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儿黄,流莺叫,我是一颗小小草~拉拉拉~”
雨过天晴,山光浮水。
远远的山坡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举着蒲公英欢快的蹦跶着。
有结伴上山采野菜的妇女们正一边先聊着昨夜山脚下那轰隆而下的雷声之后漫天的火光,几个人回忆起那几乎燃烧了半边天的大火,不寒而栗。
“我早起听我当家的说,那好像是城里有名的那个白员外的宅子。”
“是啊是啊,我早上出去倒夜壶,隔壁的三婶说她晚上起夜,就听到巨大的一声雷响,雷响过后,那边就烧起了大火,还听到了——”她说到这,颇为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悄悄凑近了些继续说道:“惨叫,好多人的惨叫声!”
“啊——!”另外几人被吓了一跳,背后寒毛直竖。
“吓人吧,我晚上睡觉轻,怎么什么都没听到?”有人质疑。
那人撇嘴,“你懂什么!要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还能叫邪门吗?”
“是啊是啊,我当家的说,早上那边围了一群人,官府的也去了,烧了一晚上,外面却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大门紧闭,衙门的人敲了半天没人应声,只能强行打开,却纹丝不动那门。”
“那后来如何打开的?”
“因为太邪门了,县太爷最后找了道观的一位据说很有些法力的道长来,那道长据说使了好大的力气,费了半天的劲儿,最后都吐血了,才打开那门,结果一打开——”
“一打开——”
“满院子的死人——啊!!!!”
几个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个人头,吓得众人惊叫连连,四下奔逃。
跑开了老远,回头来,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娃,顿时拍拍胸脯,好生喘了一大口气。
其中一人忍不住骂道:“谁家的丫头,大清早的就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吓人!”
这么一嗓子出去,其他人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这才仔细的看了看面前这突然出现在山里的小女娃,一细看下去,便不禁狠狠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真的是,说不出的古怪。
一张脸,脏兮兮的野猫似的,偏生一双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看的时候,直看的人心都软化了。
可在看她身上这一身红红绿绿的,几块破布随意缝在一起,活像是整个人被一个花红柳绿的大袋子给当头兜住,看得人眉毛跳个不停,恨不能马上给她脱下来重新换上一套合身的。
另有人奇怪道:“这一早的,你一个小女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大人呢?”左右看看,似乎周围当真只有这一个小女娃在。
“我娘在远处采药呢。”女娃随口回道,大眼眨啊眨的,“婶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什么死——唔。”嘴巴被人一把捂住。
“你这小娃娃,怎么也没个忌讳!这是你能随口说的嘛,赶快找你娘去,别在这荒山里头乱晃了。”
屁股被人拍了一下,小女娃呀了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哼哼唧唧的跑开了。
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孩子一打断,刚才那惊惧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立刻又说笑开来,仿佛那白员外家的一院子死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是野菜更重要,毕竟穷人只能先顾好自己的肚子,其他的事儿,就让官府头疼去吧。
“修仙人~百鬼来~全家齐齐赴黄泉~拉拉拉~~”那女娃跑了没多远,又开始唱起了不成调的莫名曲子。
可是这个词却听得众人不寒而栗。
方才拍了小女娃屁股一巴掌的妇人颤颤巍巍的问着旁人,“你,你听到她她唱的什么没?”
几人相视一眼,嗷一嗓子让开了,顿时野菜也不采了,屁滚尿流的朝着山下跑去。
见鬼了呀!!!
不出几日,山下就流传起了一则传言。
说是白员外家当初发迹是因为偷了山里狐仙的宝贝,害的人家小狐仙无法长大飞升,后来被天雷罚了,只能一直困在山里,永远也长不大了。
于是被狐仙报复,一家人都去给小狐仙陪葬了。
至于这传言里有多少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之处,诸如为什么是狐仙而不是狐狸精,被偷了什么宝贝?为何又要如今狐仙才会来报复?那小狐仙虽说长不大,却没死,为何是要陪葬呢?
再后来,不知多少年过去,有人说,原来是那白员外当初还不是员外,只是白家大少爷时,娶了早先县丞大人家的小姐,想要借此改变自家商人之流的身份,走上仕途。却不料,他自己不学无术,成日里就花天酒地,不仅冷落这位新婚夫人,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匪患,土匪首领看中了这位白少夫人,那白家为了自家的利益,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妻子送给了这位首领。
可那位首领却只是一时贪欢,转手便将白少夫人扔给了手下的喽啰们。
又有说,那首领是个修炼邪术的,看中了白少夫人的生辰八字,拿去抽骨扒筋,生生给炼成了丹药吃了。
还说他更是看上了当时白大少爷的女儿,只可惜城里刚好路过了一位道长,道长三两下便将这首领给收服了,至于当时怎么收服的,说的五花八门,飞沙走石,天降异象等等。
只可惜了白少夫人,为此县丞夫妇二人为了女儿去跟白家讨公道,却被白家与收受贿赂的新来的县令给关押了起来,连外孙女也没见到,没多久就惨死在了牢里。
而那白少夫人唯一留下的女儿,白家的嫡孙女,却是在隔壁的叶家找到的。
不知何时去的叶家,也不知为何会被叶家的少爷给藏了起来。
找到她时,正在叶家少爷的卧室里睡得不省人事。
事后,白家看到她就觉得晦气,本想送到乡下老家去,那道长却摸着下巴说了一句:“此女不简单。”
可是怎么个不简单法,却无人知晓。
因为第二天,道长就不见了,同时不见了的,还有叶家小少爷。
白家得了这一句,留下了这女孩子,无奈这女孩子自打失去了母亲,却仿佛呆子一般,再也不会开口说话,成日里像个泥人一般,呆呆愣愣的,不言不语。
白少爷新娶进门的夫人越看越不顺眼,又总是听下人们说说不定小姐将来有大本事,想起自己已经三个月的身孕,顿时气的脸青,当即找到夫君,如此这般那般的一阵枕头风。
已经成了白老爷的人,看着自己第一个女儿,又一想到那总是梦到的,七窍流血,要让自己偿命的沈家三口人,一阵心虚害怕,再看看这个哑巴似的女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可能。
于是挥挥手,直接将一个好好的大小姐变成了没人疼没人爱,人人可欺的小丫头。
白静筠欢快的歌声越来越远,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昔日里富贵人家白员外家,成了破败的乱葬岗。
白大少爷走不了仕途,却一心求长生。
但他忘了自己多年和县令一起犯下的那些罪行,白夫人也忘记了自己对待下人的那些手段。
忘记了,白府后院那口井中的累累白骨。
几个邪修的到来,终于让白员外自食其果,变成了那白骨中的其中一堆。
山上,正跟着爹娘一起不知去往何处的小丫头,回头望了望。
“莺儿,累了吗?”妇人擦了擦女儿脸上的灰尘,温柔的问。
“阿娘,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呀,跟着你爹走吧。”
“阿娘,小姐去哪儿了?”
妇人一愣,片刻后摇摇头,摸了摸女儿被风吹红的脸蛋,“去,她想去的地方了吧。”
远处似有若无的歌声传来,身影渐行渐远。
每个人都重新开始,走新的路。
多年后,长大的故人,终于又一次相见,却早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