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秘术古来有之,但是真正流传下来的却寥寥无几,能够将魂魄封印在躯壳内的封印术法更是闻所未闻。
岑鬼翻遍脑海,根本寻不到精通此类术法的人物,便足以证明此术之偏门,难以被主流接纳。
“毕竟封印术中牵涉到的禁忌实在太多。”
瑾钰用笔杆抵着下颌,努力回想自己所知的有关封印术的见闻,“就比如这个将魂魄封印在躯壳内的术法,虽是强行将魂魄滞留人间,但阻碍了其原本的轮回进程,魂魄在尸身腐败的同时不断虚弱,虽然有魂魄在尸身不会彻底毁坏,但若是有朝一日术法解除,魂魄离开身躯,见到日光的同时便会烟消云散。”
“我还听闻封印术可以将记忆从体内取出,封印在某些物事身上,只要物事不灭,记忆便会一直牢牢留存于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忘。古时便有一个部落这般干过,但是后来不知怎的便被当作禁术给尘封了,自然也就没有流传下来。”
岑鬼初次听说这类秘辛,兴致被勾了上来,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如此听来封印术算得上是一个很大的门类了,封印魂魄、封印记忆,还有何物是他不能封的?”
“没有吧。”瑾钰想了想,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封印术没法封印的,“只要境界足够,灵力足够,意志足够,甚至能够打破生死常仑将自身封印。这个话题我只在一次闲谈时听真真说过,她说的挺玄妙的,我有些听不大懂,估摸着殿下你可能也听不明白。”
岑鬼不信这个邪,偏要听上一听,“你说说看。”
瑾钰便照搬原话复述道,“封印自身,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将魂魄封印,将身躯封印,而是要在将记忆封印的同时将魂魄封印在活着的身躯里,又要将活着的身躯封印在轮回中,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现差池,如若成功,便能摆脱常仑的限制,与天同寿。”
“这是古来很多帝王求而不得的境界,也是天道中的绝对禁忌,其困难程度大抵与精卫填海相仿,但是确实有一个人做到了。不过很可惜,饶是厉害如他,也终究逃不过天命的制裁,犯了禁忌,老天终归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岑鬼便更加好奇了,忍不住追问道,“那人是谁?”
瑾钰努力地想了想,但很可惜,实在是记不清了,毕竟他可是每日要同数以万计亡魂打交道的鬼官,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个古怪的名字要看,若是每一个都去记住,恐怕现在脑子都要裂开了吧?
如此想来,倒是也很能理解古时那些人为何要靠封印之术去记东西了。
见瑾钰摇头,岑鬼失望之余很快便意识到二人竟已不知不觉聊偏了话锋,赶忙纠正道,“如你所说,三刀的魂魄被封印在他的躯体内,大爷我该如何救他?直接将尸身毁了吗?”
“尸身是万万毁不得的。”瑾钰当即否定了岑鬼的粗暴做法,转头朝城门唤了两声,“黑九十四,白十八,去我的书房内将那卷用白绸束着的竹简取来。”说完,面带微笑地望向岑鬼,“殿下,请稍等片刻。”
阴风吹拂下的彼岸花丛如同秋日丰收的麦田,翻着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漆黑的旷野上不时冒出幽绿的鬼火,被风一吹,便又熄了。忘川河水从花海中穿过,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水声,瑾钰和岑鬼一旦不再说话,四周便静得比死还要寂寥。
岑鬼数到第三十三簇鬼火熄灭,被吩咐去找书的黑白无常终于从城门后现身,二人将一捆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简递到瑾钰手中,瑾钰点了点头,黑白无常便又领命退了回去。
岑鬼全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瑾钰。瑾钰十分自然地将竹简上的白绸抽去,摊开后逐字逐句看了一遍,随后将竹简卷起,却也不递给岑鬼,而是别在了腰上。
在岑鬼疑惑的目光中,瑾钰缓缓抬起双手,“殿下,接下来请跟着我做。”
岑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大能跟得上瑾钰的步调,却还是听话地将双手伸了出去,“做?做什么?”
