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

作者:临世写尘

黑沙,是一片沙漠的名字,位在荒海之西。

漫漫岁月里,无论沧海与桑田如何变迁,这两片沙漠却始终接连在一起,未曾被分开过,如果不区分沙石的色泽的话,这两片沙漠或许便可以合二为一。

岑鬼一脚跨过荒海与黑沙的分界,回头去看那道由赤红与浅黑交汇而成的漫漫长线。线的首尾由天的一方横跨向另一方,远处沙丘连绵起伏,也都印刻有这些黑红交错的痕迹。

远远望去,暮色与残阳将天空染成了靛蓝与血红,二者谁也不甘融于对方,似要将夜空划分成数片区域。

星子零零散散点缀其中,一弯弦月正悬在那靛蓝与血红的交界处,便像极了此刻正站在两片荒漠边缘的岑鬼。

岑鬼仰头看了看穹顶之上的浩瀚夜空,虽还未至深夜,但星河已隐约浮现。

这儿的天是没有薄纱似的流云遮掩的,蓝便是蓝,红便是红,澄澈得好似再往上飞高一些,便能触手将星子摘下。

此般广阔浩大之感,饶是岑鬼看了千年,也仍能不断体会到初次相见的震撼。

看了片刻,岑鬼缓缓抬起右手,试着去抓住视野里的那一颗星子。

可结果,必然是握不住的。

便像极了他的尉迟玹。

说实话,哪怕直到眼下这一刻,岑鬼还是不大相信尉迟玹捅自己的那一刀,是尉迟玹真正的意愿,他反而更愿意去相信尉迟玹是受了始作俑者的控制,被怨气与浊气左右了思想。

这样的理由虽不是最好,并将尉迟玹置身在了危险之中,却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因为他有些害怕,怕尉迟玹已经恨他恨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思及此,将原本去握星子的右手缓缓收回,默默攥紧了伤口附近的衣裳,深吸一口晚风,鼓足勇气跨越了荒海与黑沙的边界。

黑沙很大,大到坐拥了十数以上的古迹与绿洲,步行往来于这些地方,饶是颇具旅途经验的驼队也需要耗时一月有余。

岑鬼并不清楚玄鬼究竟藏身在黑沙中的哪个角落,循着古迹与绿洲一个个找下去并不现实,但考虑到玄鬼已经成为鬼王,鬼气的浓烈程度定然高出寻常游魂一大截,所以无论后者如何掩藏,那混杂着怨气与浊气的鬼气还是很好在风中辨别的。

岑鬼合上双眼,站在沙丘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

风中,弥散着浅淡的浊气,虽然已经被风给吹的很稀薄了,但就纯杂而言,几乎与月凉山密林中的那些不相上下。

岑鬼循着风的来向判断了一会儿浊气的根源所在,心中断定玄鬼身上的浊气便是由此而来。

这般想着,纵身跃下沙丘,循着浊气的轨迹一路找了过去,沿途穿过两片绿洲,三座废墟,都没能在其中寻到玄鬼的影子或是有用的线索。

眼瞅着一晚上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岑鬼却并不打算歇息,继续朝着浊气指引的下一处废墟进发。

在广袤的沙海中又行进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四周开始扬起尘沙。

起初岑鬼还不是很在意,并不觉得这些小小的沙子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也就没有去做什么事先准备。

可随着深入黑沙腹地,沿途的风势也愈发大了起来,视野逐渐受阻,不出一盏茶功夫,目力所能企及的范围便只剩下了周身数尺,风中的杂物也不再只有细碎的沙石,而是渐渐多出了许多动物的骸骨、井口大的巨石以及很多风化剥落的雕像。

