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内室,但见武帝居中而坐。左手边站着张昌宗,右手边是一位白衣男子。上官婉儿走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武帝道:“平身吧,婉儿来得正好,这是六郎的兄长,五郎张易之。你见见。”
上官婉儿转目仔细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就见此人身高约有七尺挂零,一对剑眉,目若朗星,肤色白皙,乌发如墨。但是最吸引人的是这男子冷若冰霜,举止飘逸,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
看罢多时,上官婉儿笑着对武帝说道:“陛下,五郎这风采,恰似九天仙人一般。倒与六郎不大像。”
武帝也笑道:“真是被你说着了,朕刚见的时候也是和你说的一样,大约是他们这些寻仙问道的人,都是这般。”
上官婉儿刚要说话,就听外面侍卫大声道:“太平公主到——”
上官婉儿就是一惊,太平公主自从张昌宗进宫以后,再也没来拜见过陛下,大约也是不愿见到张昌宗服侍陛下的情景,今日前来,不知意欲何为。
太平公主一身大红宫装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没想到太平公主能来,很是高兴,亲自扶起太平公主,拍拍她的手,很是欣慰:“来了就好,朕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朕了。”
太平公主挽住武帝的胳膊,撒娇道:“陛下是儿臣的母亲,儿臣怎会不见自己的母亲?以前都是儿臣年轻不懂事,还请陛下勿怪。”
武帝轻轻在太平公主肩膀上拍拍,慈爱地看着她:“朕怎么会怪你,你是朕最珍贵的女儿。”
太平公主垂泪道:“还是陛下对儿臣好,一直记挂着儿臣。”
武帝见女儿落下泪来,目中也是泪花涌动。
上官婉儿走上前,轻轻扶住太平公主,劝道:“公主不要伤心,今日与陛下言归于好,正是该高兴的时候,你这样,陛下也该伤心了。”
太平公主抬头看婉儿,目光中似有厌恶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婉儿说得是,是本宫唐突了。”
张昌宗也走过来,搀扶着武帝重新坐下。
太平公主看着张昌宗,笑道:“云麾将军一向可好?”
张昌宗冲太平公主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地说:“蒙公主垂问,臣一切安好。”
太平公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张易之,问道:“儿臣听说,云麾将军的兄长是一位擅长炼丹的仙长,想必这位就是了?”
武帝点头道:“不错,正是。”
太平公主上上打量着张易之,张易之见太平公主目光如此放肆,不由得皱紧双眉,转过头去。
太平公主一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自己表示厌烦,不禁抬头看看武帝。
张昌宗在一旁解释道:“家兄一向在山中修炼,少入俗世。对公主倘有不敬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太平公主见张昌宗用如此温柔的语调和自己说话,心中顿时一紧,好半天才稳住心神,轻声道:“本宫怎会计较。”
武帝见女儿乖巧知礼了许多,心内欢喜,便对太平公主说道:“朕今日设宴为五郎接风,你也不要回去了,留下来一起陪母亲用膳吧。”
太平公主柔顺道:“全凭陛下做主。”
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彩珠进来禀报,说是晚膳已经齐备。武帝当先起身,携着太平公主当先走出,上官婉儿紧随其后,张氏兄弟走在最后。
一行人来到偏殿,武帝在御座上坐了,其他人才依次入座。宫女们往来穿梭上酒传菜。
太平公主端起酒杯,起身说道:“陛下今日得五郎相助,定能长寿无极。大周江山必将千秋万代!”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武帝哈哈大笑:“说得好!”亦将杯中酒饮尽。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张易之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好在有张昌宗在一旁安抚,总算是忍耐着没有离席。
一个小宫女捧着一道菜放在武帝近前,武帝低头一看,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侍立在一旁的彩珠低头一看,惊得一身冷汗,立刻低声斥道:“谁让你上这个的,还不撤下去!”
小宫女刚入宫还不足一月,她也不知道这道菜哪里有问题,只是看着武帝铁青着脸不说话,就知不好,立刻伸手就要将菜端走。
就在这是,坐在下面的太平公主“咦”了一声,问上菜的宫女:“这是御膳房的新菜么?本宫以前从来没见过。”
武帝循声望去,见太平公主桌上的菜跟刚才小宫女给自己端上来的一样。
上官婉儿也低头看着眼前这道菜,心内忍不住叹息:今日只怕要有一场祸事!
武帝再也忍耐不住,怒目瞪着传菜的小宫女:“这菜是谁让你上的?!”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陛下恕罪,这菜是奴婢从御膳房端来的,奴婢。。。奴婢。。。。”话未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武帝烦躁地挥了挥手,侍卫上来将小宫女拖了下去。
彩珠立刻跪地说道:“陛下恕罪,是奴婢督管不力,都是奴婢的过错!”
武帝冷哼一声:“此事自然有你的过错,先暂且记下。来人,去把御膳房总管张福全带来!”
