小旋龟终于靠着他的小短腿跑到了岑鬼跟前,累得就地而坐,一面揉腿一面同岑鬼传话,“剑鬼殿下说了,蝉丸不能毁......”
岑鬼闻言抬眼看了看小旋龟的身后,并没有察觉到剑鬼的气息,“阿剑也来了?他人呢?”
小旋龟听后愣了愣,慌张地转头往身后望去,确认四下再无旁人以后,整张脸由红润变得铁青,半晌方才缓过劲来,吞吞吐吐地搪塞起岑鬼,“剑鬼殿下......没、没有跟来,方才那番话是我先前带着断刃去寻剑鬼殿下时,殿下这么同我说的......”
岑鬼似有所觉地打量着小旋龟的神色,“这般巧?他同你说了蝉丸的事,你一来伊波,蝉丸便失控了?”
小旋龟拼命地摇了摇头,脑袋一直不停地朝身后转,眼里希望的曙光在每一次回望落空以后变得愈发黯淡,最后泪水盈满了眼眶,也不知是独自面对岑鬼令他分外紧张,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整个人都同要哭了似的,“我不知道......”
“但是,但是剑鬼殿下让我一定要过来告诉殿下你,不要毁了蝉丸,如果你觉得它不够听话的话,可以让尉迟公子来握......”
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愈发想哭了,顺带着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嘟囔声虽小,可岑鬼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剑鬼殿下为何就是不肯来见岑鬼殿下?还要骗我一个人过来传话,呜呜呜好害怕,好过分......”
剑鬼不愿来见自己?
岑鬼闻言轻笑一声,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奇怪。剑鬼那家伙呢,素来喜欢兵器,尤爱刀剑,性子也古怪的很,不要领地,也不合群,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几乎只有甲子之战时才有机会得见他的踪影。可即便是好不容易参加了一次甲子之战,也并不会拿出多少热情厮杀。
而且......细一回想的话,剑鬼那家伙从相遇开始,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很奇怪。
同情?不像。
劲敌?也不是。
那......难道是......厌恶?
联系眼下光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靠小旋龟的本事是绝不可能只身破开血月结界抵达此处的,所以剑鬼一定是在暗地里帮了忙。可即使是如此明晃晃的谎言,剑鬼都不愿来同自己见上一面。
不仅勉强小旋龟传话,还逼迫小旋龟不惜撒谎也要瞒住他已抵达卫国的真相。如此程度的疏离,当真是厌恶了吧?
思及此,岑鬼突然有些心痛。
不禁反省原来自己这个万鬼之王,竟是当得如此失败吗?
就在岑鬼与旋龟交流的空档,头顶的天空中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乌鸦,似乌云压顶一般,不停地围绕着血月盘旋。它们似响应着什么指令,用身躯搭建出了一座“鹊桥”,桥身黢黑,蜿蜒通向寝宫。
不多时,桥上便出现了月鬼和尉迟玹的身影。与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团由鬼鸦聚成的浓云,云上托着的是卫渊的尸首。
岑鬼顷刻间便将被剑鬼嫌弃一事抛诸脑后,整理好面上的笑容,三两步走到鹊桥出口处,将右手中躁动不安的蝉丸呈递给了尉迟玹。
尉迟玹低头看了一眼,面露不解,“怎么?”