看来这附近应当有一处遗迹。

而且多半便藏身在这风沙之中。

浊气的气息已经被风沙给彻底搅乱了,盲目走下去并不可取,岑鬼就地停下,观察了一阵风沙的走势,顺带着唤了几团青焰前去探路。

却没想到那些青焰一没入风沙之中便失去了踪影,感知也感知不到,等了半晌也没有回来。岑鬼只好又唤了几团去找先前的那些,结果还是一样有去无回。

与此同时,周遭的风沙也隐隐有着要演变为黑沙暴的迹象。

此地不可久留,岑鬼右手化出青焰长.枪,抱着烈狱火海也要去闯上一闯的念想径直朝前冲去。

结果跑了很久,脚下的路却没个尽头,就在岑鬼准备放弃之际,枪尖突然在风沙中刮蹭到了一个坚硬物事。

岑鬼试探着摸了上去,触感很平、很硬,冰冰凉凉的,又将耳朵附在上头敲了敲,很厚实,里头是实心的。

便向后退了几步,化出一团青焰来照明,随着青焰的升空,被点亮的范围越来越大,岑鬼这才意识到身前这片黑漆漆、乌压压的物事,竟然是一堵黑色的石墙。

看来这儿应当便是被风沙包裹的遗迹了。

岑鬼一跃而起,轻易便跳到了城墙上,还未站稳,迎面又是一阵巨大的风沙。

岑鬼防备不及,呛了一嘴的沙子,好不容易吐了个干净,紧接着风沙中又有一阵急促的箭雨袭来,岑鬼就地滚了一圈,凭借多年为战的经验抬起长.枪,挡住了迎面劈来的刀斧。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岑鬼还是看清了那些武器之上镂刻着独属于卫国的印记。

岑鬼灵机一动,放弃了抵抗,自行收起长.枪,任由那些个鬼卒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双手被缚上镣铐,双脚也栓了条千斤重的铁链,双眼还被一道黑布给蒙了起来。

岑鬼自打有记忆开始便从未受过这等囚徒待遇,今次得了机会亲身体验,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屈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应当就要被领进城内去见尉迟玹了。

一想起马上就能见到尉迟玹,岑鬼反倒催促起这些领路的鬼卒来,“怎还未到?别慢吞吞的,大爷我都吃一嘴沙子了。”

没有鬼卒理会岑鬼,岑鬼自然也知道没有人会理会自己,因为这些鬼卒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不过都只是将士们的残念罢了。

之所以开口抱怨,也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一丁点儿紧张,想要寻一个宣泄的口子。

身后传来关闭城门的动静。

回过神来的岑鬼最先注意到的是城内竟然没有受到风沙的影响,照理来说寻常的城墙绝无可能做到这点,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玄鬼大概在城墙上树起了抵御风沙的结界。

思及此,岑鬼又忍不住傻笑起来,自己的阿玹可真是厉害,化鬼以后不仅功夫长进了很多,还学会了结界之法,当真是太聪明、太机灵、太有本事了。

一面傻笑,一面跟着鬼卒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虽然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岑鬼闭眼耍枪的经验很是丰富,所以仅凭脚感和听声,也能猜出周遭的大致地形。

从进入城门开始,自己应当穿过了一条平坦的街道,之所以判断为街道,是因为几乎每一座城镇里的街道都会有相似的风声。

那是一种独有的,只有当风穿过数十条小巷,同时汇聚于一点时才会发出的鸣响。

穿过长街以后,自己被领进了一片特殊的建筑里,鉴于鬼王之中也有不少喜欢给自己修筑陵寝的家伙,所以岑鬼猜测自己多半已经进入了尉迟玹的宫殿。

似是为了应证岑鬼的猜想,不出片刻,鬼卒便领着他登上了一段石阶。

虽然未有刻意留意,但岑鬼还是会莫名觉得脚下的台阶触感有一些熟悉,而且这个阶数,总觉得是为自己量身定制一般。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甚至无需鬼卒拉扯提醒,岑鬼便下意识知道已经登顶了。

......好生奇怪。

可还不待细想,耳畔便响起了推门声,自己似乎被领进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

难道是阿玹的寝宫?

萌生这个念头以后,岑鬼突然很想将脸上的黑布条给拽下来,结果刚想挣扎,被缚在身后的双手便是一疼。这个痛感很是熟悉,不久以前才体会过一次,正是缠绕在蝉丸周身、混杂着浊气的怨念。

难道这些鬼卒,是正在用带有浊气的铁链捆着自己吗?

意识到这一点后,岑鬼不禁脊背一凉。又试着去挣了挣脚上的铁链,果不其然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只要有浊气在,鬼气就会在还未凝结之前被化解,饶是岑鬼也无法在伤势还未痊愈、重要关节又都缚满浊气的情况下,释放大量鬼气去挣碎这些玄铁锻成的锁链。

如果将身子逼入极限强行挣脱的话,自己会失去意识,力量暴.乱,阿玹也会陷入危险。

这般想着,岑鬼不禁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因为太过自负,又一次把自己给栽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