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官婉儿便带着绿舞、顾翎昭一行去城阳公主府探望太平公主。城阳公主是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之女,高宗的亲妹妹,太宗十分宠爱此女,将她嫁与莱国公杜如晦的次子杜荷,后杜荷参与太子李成乾谋反,被杀。太宗心疼女儿守寡,便为她选了河东薛氏的卫卿薛怀昱之子薛瓘为夫婿。婚后,育有三子,长子薛顗,次子薛绪,幼子薛绍。城阳公主不仅在太宗一朝备受宠爱,在本朝也是恩宠不断,因此城阳公主府占地极广,府内设置也是奢华无比。
上官婉儿到了城阳公主府,自然是先要拜会城阳公主,城阳公主接待了婉儿,虽说算不上失礼,但也不是十分热络,一盏茶的功夫,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婉儿打发了。
上官婉儿倒不甚在意,随着引路的宫人往太平公主居住的院落走去。路上,绿舞小声忿忿不平:“太过分了,昭容这样的身份,别说城阳公主了,就是天后,也不会如此怠慢!”
上官婉儿洒然一笑:“我都不在意,你生什么气。”
绿舞撅撅嘴:“是是是,昭容是佛菩萨,就我是小人。”
上官婉儿但笑不语,几人很快就到了太平公主居处,菱珀早就在院门口等候,连忙将婉儿让进后院。
进入内室,就见太平公主斜歪在榻上,看见上官婉儿,欣喜道:“婉儿你可来了,想死我了!”
上官婉儿急走几步,拉住太平公主的手,坐到榻上,道:“恭喜公主了,这次必得麟儿。”说着,冲绿舞招招手。绿舞捧着礼匣走上前,将匣子打开。
太平公主见是一对翡翠如意,讶异道:“这个不是母后赏赐你的缅甸国进贡的如意吗?这太贵重了。”
上官婉儿笑笑道:“听说公主这几日睡不好,特送这两只如意,为公主安枕。”
太平公主见婉儿说得如此诚挚就没再说什么,让菱珀将礼物收下。
上官婉儿看看收拾得安逸舒适的房间和太平公主丰腴起来的面颊,笑道:“看公主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驸马待公主想必很好。”
太平公主抚着还未隆起的腹部,面上带着幸福的微笑道:“是,他待我很好。”
上官婉儿对绿意和菱珀说道:“我要和公主单独说说话,你们退下吧。”
菱珀看看太平公主,公主点点头,菱珀便和绿意带着宫女行礼退下了。
太平公主看着众人都退出室内,问道:“婉儿要和我说什么”
上官婉儿问道:“公主,你现在幸福吗?”
太平公主看着婉儿的眼睛,轻轻笑了:“嗯,我很幸福。”
上官婉儿也笑了:“太好了。。。。。”
太平公主拉过上官婉儿的手,低声问道:“婉儿,你,恨我吗?”
上官婉儿讶异:“公主何出此言?”
太平公主有些踌躇道:“你,你不是,也喜欢薛绍?那日,狩猎。。。。。”
上官婉儿啼笑皆非:“公主,你是不是误会——”
太平公主打断上官婉儿的话:“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可是,他们是表兄弟,又这么像。。。。我。。。。”
上官婉儿柔声安慰道:“公主多虑了,我对太子贤只有孺慕之思,绝不是男女之情。至于驸马,只是那日骊山狩猎,我见到他,便想到了以前和太子贤一起狩猎的情形,有些追忆罢了。我,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太平公主追问道:“为何,为何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为何?上官婉儿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冥冥中似乎有人告诉她,不可以喜欢任何人,不能和任何人有瓜葛,至于为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太平公主见上官婉儿低头不语,也不再追问。二人都不再说话,屋里陷入了寂静。良久,还是公主打破了沉默:“婉儿,你今日来带了羽林卫?”
上官婉儿点头,公主涩然一笑:“终于,连你也要防备我了么?”
上官婉儿低声道:“婉儿只求自保。”
太平公主听了婉儿的话心中酸楚,她为了嫁给薛绍,利用了婉儿对太子贤的感情,利用了她们的友情,如今是再也不能挽回了,可是她知道,即使重来,她依然会选择这么做,因为这是在这宫中生存的法则,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拿到手,纯良的人是没法活下去的。虽然不后悔,但是此刻的愧疚之情,却是如此锥心。
上官婉儿看着默默垂泪的太平公主,终是不忍,拿起手帕轻轻为她拭去泪痕。太平公主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声道:“婉儿,你别怪我,我。。。。。”
上官婉儿回握住公主的手,道:“婉儿对驸马并没有男女之情,又怎会怪公主,公主有了身孕,该高兴才是,哭坏了身子,驸马要担心的。”
太平公主泣不成声,上官婉儿低低劝慰许久,公主才止住眼泪。婉儿见来的时候已经不短了,便要告辞。公主也知她出宫不易,也不多作挽留,只是最后提醒她道:“婉儿你是明白人,如今朝中局势诡谲,你要小心提防。我今日欠了你的情,日后必有回报。”
上官婉儿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推门出了内室。
出了门,就见薛绍正站在当院。薛绍见上官婉儿出来,抱拳施礼:“上官昭容。”
上官婉儿回了一礼:“驸马回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让驸马就站在外面。”
薛绍摆手道:“是我没让她们通报,昭容难得出宫,与公主自然有许多话说,我左右无事,等等也无妨。”
上官婉儿道:“我已探望过公主,这就要回宫了,驸马请进吧。”
薛绍道:“我送昭容出去。”
上官婉儿见薛绍似有话要说,便没有推辞,二人出了小院。
边走,婉儿边问道:“驸马可是有话要说?”
