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

作者:临世写尘

岑鬼赶到符离山境内时,一眼便望见了那片淡金色的火海。

夜幕映衬下的金光分外耀眼,乍看之下,竟是有几□□入西方梵界,肩披普渡佛法,心怀无边慈悲的恍惚感。

这火,是金鬼以命魂为代价点燃的,每一缕火焰中都夹带着属于金鬼的气息。

这片山头全都被命魂之火所占据。松针由苍翠变得金黄,攀满青苔的苍天古木被烧得断裂歪倒在地,就连溪水中的石头都未能幸免......

如此大规模的火海,岑鬼再无法通过对鬼气的感知去寻觅金鬼的身影,只能飘浮在半空中,沿着通往山鬼府邸的路线一路找了过去。

视野中,山鬼府邸所在的那片山头暂时还未受到命魂之火的牵连,而且就眼下情势来看,这场大火应当也并未惊动到结界中的山鬼,否则依着那家伙的脾性,若是察觉到了,是必定不会放任火势如此蔓延下去的。

可是金鬼又为何要点燃命魂?

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可若是寻常危险,以金鬼的实力也是足以应付的。除非来人实力过于强悍,逼得金鬼逃也逃不得,打也打不赢,而且在精神上都被逼入了绝境,才会做出引燃命魂这类逼不得已的举动来。

引燃命魂,便代表着金鬼抱有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

岑鬼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金鬼会选择在此地引燃命魂,多半是不想将危险引至山鬼那处。

思及此,心中便又是一阵懊悔。

自己果真不该让阿金替自己来的......

夜风携烟尘拂面而来,飞灰中夹带着的杂乱物事平白糊了岑鬼一脸,岑鬼抬手抹了一把,放置眼前细看,便见掌心中除开沾了些漆黑的草木灰外,还有一团不知名的絮状物事,轻轻一捻便在指尖化开了。

有些黏糊糊的。

触感似有些熟悉。

难道......

是蛛丝。

意识到这一点后,岑鬼心中那股本就盈满了的不安感顷刻间便溢了出来。似是为了印证他的忧虑与不安,下一刻,火海中的某处传来一阵巨响。岑鬼赶忙转身去看,便瞧见不远处的半山腰上,又有一株巨木轰然倾倒。

尘埃四逸,即将隔绝望向那处的视线。

可岑鬼还是瞧见了。

似就是故意要让他瞧见一般,在巨木即将压到的那片区域里,身穿黑衣华服的小小的身影正面向岑鬼站立着。他的身侧是随风舞动的金色火焰,身后是与火焰一道狂乱飞舞的凌乱发丝,似铁链,似毒蛇,绞杀摧残着周遭的一切草木。

岑鬼登时便冲了过去。

只因为他看见了小圈身后那躺倒在树下,已然昏迷不醒的金鬼。

“阿金!喂!阿金!”岑鬼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金鬼而去,小心翼翼地将后者扶起,好让后者的头能够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一面查看着金鬼暴露在外的那些伤口,一面尝试着渡些鬼气过去。

可结果便如预想中一般,无论再如何精纯的鬼气,一时半会也无法修补残缺的三魂,更何况金鬼受伤最重的又是三魂中于鬼而言最为重要的命魂,所以眼下无论岑鬼说什么、做什么,都注定只能是徒劳。

“怎么会这样......”

岑鬼合上双眼,强迫自己克制住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皆杀之意。

他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怪罪谁,也不是去找到那个谋害金鬼的凶手,而是要带着金鬼去见山鬼,让山鬼用神农留下的古法保全金鬼的残魂。否则这般放任命魂继续燃烧下去的话,一旦天明,金鬼便会连同这片被火海笼罩的山林一并化为飞灰。

岑鬼仰起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金鬼径直起身。

刚一转身,身侧便有发丝袭来。

岑鬼冷笑一声,瞥了眼那簇刺穿古木躯干的长发,心中已没有了除愤怒外的其它情绪,侧过脸来望向小圈,一开口,语气已不比从前,“拦我者。死。”

小圈并没有对岑鬼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仍是木然地站立着,那双原本还很水灵的大眼睛此刻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一金一绿、无比空洞,若非身后那些发丝仍在疯狂舞动,简直就同戏班子里做出的寻常木偶无异。

岑鬼又向前走了一步。

又一簇长发袭来。

这回岑鬼终是再忍不住,当即转过身来,顺势化出青焰长.枪,就地一劈,山崩地裂,熊熊青焰循着裂口一眨眼便蔓延到了小圈脚下。

小圈却没有躲避的意思,直直挨了一击,麒麟木塑成的身躯虽能克制并化去大部分鬼气,却还是自脚底绽开了一道道可怖的裂痕。

一击之后,岑鬼冷静了不少。

小圈则低下头看了片刻自己脚部的裂纹,又重新抬起头,僵硬地歪了歪脑袋,继续呆呆地望着岑鬼。

岑鬼注意到小圈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至于为何不大对劲,便不得而知,也无暇深究了。