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带来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来。
张福全浑身肥肉直抖,哆哆嗦嗦地磕头:“奴才参见陛下。”
武帝挥挥手,彩珠端着那盘菜走下去,放到张福全眼前。
张福全看着眼前的菜,吓得魂不附体,嘴里磕磕巴巴道:“陛下,这,这,这不是奴才做的!”
武帝懒得听他废话,不耐烦道:“朕没工夫听你废话,只说这菜是谁做的。”
张福全吭哧半天说道:“是奴才的徒弟米德做的。不过,奴才见他做了这道菜,知道是犯了陛下的忌讳,就不让他再做了,不知今日怎么呈给陛下的!奴才实在不知!请陛下明鉴!”
武帝打断他的话:“行了!你知与不知,自有人审问,把米德带上来!”
侍卫带上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年轻人不慌不忙跪下叩头:“奴才米德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没说话,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神态不慌不忙,态度不卑不亢,就先对这个年轻人的沉着冷静有了几分好感,她指着地上的菜,问道:“这是你做的?”
米德看看菜,点头应道:“回陛下,是奴才做的。”
武帝又问:“你做的这菜叫什么名字?摆的这是什么形状?”
米德回道:“奴才做的这道菜叫‘牡丹燕菜’,摆的是牡丹花的形状。”
武帝继续问道:“你入御膳房做菜,难道不知朕的忌讳?你师傅张福全没跟你说过?”
米德摇摇头:“师傅跟奴才说过,陛下忌讳牡丹,宫中不许有牡丹。”
武帝奇道:“你既知朕的忌讳,又为何要做这道菜?”
米德又向上磕了一个头,才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原来米家世代都以养牡丹为生,米德的父亲更是养花好手,养出来的牡丹花更是一绝。可是,自从牡丹花违旨不肯开花触怒武帝,武帝将牡丹洛阳充军以来,再也没人敢种牡丹了,谁敢和皇上过不去啊!但是米老爷子是个爱花惜花之人,说来也奇怪,牡丹在长安不肯开花,到了洛阳却是竞相开放,尤其是米老爷子家的牡丹更是开得更大更美。米老爷子舍不得把花扔掉,天天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养。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米老爷子住的这条街上有个姓刘的,他原来也是种花的,但是因为比不上米老爷的好手艺,生意一落千丈,这次正赶上陛下不让养牡丹花,这个姓刘的无意中发现米老爷偷偷种牡丹,就将此事向当地官府告密,官府将米老爷抓走,米老爷在牢里又怒又气,一命呜呼。
米德自从父亲死了之后,就不种花了,改学了做菜,后来武帝登基,定都洛阳,米德就想尽办法进了宫,便做了今日这道菜。
武帝听米德说了经过,低头不语。她自知当日醉酒令百花齐放是仗着酒意胡乱行事,可没成想百花竟然真的开放,唯独牡丹不尊旨意,这才一怒之下将牡丹充军。可是,武帝是九五之尊,说出去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怎可更改。
武帝沉思不语,上官婉儿在下面偷眼观瞧,便发现武帝似有后悔之意,于是琢磨着想个什么办法让武帝收回成命才好。
就在婉儿挖空心思想对策的时候,一直一语不发的张易之突然问道:“你父亲养的牡丹是什么品种?”
米德抬头看看张易之,他并不认识张易之,只是以为他既然能吃御膳,肯定是个品级不低的官儿,于是恭敬作答:“奴才父亲种的是夜光白,因为比其他的夜光白花朵更大,更洁白,香气也更浓郁,同行们都送了个别号,叫‘昆山夜白’。”
“昆山夜白。。。。昆山夜白。。。。”张易之低声念了几遍,又问道,“你家里现在可还种着这花?”
米德点点头:“因是父亲到死都要护着的花,奴才舍不得扔,托老母带回乡下去了。”
张易之听罢,站起身,冲武帝躬身施礼道:“陛下,草民听米德形容,这昆山夜白正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药引,草民恳请陛下能让草民将此花带回宫中种植,让草民做炼丹之用。”
武帝没想到牡丹也能入药,将信将疑道:“朕从没听说花能入药的,以前明重俨还活着的时候,他为朕和先皇炼的丹药,也从不曾用过。”
张易之冷笑一声:“陛下若信草民,便将夜光白交与草民,若不信,草民不炼丹便是。”
说罢,不再理会众人,径自离席去了。
太平公主呵呵笑道:“张仙师好大的威风,陛下还在这里,人就这么走了。”
张昌宗急忙跪地请罪:“陛下恕罪,微臣兄长触怒陛下,但他一心为陛下炼制长生不老药,只是一时急躁,还请陛下看在他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宽恕于他吧。”
武帝本就因牡丹一事对米德有所愧疚,又听说牡丹可入药,便也不生气了。虽然张易之态度倨傲,武帝并不见罪,反而安抚张昌宗:“朕不怪罪,朕就让米德将夜光白带回,养在你的控鹤监。”
张昌宗大喜:“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