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瑟,”顾加恒白着脸强颜欢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都听到了?刚才陆闻别警告他?,也是因为听见了那条语音消息吗?
谈听瑟却只是笑笑,收回视线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彻底将他?无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裙摆摇曳地融入门后的衣香鬓影中。
那种甚至吝啬于再多说一个字的?态度,把四个字重重拍在他面前。
——云泥之别。
顾加恒麻木茫然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后怕地浮现出两个字:完了。
……
“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看。”科琳迟疑地问,“还有顾,为什么你跟他?说话之后他是那种反应?”
谈听瑟朝她笑笑,“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不用紧张,只是有点误会,所以说话的?时候彼此态度都不太好。”
“不对,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事情应该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科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过这是你的?隐私,你不说也没什么,我不问啦。”
谈听瑟努力又?弯了弯唇角,只不过这一次嘴角的?弧度很快落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让她连强颜欢笑都很难做到。
她轻轻叹了口气,“过段时间吧。”
两年多前的?事她没有告诉过别人,严致没有,科琳也没有。不是说他?们都不到交心?的?地步,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点秘密,而这些?秘密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情谊。
或许回到巴黎远离这一切后,她能够冷静下来恢复如常,然后试着告诉科琳一些?事情。
至于刚才……
谈听瑟端起温水喝了一口,平复着略快的?心?跳和微颤的?指尖。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心?脏负荷太多,居高不下的?心?率隐隐泛起抽疼,在她用力深呼吸时不适的?感觉尤为明显,可又忍不住用深呼吸来排解心里的?郁结。
她又喝了一口温水,将呼吸放缓。
刚才那么做她一点也不后悔。
本来在客房换好衣服之后她就准备和?科琳一起离开的?,却在开门的瞬间看见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那一刻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关门躲回去,避免和?陆闻别再次面对面碰上。
但她没想到会偶然撞破顾加恒的?真面目,也没想过陆闻别会直截了当?地警告对方。
如果当?时是除陆闻别以外任何一个人站在那里,她都不会选择那种处理方式,不会选择不管不顾地包庇顾加恒让对方寒心?。
但她不需要?陆闻别的这种“好意”,他?每释放一分“善意”,她就多一分抗拒。而她也不想去考虑他?的?感受,只想以这种方式达到让他?彻底远离自己的?目的。
谈听瑟出神地握着玻璃杯。
说那些话故意恶心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快意吗?答案是会,只不过刺扎向他?的?同时,也同时让她回忆了过去的痛苦。
唯一让谈听瑟没想到的,是短暂的?快意之后她竟然有点愧疚。但这种愧疚对事不对人,或许睁着眼睛说瞎话去维护顾加恒那种人,让她觉得?很恶心。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慢慢平静下来。
顾加恒迟迟没再到大厅来,谈听瑟目光淡淡扫过门口,低头拿起手机删掉了顾加恒的?微信,然后又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
**
游轮入港,人们陆续从游轮上走下来,又?坐上早安排好的车辆各自离开。
脚踩上地面的那一刻,谈听瑟有些?怔愣。
明明只是短短两三个小时,对她来说却度日如年,而在船上发生的?一切更是像一场梦一样。
现在实打实回到地面,夏夜海风轻拂,她像是终于从梦里醒来,有种噩梦之后如释重负的?疲惫感,让她浑身发软脱力。
这种疲倦不仅仅来自于她的应激障碍,也来自于和?陆闻别的“对峙”。
谈听瑟坐上车,头靠着车窗假寐,疲累的?心?脏终于得以喘.息。
车窗之外,一辆黑色轿车沿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慢慢从港口驶离。那车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下一半,最终又?紧紧关上了。
……
“陆先生回来了。”佣人上前接过外套。
陆闻别径自上楼回了书房,佣人见状不再打扰,都各自继续去忙手上的?事。
到了深夜,书房的门才又?打开。
陆闻别换下了回来时的那套衣服,面无表情地去了储酒室。酒柜里陈列着各种品类各种度数的酒,他?指尖划过几?个酒瓶的玻璃长颈,最后不耐地抓起其中一瓶。
酒液汩汩倾注,冰柜中的冰块却无人问津。
一杯接一杯,玻璃瓶中里的?酒渐渐变少,深色液体晃荡摇曳,被淋漓的?灯光勾勒成诱人而麻木的颜色。
又?一次,陆闻别仰头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杯底“砰”的?一声重重放回大理石的台面。
他?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紧紧攥着空了的?酒杯,一手扶额掩住半张脸,前额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下来。
听见动静的?管家犹疑地走到门口,“先生……?”
陆闻别身形微顿,撑着的?手没动,只略微抬头侧向身后,浅浅抬眸时露出充血的?眼,“出去。”
徐叔欲言又?止地离开,让其他人准备好温水和醒酒药。
刚吩咐完,储酒室里忽然传出一声玻璃炸裂的?刺耳碎响。他?吓了一跳,急匆匆转身返回查看情况,一踏进去就看见满桌满地的玻璃碎片,酒也淌了一桌子,沿着桌沿往下滴成一条细细的?水柱。
眉心?紧拧的男人则站在满地狼藉中,鲜红的血痕从袖口下滑落到掌心?,最后滴在地上。
“先生!”徐叔惊得?立刻上前,“这是怎么了?”