岑鬼便悉心解释道,“阿剑那家伙说可以让你拿着试试,兴许在你手里,蝉丸会乖上一些。”说完,意识到尉迟玹可能并不认得剑鬼,便又介绍道,“阿剑,就是剑鬼,是个剑痴,很喜欢锻造各类兵器,他既然说你可以一试的话,大爷我觉得还是可以试上一次的。”
尉迟玹了然地点了点头,抬起右手,结果指尖还未触碰到蝉丸,蝉丸便猛地挣扎起来。因为挣扎得实在太过突然,岑鬼措不及防,险些便让蝉丸直接脱了手。不过好在他反应极快,赶在脱手前再度握紧了刀柄。
正要舒一口气,一抬眼,却发现尉迟玹那原本还逗留在半空的指尖上,赫然一道血淋淋的切口。
岑鬼当即收紧了手头的力道,下定决心不再留着这把刀了。
蝉丸剧烈地挣扎起来,这一回,挣扎之时还会发出一种“嗡嗡”的嘶鸣声。
尉迟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蝉丸,劝阻了岑鬼的动作,“刀给我吧。”也不待岑鬼松手,径直握了上去。刀柄位置虽有富裕,但在蝉丸的剧烈挣扎之下,便连惯用太刀的尉迟玹都有些无所适从。
岑鬼为了稳住蝉丸,两手一齐握上了刀柄。
这样一来刀柄处的位置便更加稀缺了。
尉迟玹默然看了半晌,也未说些什么,只不疾不徐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岑鬼两手间的一个空档。如此姿势,手背左右两侧便免不得要贴上岑鬼两手的肌肤。
这是尉迟玹第一回在清醒着的状态下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岑鬼的温度,很冰,很凉,就和书籍卷宗中所描述的鬼魂一般形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尉迟玹觉得心中似乎有些失落,但是为何失落,却又不得而知。
无法细想、逃避细想,专注于眼下的一切,尉迟玹将握着刀柄的手收紧了些,就连指尖的伤口都毫无保留地贴紧在了刀柄上。
伤口刺痛,却足以令尉迟玹不再分心。
接下来,难以置信的场面发生了,蝉丸果真安静了下来。便连周身环绕着的符文布条、精血红光都悉数收敛了,但这把刀却并未陷入沉睡,而是低沉的,颇有规律地鸣响着,像极了呼唤与低诉。
岑鬼尝试着松开了手,蝉丸也未再有逃跑的打算。
“这可当真有趣。”一直在旁观望的月鬼忍不住出声感慨,“古物认主本就十分罕见,可是阿剑那家伙却说可以让尉迟试上一试,眼下看来,这刀当真像极了是特意为尉迟所锻一般,还是由阿剑那家伙亲自锻的。”
说着说着,却又摇了摇头,自觉话中有些纰漏,“不过尉迟眼下是个活在十四国的生人,阿剑那家伙却是上古之时便活着的剑痴,二人之间并无交集。我记得蝉丸的铸剑师是被叫做兮照吧?那应当也不是阿剑。如此看来多半只能是巧合了......”
可又觉得今次的事应当不会只是巧合,如果当真没有蹊跷的话,剑鬼又为何不肯现身?是以问了一句,“说来......阿剑那家伙,有说过自己生前的名讳吗?”
岑鬼闻言嗤笑一声,知道月鬼的疑心病又犯了,看眼下这个问法,八成是已经怀疑到了剑鬼头上。
不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岑鬼倒也已经习惯了月鬼的多疑,同时也坚信剑鬼不会加害自己,所以面对月鬼的疑问,岑鬼选择了用反问代替回答,“阿月你这家伙问了这般多,不是也没同我们说过你生前的名讳吗?”
月鬼便将双手环抱胸前,歪了歪脑袋,笑答道,“我原本可是妖怪,妖啊,是不需要名字的。”
岑鬼释然一笑,也不再纠结于蝉丸被尉迟玹驯服一事,反正在他看来,无论过程如何的曲折,如何的没有逻辑,如何的不讲道理,只要结果是好的,便也足够了。而且自己出手的本意也只是想要将蝉丸送给尉迟玹,眼下蝉丸既肯认主,倒是省去了自己不少气力。
这般想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尉迟玹身上,直将后者小心抚摸蝉丸的模样望入眼底,忍不住会心一笑。
笑容浮于面上,恰被抬眼看来的尉迟玹撞见。
尉迟玹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刻意忽略了心底蔓延开来的荡漾,不露声色地冲着岑鬼点头以示感谢,随后若有所思地去看天际的红月,忍不住、免不得地去怀疑此刻的心情是否已被月华误导。
......自己怎可能会对一个男人的笑容动情?
一定只是错觉罢了。
尉迟玹尚在心中天人交战,另一边,岑鬼已经收敛了笑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尉迟玹的脸上挪开,转移到了月鬼身上,同后者说起了正事,“阿月,结界收了吧。”
月鬼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出声提醒道,“记得先附回尸体里,结界一撤,保护尉迟和伊波居民的结界便也撤了,你的鬼气可别影响了周围的活人。”
岑鬼双手一拍,回想起了原来还有这茬,若是月鬼不提醒的话,自己可就当真忘了。
月鬼凉凉地笑了一声,眼看着岑鬼走向卫渊的尸体。待后者附了回去,重新站起,方才打量着卫渊的皮囊,出声问道,“卫国就要举办年关请神了吧?这般一闹,衣服甚的还能留下?八成也该烧没了吧?你准备如何进行下去?”
岑鬼抬手掸去头发上的羽毛,闻言勾起嘴角,面上笑意颇为自信,“大爷我自有办法,年关请神绝不会因为这种琐碎而中断,到时候阿月你也会来看的吧?”
月鬼点了点头,笑得别有深意,“看,自然要看。打从卫国建国以来,每一年的年关请神我都不曾错过。”
“这一回,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万鬼之王,究竟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