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

作者:临世写尘

缘分这种东西从来都很玄妙,如若执意去寻,反会求而不得,可若有朝一日疲了,累了,放弃了,停下了,蓦然回首,便会发现那苦苦所求之物从始至终都只在原处,未曾离开。

岑鬼今次在风萝山中遇见尉迟玹时,脑海中不知怎的便莫名回想起了真真同自己说过的这番话,顿觉颇有些意味。若非当时自己恰巧从悬崖经过、摔下,又在白梅树上休憩了好一会儿,或许便会因为急于寻人而同尉迟玹擦身错过。

不过眼下既然他二人并没有因此错身,是否就意味着或许他与尉迟玹之间当真是有缘分存在的呢?

“你来这作甚?”尉迟玹仍赤着上身站在寒冬的湖水里,没有要上岸的意思,一语将岑鬼的神思从美好的想象中给拉扯回了现实,语气听起来凉飕飕的,像极了是在责备岑鬼多此一举,“你从符离山离开后为何不直接回去卫国?”

岑鬼坐回白梅树上,抬手拂了拂头顶的花瓣,笑吟吟地交代道,“大爷我第一时间便回去过了,将卫渊的尸身继续托付给阿月后,这才来的风萝山。”

尉迟玹闻言涉水朝岑鬼走近了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继续交付给了月鬼?”

岑鬼心里很清楚,因有卫深与苏植之事在前,尉迟玹眼下多半已是极不信任月鬼的治国方式了,而自己偏偏还要在眼下关头继续选择月鬼,怕是直接触及到了尉迟玹的底限,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动怒......

不过就算尉迟玹动了怒,自己也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毕竟月鬼多少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而且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尉迟玹一人待在危险的地方,必须要来亲自寻上一寻。

再说得直白一些,同尉迟玹的安危相比,区区一个卫国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岑鬼顿觉理直气壮不少,勾起嘴角坦然承认道,“阿月那家伙只是性子有些扭曲,他犯病的次数一百年里也就一到两次,今次犯了,往后应当便不会再犯。比起这个,你穿成这样大冷天的泡在水里,不冷么?”

说着便召出一簇簇青焰来,将尉迟玹围在圈子中央,想要替后者暖一暖身子。

尉迟玹左右瞧了瞧,眸中倒映出青焰的颜色,面上原本凛冽的神情顷刻间散了三分,又朝着白梅树的方向走近了些,眼看即将走入满是漂花的区域,岑鬼却瞬间想起了自己眼下并未附身在尸体里,赶忙出声阻拦道,“停,别过来了。”

尉迟玹果真停下了脚步,身子却已然同那些白梅花瓣融在了一起。

岑鬼往树根处挪了挪,背贴山壁,试图与尉迟玹保持距离。

瞧见岑鬼的这一举动后,尉迟玹便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再继续尝试靠近前者,转而涉水回到了岸上,弯腰拾起放在岸边的衣服,一一穿戴齐整。

穿衣途中,岑鬼从白梅树上翻身跃下,半跪着落在了湖面之上,随即飘至湖心,与尉迟玹始终保持着五尺以上的距离,未敢再多靠近一步。

尉迟玹将衣袖上的配饰稍加整理一番,一面整理,一面抽空看了眼仍在不远处傻站着的岑鬼,问道,“所以你来这儿的目的是......?”

“同大爷我回去。”岑鬼朝尉迟玹伸出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去雁国了。”

尉迟玹停下了整理配饰的动作,合上双眼,淡然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岑鬼勾起嘴角,坚定地答道,“知道。”

再次将伸出的手往前递了递,毫不知羞地说出了诉情的话语,“大爷我之所以会选择留在卫国,初衷也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这一点大爷我在很久以前便告诉过你了。若是为了治国而将你拱手他国,岂不舍本逐末?”

尉迟玹沉默良久,缓缓睁开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湖面上那随水流漂至岸边的白梅花瓣,忽又问道,“那你此番前来,可有带上回朝的谕旨?”

岑鬼愣住了,“谕、谕旨......”

来的匆匆,真给忘了!