陆闻别伤了的?手垂在身侧,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他?上前,“不小心打碎了。让人来处理碎片。”
“您的手还在流血,必须得处理一下。”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眼疾手快地把医药箱给拿了过来。
“都出去。”陆闻别蹙眉按了按太阳穴消解醉意,口吻不耐。
两个佣人都走了,只有徐叔没动。
陆闻别抬眸看他?一眼,沉默着抿紧唇线,脚步迟缓地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随意撩开右手的?衣袖。
小臂近手腕一端有一道大约几?厘米长的血红伤口,现在血依旧没止住,看上去触目惊心?。
然而他?却像没感觉似的,面无表情地用医用棉擦拭血迹。
徐叔顿时发怵,“先生,这得?缝针啊!”
“不用。”陆闻别看着似乎有点恼。
徐叔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这位男主人,但好歹在陆家待了这么久了,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一些?特点。
陆闻别平时出门或回来时都是一副整洁讲究的?样子,很少在人前失态,能看得?出好面子且控制欲强,也善于掩饰情绪。
而这几?年除了应酬聚会,他?在家几?乎不喝酒,更不可能有醉了打碎酒瓶划伤手的?情况。
“先生,这伤口看着就深,还止不住血,普通的?消毒包扎是不行的?,还是把医生叫过来吧。”徐叔只能继续跟喝醉了的?人讲道理。
陆闻别瞥一眼伤口,扔了医用棉靠回沙发上,松开眉心?时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生理上的?痛觉,以至于他?并没觉得?手臂有多疼,反而让他清醒了不少。
唯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变得更清晰。
很快,私人医生匆匆赶到,效率极高地给伤口消毒缝针,最后在贴纱布时叮嘱:“辛辣刺激食物、海鲜和?烟酒会影响伤口愈合,请陆先生务必忌口,同时也不能沾水。换药每两到三天一次就好,十天后我会来替您拆线。”
“嗯。”
陆闻别闭着眼没动,佣人清扫时玻璃相撞的?清脆响声刺激着耳膜,将他?脑海里的?画面也割成了不连贯的碎片。
-陆先生是有第三者插足的爱好,还是有屈尊降贵当地下情人的爱好?
-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他?睁开眼,眉眼间写满疲倦,直视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半晌,他?才起身往楼上走,视野中还有强光刺激后残留的?光斑。
眼眶一阵涩痛,手臂上刚缝过针的?伤口突然也越发疼了起来。
**
宴会当?晚回到酒店后,谈听瑟不仅泡了个热水澡,还又?吃了一次感冒药,睡觉时被子也捂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虽然因为昨晚失眠而有些?困倦,但幸运的?是没有任何感冒的?征兆。
她松了口气,跟住在同一间房的科琳一起起床吃早餐,准备前往剧院排练。
在海城的演出只安排了两场,中间间隔一天,也就意味着他?们只会再在国内待三天,第四天就会回巴黎。
谈听瑟却已经在计划半个月以后的事——那时候是谈敬的忌日,她会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直到忌日之后再返程。
前两年每逢忌日她也回来过,但通常都是清晨去的?墓园。虽然她不清楚陆闻别会不会去,但挑选这个时间的确有着避开他?的?打算。
希望这一次也不要?遇见。不过,如果她不说,国内的?人肯定会以为她要跟着舞团的人一起回巴黎。
于是没有演出的那天,谈听瑟跟聂显见面一起吃了顿饭,当?作走前见的?最后一面。
这两年多来,聂显身上的?变化不多不少,处于一种陌生与熟悉的?中间值。不过这次刚回国时两人就已经见了一面,所以相处起来谈听瑟并没有觉得?不自在。
“这次见了,下次再见是不是就难了?”聂显问。
“应该不会吧,”她笑笑,“舞团会有假期,到时候可能会回来的。”
“好吧,希望你能赶上我的?婚礼。”
谈听瑟一愣,“聂大哥,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还在商量婚期,大概就明年的?事。”聂显沉吟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道,“到年纪了嘛,再耗下去快三十了,正好有个还挺喜欢的。这个圈子里过了三十,既不乱玩儿也未婚的?,真的?少。”
她像没听见后半句似的?,满脸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提前恭喜你了,聂大哥,祝你们百年好合。到时候时间允许的话,我会赶回来的。”
听她这么说,聂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识趣地没再提了。
……
两场芭蕾剧目的演出最终都圆满落幕,作为女主角的?谈听瑟彻底松了一口气。
看完整场表演的?严致来后台接她,站定的?那一瞬从身后拿出一束粉蔷薇递过去,笑着说道:“我不太懂花语,路过花店时觉得?很漂亮,正好买下来庆祝你完美结束最后一场巡演。”
谈听瑟目光一顿,神色有些?怔然。
“怎么了?”
