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鬼大抵花了一盏茶功夫,才同三刀解释清楚了幻术一事。
“所以方才见到的苏植,不过是幻术将你心底最为恐惧的物事呈现了出来。”岑鬼这般说着,朝三刀伸出右手,“现在大爷我相信你是真的愧疚了。你方才所说想要赎罪,此话可还当真?大爷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还能让你见到真正的苏植。”
“真的?”三刀赶忙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岑鬼的眼睛,再三求证道,“苏植他......没有魂飞魄散?”
岑鬼摇了摇头,“自然没有。”
见三刀光顾着震惊,半晌没有握上自己的右手,岑鬼便将手腕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将那个始作俑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大爷,待大爷我解决了他,便带你去阴界见苏植,你当面同他道歉,说清难处,想来苏植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多半是会原谅你的。再不济,大爷我还能给你说说情。”
三刀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无比感激地望向岑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旋即面色又黯淡下来,“可是......虽我为他所杀,被封印在尸首里成为了它的傀儡,但我与那位始作俑者接触的时日也很短暂,甚至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第一次与他接触,就是奉命去杀苏植夺取密信那日,当时我们被一位剑客所伤,不得已只能逃走,好不容易逃去城外密林,那名始作俑者却早已经埋伏在了那儿。”
“他的整个身躯都由蜘蛛堆积而成,纵然凑近了看,也没法看清蜘蛛下边是怎样的面容。不过眼下想来,或许其实他本就没有面容,只是一股同雾气相仿的存在。”
岑鬼在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番三刀所形容的模样,顷刻间便明白了始作俑者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他的真身应当还被封印在某一处上古封印中,所以只能借助那些逸散的浊气为恶......”
可是,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浊气都要变着法的折腾自己,这个家伙究竟是想做什么?自己与他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恩怨,竟是值得他如此报复?
“你准备怎办?”月鬼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有些事不关己,“真面目也没有,线索也没有,你要怎么去找那家伙算账?若是那家伙一直在暗中盯着你,接下来无论你要做什么,他都会从中作梗吧?”
岑鬼低下头,无比认真地思索起来,“线索倒也不是没有......阿金的月凉山里确实有一个上古封印存在,近来也有浊气溢出的迹象,但是那里头的家伙不简单,若是眼下贸然与之交手,最近的一次天雷劫可能会有些麻烦。而且也无法确定近来的风波就是那里头的家伙惹出来的。”
月鬼风凉地笑了一声,讽刺道,“原来你还记得天雷劫,也知道什么叫麻烦?你替尉迟玹做的那些事便不会惹来麻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替他三番五次阻拦阴界勾魂之事,我的鬼鸦们可都是看着的......”
岑鬼尴尬地笑了笑,强行替自己的莽撞行径找借口,“替尉迟做的这些事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天雷至多劈的重些,不至于要命不是?若是直接与封印中的那家伙对上,到时候可就不是天雷劈上一劈那般简单了。兴许最后灰飞烟灭,你我便永生永世再也见不着了。”
“哼。”月鬼显然对岑鬼的选择仍心存不满,却也未再多说什么,默默从袖中摸出个红豆大福,推入口中嚼了几口,面色方才好了不少,“那便先不管了?”
岑鬼“啧”了一声,心中无比纠结,“不管的话也是个麻烦。他这般恨本大爷,应当是不会放任大爷我安稳度过天雷劫的......”无论如何也纠结不出结果,只好寄希望于三刀能多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三刀咬着指甲回想了很久、很久,期间一直不曾出声。久到月鬼都已经放弃了继续等候,一拍座椅扶手,径直起身,“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月凉山探上一探。”
“不行!”岑鬼闻言突然拔高嗓门,直吓得月鬼一颤。岑鬼自知失态,轻咳一声后无奈地阐明了自己的顾虑,“月凉山封印里的那家伙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若是你再继阿金、苏植、尉迟之后出事的话......”
“大爷我可能会恨自己......”
月鬼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揣摩着岑鬼这番话里的意味,“恨你自己没有履行一名鬼王的职责保护好我们?如果是这一点的话,阿岑你应该很清楚,我和阿金本也是鬼王,鬼王这个称号便意味着我们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生活在你的荫庇下的......”
“不是因为这个。”岑鬼深吸了一口气,合上双眼意味深长地解释道,“其实大爷我很清楚,都是因为大爷我执意要守护卫国,才造成了眼下境地。”
金鬼是替自己去往符离山时出的事,苏植也是在收到密信后前往皇城途中遭遇的意外,其实这些危险本都可以避免的。
“或者说,若是大爷我当初没有任性妄为,阿金又没有纵容大爷我的话,他也不会变作如今模样。”
“尉迟也是......”
自己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好他们,结果到头来又不能护得他们周全。
“所以若是阿月你再受伤,再出事......大爷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说到最后,岑鬼的面色已经变成了极为罕见的肃穆,肃穆之中又夹带着一丝凛冽,是月鬼数千年来只见过三次的神情,“......你觉得这样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万鬼之王吗?月鬼。”
月鬼默默地端详着岑鬼的面色,品味着后者的情绪,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听岑鬼唤自己的全名,但是不得不承认,严肃的模样当真不适合他。
毕竟他的眉眼生的本就张扬,轮廓又似刀削,若是再不笑的话,周身逸散的气场便沉重得能够将人直接压死,光是坐在这儿就和一尊杀神没什么两样。
思索半晌,月鬼选择用一种最温和的路数来开解这位杀神,“就我个人看来,担着‘岑鬼’这个名头的家伙,就该整日没心没肺地笑着,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看似十分胡来,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便无比可靠。”
一面说,一面走到岑鬼跟前,用还沾着糖粉的指尖戳了戳岑鬼的胸膛,意味深长地笑着,“我和阿金便是为此才走到这一步的,你守护着身为部下的我们,而我们守护着你的自由,若有必要,自然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你牺牲。”
“当然,我们也是在深思熟虑后才接受的命令,而不是傻傻地被你使唤来使唤去。”
“从接受命令的那一刻起,后路会如何,我们早便已经想好了。”
“死而无憾,这便是为臣者的信奉。”
岑鬼哑然失笑,难得的肃穆一瞬破功。此时此刻,听完了月鬼的一席话,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也远不至于到动情落泪的地步。左思右想,便只能一直笑着,笑到难受的心绪渐渐收敛。
重新勾起嘴角后,岑鬼伸手拍了拍月鬼的肩膀,用一种十分郑重的口吻问道,“既然如此,大爷我能够将去往月凉山巡逻的重任放心地托付给你吗?”
月鬼重新站直身子,轻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岑鬼想了想,转头望向床榻上仍昏迷不醒的尉迟玹,出声叮嘱月鬼,“若有万一,第一时间用血月结界撤退。”
月鬼将岑鬼的每一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包括那望向尉迟玹时变得与众不同的眼神,一时间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叫作尉迟玹的男人,日后恐怕当真会成为岑鬼的绊子。自己还能留着他吗?
纵然心中的念头无比极端,月鬼面上的笑意却依旧风流,快活地调侃道,“这是自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几时让自己吃过亏?”
转身走到窗框边缘,展开身后羽翼,头也不回地同岑鬼摆了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