“解除封印的基本术法。”瑾钰将双手相扣,结了个印子,“学会这个的话,一般程度的封印应当都能解开,不过有些复杂,没有学习封印术的底子的话,一时半会很难学会。”
瑾钰照着竹简中的内容别别扭扭地做完了一套结印术式,因为做得实在太过生疏,连瑾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下从未修习过封印之术,做得难看,让殿下见笑了。”
岑鬼勾起嘴角,学着瑾钰的模样结了套完整的印子,动作之连贯,连瑾钰都不免瞠目结舌。岑鬼便又重复着做了几遍,很快便记住了一整套动作,做着做着,忍不住自夸道,“大爷我果真是个天才。”
“你......”瑾钰太过吃惊,以至于一时间忘了岑鬼的身份,问出了一句冒犯的话,“当真从未学过封印之术?不可能吧......”
岑鬼却未觉察出话语中的冒犯意味,如实答道,“当真没学过,若是学过的话,大爷我还能不记得吗?除非......”除非自己生前学过。
不过生前之事早已无迹可寻,便干脆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同瑾钰请辞,“时辰也不早了,大爷我还是早些回去救三刀吧,苏植交给你照顾大爷我很放心,他是个很有才华的家伙,若是你们阴司缺人手的话,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一点在下很清楚。”瑾钰微笑着,毫不避讳地解释道,“毕竟苏植的祖父也一直在十殿阎罗那儿当差,与我算是多年同僚。”
岑鬼闻言不禁笑了出声,对于苏植的担忧可谓是彻底放下了,“那便有劳了。”
瑾钰客气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殿下请放心。”
放心?苏植这边是放心了,可是卫国那边呢?折返卫国的途中,岑鬼随手折了根路边的竹枝叼在嘴角,以青焰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口腔中残留着清甜却略带苦涩的气息,一如眼下复杂的心绪。
纵然岑鬼再如何自大,分寸还是有的。卫国失去了苏植意味着什么,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想要在十四国的战争中保住卫国?眼下其实已经不大可能了。但是自己不能对尉迟玹说不可能,自己开不了这个口,自己不想看到尉迟玹那副失望的面孔。
如果自己放弃了卫国的话,自己和尉迟玹的关系,多半会回到原点吧......
是啊、是啊、是啊,自己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和尉迟玹的关系是以治理卫国为基本的,如果自己不当这个王,君臣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自己可没有自信到去盲目相信尉迟玹哪怕没了卫国还会一直痴痴地追随自己。
其实自己也很头疼啊......
但是自己不能说。又能去同谁说?自己已经是很强大的存在了,一旦示弱,放低的便是所有孤魂野鬼的姿态,所以绝对不能将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
自己要成为所有人的靠山。
这个理念支撑着自己一路走来,成为了那段既没有过往,也没有友人的岁月中的唯一颜色,若在此时此刻摒弃,那“岑鬼”此人还当真存在吗?如果自己不是强大的万鬼之王的话,又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还真是颓废呢,一点都不像平日的自己......
眼看卫国将至,岑鬼吐掉嘴角已经烧去大半的竹枝,抬手将额前的碎发一口气撩至脑后,仰起脑袋深深呼吸,调整心绪,面上重新悬起一副自信无匹的笑容。
一面走,一面继续摆弄瑾钰教授自己的结印方式。
真的很熟悉,一点都不陌生,从第一个动作开始,往后的顺序自然而然便记住了。是身体的记忆吗?自己生前当真学过这种东西?
又重新结了一次印记。
岑鬼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笑得很是快活。这种找到生前线索的感觉真不赖啊......
一路结印走到寝殿前的台阶下,正要拾级而上,一抬头,便瞧见尉迟玹正坐在寝殿的门槛上,说是坐也不太确切,更像是蜷缩着。弓着背,垂着脑袋,头发垂落挡住眼睛,脑袋倚着门框,只是遥遥看着,也分不清究竟是清醒还是昏迷。
这般狼狈模样的尉迟玹,岑鬼是第一次见到。
怔愣片刻,岑鬼赶忙加快脚下的步伐,一口气跑到尉迟玹跟前,眼中根本望不见两侧昏迷的侍卫,径直将手搭在了尉迟玹的肩膀上,一边摇晃一边呼唤,“尉迟?尉迟?”手掌贴着尉迟玹的衣裳,这才发现后者的衣裳竟然都是湿的。
淋湿?汗湿?
岑鬼还未想出头绪,尉迟玹却已缓缓仰起脑袋,一双无甚生气的眸子从凌乱的发丝后头露了出来,面色苍白得骇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微弱,“岑鬼......”
“......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径直昏了过去,歪倒在岑鬼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