薛绍也不隐瞒:“正是,公主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我想了不少办法,也不能让公主开怀,昭容今日来,可知公主因何郁郁寡欢?”
上官婉儿笑道:“孕中妇人是会多思多虑,我已经开导过公主了,应该无事了。”
薛绍舒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多谢昭容。”
上官婉儿看着薛绍,心中暗暗点头:公主眼光不错,薛绍确实对公主体贴入微。
二人边走,边谈了些公主的事,薛绍一直将上官婉儿送到大门口,目送婉儿登车回宫。
六个月后,太平公主生下长子薛崇训,天皇天后大喜,下令宫中大宴三日,城阳公主府也是张灯结彩,大宴宾朋。随后几年,太平公主又生下了一子二女,与驸马薛绍恩爱非常。
随着武后的参与政事,李氏和武氏的关系日益紧张,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争斗都是渐渐升级,武后也是多方打压李唐宗室,任用武氏子弟入朝为官,引起了许多朝臣和宗室的不满。
垂拱四年(公元六百八十八年),这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有人密奏琅琊王李冲谋反,武后震怒,下令捉拿琅琊王及其党羽,城阳公主长子薛顗参与其中,武后下令处死薛顗,次子薛绪、三子薛绍一并下狱。
太平公主见薛绍被抓,骑马闯宫。在太极殿门口被卫锦重拦住,卫锦重跪地说道:“天后有令,不见任何人,公主还是请回吧。”
太平公主怒极,用马鞭狠狠抽了卫锦重一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宫!”
卫锦重也不吭声,只是挡在殿门口。太平公主气极,用鞭子指着卫锦重大骂:“这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这皇宫是我李氏的皇宫,本宫是李氏的公主!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宫不能进的!”
“让她进来!”天后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卫锦重立刻起身让路,太平公主风一样地奔了进去。
太平公主跑进殿内,见到武后立刻跪倒,大声说道:“母后!琅琊王谋反,只有薛顗参与其中,薛绍并不知情,还请母后看在儿臣的面上,放了薛绍吧!”
武后冷哼道:“儿臣?你还知道你是本宫的孩儿,本宫的臣子?!在殿门口大呼小叫,你哪里像是一国的公主,为了一个男人,连公主的矜持都不要了?!真是丢尽本宫的脸!”
太平公主连连磕头:“母后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还请母后饶了薛绍吧!他并没有参与谋反啊,他是冤枉的!”
“冤枉?!”武后劈手将一个茶盏砸向太平公主,怒斥道,“李冲谋反,他们是要杀掉本宫!薛顗参与谋反,薛绍知情不报,他们眼里可有天皇,可有本宫?!这种不臣之人,留他何用!”
太平公主一个劲地磕头,额头都渗出了血,她还是在磕着,嘴里不住地求饶:“母后,薛顗是薛绍的大哥啊!他怎么能出首自己的大哥!可是,他是真的没有参与谋反啊!母后,母后!您就可怜可怜儿臣,可怜可怜您的四个外孙吧!他们不能没有父亲!”
武后不听还好,听后更怒:“薛顗是薛绍的大哥,他不忍出首!那本宫是你的母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本宫被杀吗!你还要出言维护?!你难道不是本宫亲生的女儿吗!是了是了,这天下是李氏的天下,你是李氏尊贵的公主!那你怎么不去求李氏的人,来求本宫干什么!”
太平公主连连摇头,膝行到武后身边,抱住武后的大腿,放声痛哭:“母后,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武后低头看着钗横鬓乱的女儿,又生气又心疼,想一脚踢开她却又不忍,只得对一边的上官婉儿道:“婉儿,快把她拉开!成何体统!”
上官婉儿急忙走了过来,伸手去搀公主。公主紧紧抱住武后大腿不松手,口中还喊道:“婉儿,婉儿!你替我求求母后!你说的话,母后一定能听进去的!我不能没有薛绍!婉儿,求求你,求求你。。。。。”
上官婉儿蹲下身,把公主面上纷乱的发丝拂开,低声劝慰:“天后也是一时气急,公主这样哭闹,岂不是让天后更加烦闷,公主还是先梳洗一下,再慢慢和天后说话不迟。”
太平公主低头想了想,这才缓缓松开了手,由上官婉儿搀扶着去后面净面,梳发。不多时,依然随着上官婉儿回来,彩珠端了把椅子放在下首,公主默默坐下,垂头不语。
武后看着憔悴的女儿,也有些许不忍,她将一盏茶递给太平公主,语重心长道:“你自幼娇生惯养,是母后的掌上明珠,你想要的,母后没有不给的。你想嫁给薛绍,母后也应允了。薛绍有今日,母后也是无可奈何啊。”
太平公主摇摇头道:“薛绍有没有谋反,母后心知肚明。只要您高抬贵手,薛绍一定会没事的。”
武后见怎么和太平公主说都没用,便沉下了脸:“饶了他?今后若是再有谋逆之人,是不是本宫也要饶过?”
上官婉儿见武后又要发作,急忙说道:“驸马知情不报,确实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天后罚他便是了。”
太平公主频频点头,希冀地望着武后。
“罚?”武后看看太平公主,公主忙不迭点头,武后突然一笑,高声道,“卫锦重!”
卫锦重应声入殿,单膝跪地道:“臣在。”
武后手指轻敲桌面,一字一句道:“琅琊王李冲谋反,驸马薛绍知情不报,杖责一百,饿十日。十日后放归。”
“母后!”太平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武后,“母后!您不能!不能!不。。。。”话未说完,人已昏死过去。
“公主!”
垂拱四年(公元六百八十八年),城阳公主长子薛顗参与琅琊王李冲谋反,天后下令处死薛顗,牵连驸马薛绍。薛绍杖一百,饿死于狱。
太平公主新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