尉迟玹瞧见岑鬼的反应,便晓得后者果真粗枝大叶地将这最重要的物事给忘了,“若无谕旨,同行的随从那处便无法解释。一旦贸然折返,便是叛君叛国,当可就地处决。”转头望了望树丛那头的微弱火光,淡然说道,“我也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岑鬼头疼地一拍脑袋,正纠结着该如何处理那帮子下人,夜风便将一阵杀意给吹到了身边。岑鬼当即变了脸色,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目光扫过竹林、树丛、崖顶,乃至任何一片可以藏匿身形的阴影,感知出了约莫五十个活人的气息。

这便很有意思了。

岑鬼保持着朝尉迟玹伸手的动作,手心中倏的燃起一缕青焰,青焰朝两侧无限延展,化作长.枪,结结实实地落在岑鬼手中。

岑鬼将之握紧,笑着提醒了尉迟玹一句,“看来大爷我的尉迟还真是很受欢迎呢,谁人都想来抢上一抢......”

尉迟玹闻言将蝉丸推了出鞘,屏息凝神,时刻警惕着那些于黑夜中蛰伏的危险。

风动,树叶摩挲。

瀑布依旧喧嚷。

一片白梅花瓣打着旋儿被风送到了静水区域,点出一圈涟漪。

刹那间寒芒晃眼,一林之隔的营地那头传来了兵刃相撞的打斗声,尉迟玹正要转身赶去帮手,身侧便如落果般坠下了数道拦路的身影。尉迟玹稳住身形,将蝉丸彻底拔出了刀鞘,环顾了一圈周遭人数。

十个,可以应付。

视线从两名杀手之间的空档中穿过,发现岑鬼周身也正围了一圈杀手。不过与岑鬼飘浮在水面上不同的是,那些个杀手一跳进湖中,大半个身子便被湖水给淹了,同岑鬼的身形差距一瞬间便拉开了天差地别。

岑鬼勾起嘴角,笑吟吟地俯瞰着这些个杀手。

杀手们你望我、我望你,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地出声问道,“他是怎么浮在水上的?当世已有此等轻功了?”

“不、不会吧,纵然是道上传闻的那个以轻功著称的盗首衣白雪,至多也就只能做到行进途中保持身形在水面之上,更何况他已经死了有几百年了,轻功也没能传承下来。”

“再说了......哪有活人能浮在水上的?”

“那、那眼前这个,是个什么东西?”

岑鬼循声看向了那个指着自己问是个什么东西的杀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化作游魂,隐匿了身形,随后飘到杀手眼前,再度现身。一隐一现,直将在场杀手都吓得不轻,“活见鬼了!”

“别怕!别逃!空手逃回去了照样也是个死字!还不如拼一把,做了他!”

杀手们应和着一拥而上,纷纷朝岑鬼的下三路袭去,岑鬼后退着避了一阵,渐渐地便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个杀手能拿出手的花样实在太少,打来打去也就只有那几招路数,委实无趣,便干脆抬起长.枪,一口气解决了眼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收势之时,一柄冷冰冰的刀刃却自脊梁一侧没入体内。岑鬼幽幽回头,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向身后那名胆敢偷袭的小人。

杀手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显然先前一直闭气藏在水中。不过好在人类的兵器到底只对凡物有用,就算上头缠着些丝线......

等等,丝线?

岑鬼愣愣地盯着那把缠满古怪丝线的木剑,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一些不大对劲。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伤口,总觉得先前好不容易才在山鬼那儿攒下的灵气又顺着伤处流走了大半。

岑鬼很是心痛,伸手揪住了那名杀手的衣襟,将之提到半空,质问道,“这剑,谁给你的?”

杀手吓得一颤一颤的,却死活不肯开口。

岑鬼便加重了手头气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说!谁给你的!”

杀手被岑鬼的气势吓得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视线在两旁的尸首堆里飘忽了一阵,这才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缓缓指向右侧的竹林,“那儿先前有一个很古怪的小娃,用头发勒着我们的脖子,逼我们带上这个,说是可以降妖除魔,如果不带就别想再踏出这片林子。”

“我起初还不明白他的用意,眼下看来,就是专程用来对付大人您的......”

岑鬼心中怒火突生,克制不住地加重了力气,直接掐死了这名杀手,“你本也别想踏出这片林子。”

右手一甩,将尸首丢回水里,奔着杀手原先所指的方向朝竹林中追去。

“喂,岑鬼,等等!”尉迟玹尚且半跪在地检查杀手们随身携带的物事,还未查出个所以然来,便瞧见岑鬼急匆匆地从眼前冲了出去。慌忙起身,低头看了看杀手们的尸首,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营地那边的动静。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追上岑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