“……没什?么。”她唇角重新翘起来,伸手将花束接过抱在怀里,“谢谢。”
她只是想到了一点往事。
曾经在同样的地点,有个让她不顾一切去喜欢的男人为她而来,坐在台下第一次看了她一场演出,最后也是在后台,她怀抱着一束粉蔷薇朝他?小跑过去。
其实那个时候,她幻想过陆闻别会手捧一束蔷薇在后台等自己的?。
但都是幻想罢了。就连曾经被人抓拍的?那张照片她也已经删掉了。
“怎么呆呆的?,想什么呢?”严致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人,忽然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是知道粉蔷薇的?花语吗?”
谈听瑟眨了眨眼,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美丽的邂逅与爱的誓言。
但这个时候她显然不适合说出来,否则严致送花的含义就免不了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一起并肩往停车场走。
“我听说,海城芭蕾舞团里有个很优秀的?男首席?”严致问。
谈听瑟一愣,转头无奈地看着他?,“你又?听见了什?么八卦?”
“刚才等你的?时候偶然听见别人议论。”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同行之间能理解彼此的需要?和?追求,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不用了。”她没打算背后议论顾加恒什?么,但也不想让严致误会,“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
“好吧。”严致笑笑,垂眸掩饰自己的?表情。
她拒绝,是因为陆闻别吗?
……
陆闻别静静坐在驾驶座里,透过挡风玻璃看向举止亲近、并肩而行的?男女。
最后一场演出他没有去看,却在这里等了一整晚。现在目睹的场景让他?有些?回不过神,却又在意料之中。
跟严致一同出现,总好过和?顾加恒在一起。
他?知道舞团明天就会离开海城,所以明天之后,这位海城芭蕾舞团男首席的所作所为才会在网络上公诸于众。
车并未启动,陆闻别左手却紧紧攥着方向盘,直至青筋凸起。
很快,一男一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他?静默片刻,驱车离开。
车驶离剧院,驶向他?在海城的住所,车速一路都压在即将突破限速峰值的码数。直到开到某条车辆渐少的?空旷大路时,他?忽然咬紧牙关,猛然转动方向盘调头返回。
期间他甚至超了速,意识到后他脊背微微后仰,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松了松。
车速一点点慢了下来。
陆闻别没有回中心剧院,最终将车停在了离剧院不远的?一处酒店门口。
他?没下车,只是坐在车里等。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
严致送她到酒店门口,原地站了几?分钟之后上车离开。
陆闻别面无表情地看着,不仅旁观着外面的一切,也冷眼看着此刻车内的?自己。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开车到海城来当一个跟踪偷窥的?变态?
他?往后靠在座椅椅背上,手肘搭在车窗上,手背盖住了上半张脸。
半晌,他?又?起身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咬在唇间,像这几?天里这么做的?每一次那样把医生的?叮嘱抛之脑后。
车窗全部降下,路灯将斑驳的树影沉沉压在他的?脸与衬衣上。
火星明灭,白雾冷冷升起。
一支又一支,陆闻别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最后他只是默然坐着,看着指间的香烟渐渐燃到尽头。
烟盒里还剩零星几?支烟,但即便都抽完他?也想不出自己要?的?答案,更等不来想见的?人。
陆闻别笑笑,垂眸将火星灭了。
路面渐渐安静,车也少了。
他?重新将车启动,然而就在车轮微动、车即将开出停车位的?前一秒,空荡荡的酒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视线捕捉到她的?那一刻,他?呼吸一窒,胸腔里的?心?脏在漏掉一拍后猛然又急又重地跳动起来,震得?他?手木然发软,怔怔地松开方向盘。
黑暗里,脉搏与血液奔流声几近可闻。
忽然,陆闻别脸色变了,想也不想就推开车门大步奔去。
“谈,你坚持住,车马上就到了……不,你等着我,我再去拦车试试!”科琳急得满头是汗。
谈听瑟蜷缩着蹲在地上,双手护在腹部周围紧紧捂着,浑身冷汗直冒。
她想抬头安慰科琳别慌,可最后力气只够她勉强抬起一只手摆了摆。面前大理石地砖的?花纹变形发虚,混进她发白的视野里忽远忽近。
周围似乎还有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提议再叫救护车的?声音,但没人敢来扶她。
剧烈的?疼痛中,谈听瑟忽然浑身一轻,蓦地跌入一个充斥着烟草与乌木香的?怀抱中,对方胸膛与手臂都结实有力,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是谁?
……严致来了吗?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虚弱地喃喃:“严致……”
男人动作似乎顿了顿,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陆闻别将人放进车里,等科琳也坐进后座之后迅速开车驶向医院。
“看好她,别让她摔下去。”他?紧盯着路面,沉声对后面的人道。
“好,我知道。”
右手手臂的?伤口在用力后已经开裂渗血,但这痛楚跟看到她此刻脆弱模样的感受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陆闻别下颌线紧绷,整个人冷静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感谢在2021-04-1321:10:22~2021-04-1421: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cccccf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