总之,金鬼的状况拖延不得。

为了彻底抹消小圈出手妨碍的可能,岑鬼干脆先一步出手,提枪直直冲向小圈。一面躲避着发丝的轨迹,一面袭向木偶身上几处于活动而言十分重要的关节。

因为实力悬殊,纵使岑鬼怀中还抱着个昏睡的金鬼,单手提枪,亦能轻而易举地制住小圈。

不出片刻,小圈身上的关节便被毁了个彻底。

不过......关节附近竟是没有蛛丝一类的物事存在......

岑鬼不欲细想,也不想再多作逗留,便唤出青焰来将小圈罩在其中,打算将金鬼先送去山鬼那处,之后再回来细细追查此事。反正无论如何,小圈绝不无辜,金鬼重伤这事儿与他脱不了干系。

打定主意,便也不再耗费心力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转身直朝山鬼住处奔去。

因为岑鬼离开的实在太快,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他离去后不久,小圈的身子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双瞳逐渐恢复清明,从中簌簌地流出血泪。

他比岑鬼还要吃惊,还要痛苦,还要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变成那样。

他不想的。

他不想伤害阿金。

可是为什么身体会不受控制......

“因为你,不过只是具傀儡罢了。”

一道轻柔却异常冷漠的男声自脑海中凭空浮现,“哼,清樾......果然是你吗......”

“想不到数千年后,你我二人竟还能在人世重逢......”

“还是说你也是来找阿玹的呢......”

“哼,无妨......”

“......”

夜色深深。

符离山主峰背阴之地,山鬼住屋。

月华穿过庭院中的葡萄架,悄然钻入屋中,铺开满榻。

榻上,山鬼未曾入眠,反倒披着件不整且单薄的衣衫,将下颌搁在腾蛇那略显宽厚的肩膀上,旖旎地喘着粗气。腾蛇伸手揉了揉山鬼披散的头发,却换来后者狠狠的一瞪,“做你该做的,别做多余的。”

腾蛇却早已习以为常,伸手搂住山鬼的腰肢,坏心眼地将之往下按了一按,便又换来了后者的一记眼刀,“你这家伙是想滚回你那腥臭熏天的蛇窟了?”

腾蛇轻笑两声,退让道,“不敢、不敢。主人教训的是。”

山鬼心满意足地仰着脑袋,重新抬起腰肢,准备继续好生享受这漫长的夜晚,结果下一刻,脑海中便传来了来自山林结界的古怪响动,惊得山鬼再没了兴致,慌张从榻上飘起,准备套上衣裳去山下一看究竟,转身时不忘提醒腾蛇,“有人进入了结界。”

腾蛇无奈地苦笑一声,却也说不出“进便进呗,又不是被人破开了,随它去吧,我们继续”之类的话来,否则他便当真要被山鬼赶回蛇窟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套上羽织,不疾不徐地穿上草鞋,这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朝早便候在门边的山鬼走去。

结果没走两步,便察觉到了一股迅速逼近的杀意。

“山鬼,躲开!”腾蛇当即化出蛇尾,将山鬼拦腰抱回了身后,骇然地望着那块被人从外头踹飞了的门板,不敢相信这间被自己和山鬼施加了双重术法保护的屋舍竟就如此轻易的被人给破了去。

门板掀起的尘埃还未落定,破门而来的不速之客却已径直来了屋中。

腾蛇看清来人,原本紧绷的神经倏地放松下来,面上随即悬起哭笑不得的神情,出声怪罪道,“岑鬼殿下,您这登门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来......”还未说完,便注意到了岑鬼面上的异样神色,以及那躺在岑鬼怀中,已然昏迷不醒的金鬼。

山鬼见状忙从腾蛇身后绕了出来,难以置信地问道,“阿金......怎么会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待会再同你解释。”岑鬼一心只想赶在天明以前保全金鬼的命魂,就连一路跑来时落在头发上的树枝和花瓣都来不及掸落,“阿金伤着了命魂,附近能够出手相帮的只有你了,用神农之法救他,拜托了。”

山鬼不满地“啧”了一声,转身走去药草房跟前将门推开,头也不回地提醒岑鬼,“不必你说我也会救,带阿金过来。”说罢,微微侧过脸,瞥了一眼那块歪倒在屋舍地面上的门板,思量半晌,还是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地放过岑鬼,是以说道,“人送到门口,你就不必进屋添乱了。”

“给我在外头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