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宴一事之后,武帝果派人将夜光白带回宫中种植,也不再提牡丹充军的话了。张易之日日都去御花园赏花,武帝见他喜爱,便命人在宫中遍植牡丹。一时间,神都内外,种植牡丹蔚然成风。
婧珏殿内。绿舞指挥着小宫女将牡丹在院中摆放,上官婉儿从屋内走了出来,看见这许多花,问道:“哪来的这许多牡丹?”
绿舞走到上官婉儿近前,指着花说道:“陛下赏给各宫各院的,咱们这里的品相最好,您看,有夜光白,胭脂红,还有军容紫。”
上官婉儿走到一株夜光白旁边,轻抚花朵,弯腰嗅着花香:“果然莹白如雪,花香沁人。”
绿舞嘻嘻笑着,悄声在婉儿耳边说道:“就像那个张易之一样,又白又香~”
上官婉儿拿手拍了绿舞头一下,嗔道:“你又知道了!”随即想到张易之一身白衣,气质冷冽。可不是“又白又香”么,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绿舞见婉儿笑了,更是凑到婉儿身边低声八卦着:“奴婢前几日去找彩珠说话,正巧碰到张易之来给陛下送丹药,那模样,啧啧,真是国色天香。”
上官婉儿没想到绿舞竟然见过张易之了,问道:“那丹药效验究竟如何,彩珠可有说什么?”
绿舞暧昧一笑,道:“丹药效验如何彩珠没说,但是听说张易之将陛下‘服侍’得很好。”
上官婉儿倒是并不意外,张易之姿容俊秀,陛下是肯定会收用的。她交代绿舞道:“张氏兄弟如今在宫中恩宠日盛,你让婧珏殿的人行事小心些,不要与控鹤监的人发生冲突,凡事多忍让。”
绿舞点头道:“昭容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
上官婉儿又道:“你也是,没事少去乱逛。”
绿舞瘪瘪嘴,小声嘟囔:“昭容您自己生得美,是不能明白我这种相貌普通的人对美人的爱慕的。”
上官婉儿听罢打趣道:“张昌宗就这么好,让你非见不可?”
绿舞猛点头:“嗯嗯嗯!宫中都盛传莲花六郎温柔多情,谦逊有礼。大家都见过,就奴婢没见过,奴婢不甘心!”
上官婉儿想想也奇怪了,每次绿舞要见到张昌宗的时候总是会有事情发生,让她错过。遂笑道:“看来是老天都不让你见,快打消这念头吧。”
“怎么这样。。。。”
主仆二人正说说笑笑,就见武帝身边的小太监高力士急匆匆走了进来。
绿舞见是他,就笑着问道:“怎么是你来了,陛下可是有事找我们家昭容?”
高力士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点点头道:“见过昭容,绿舞姐姐。陛下有急事,宣昭容即刻去紫宸殿见驾。”
上官婉儿诧异,这个时间应该是陛下午睡的时候,是什么大事能惊动陛下?她对绿舞使了个眼色。
绿舞从袖袋中拿出几个小金元宝,悄悄塞到高力士手里:“这毒天暑日的,陛下叫昭容去做什么?”
高力士将元宝偷偷塞好,讨好地笑了笑:“奴才也不知道什么事,只是陛下召了梁王和太平公主进宫。其余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上官婉儿和绿舞对视一眼,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婉儿对高力士说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我换了衣服随后就到。”
高力士躬身行礼,道:“那奴才就先回去了,昭容您可快着点儿。”
“知道了。”
高力士又急匆匆回紫宸殿复命。上官婉儿让绿舞服侍着更了衣,只带了两个小宫女赶往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卫锦重进去禀报,不多时回来道:“梁王正在殿内与陛下议事,陛下请昭容去内殿稍候片刻。”
武帝议事,一向不背着上官婉儿,不知今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竟不让自己在一旁?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并没说什么,点点头,带着小宫女进了内殿。
内殿一般都是武帝午睡或者小憩的地方,武帝极其信任上官婉儿,什么事都带着她,即使和男宠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避讳,因此对这里非常熟悉。
上官婉儿在平日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来。时间一长,就有些困倦,右手就支在椅背上,打起盹来。
并不敢睡实,不过似睡非睡间竟然做起梦来。梦中依稀是在一条河边,波涛汹涌,浊浪排空,波涛中一鱼尾人身的银发男子正与数条龙恶斗,辗转腾挪,水珠溅在他琉璃色的鳞片上,流光溢彩。
这男子身姿矫健,但是怎么也看不清面貌,婉儿急欲看到男子的样貌,就想凑近观瞧,可能是挣动的动作过大,竟然醒了过来。
上官婉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有人笑道:“昭容好睡,可是做了梦不曾?”
这声音!上官婉儿蓦地睁开眼,就见张昌宗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上官婉儿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坐直身子,冷淡道:“将军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转身想呵斥随侍的宫女,没想到两名宫女已经踪迹不见。
上官婉儿左右看了看,发现屋内除了自己和张昌宗,竟没有第三个人。
上官婉儿有些紧张,她潜意识里害怕与张昌宗独处,起身就想往外走。没想到张昌宗一闪身,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上官婉儿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还请将军让开。”
张昌宗往前迈了一步,眼睛温温润润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昌宗与陛下在一起嬉戏都不曾避忌昭容,如今昭容倒怕了?”
上官婉儿见张昌宗说得如此露骨,又羞又气,面上涨得通红:“将军是陛下的人!还请自重!”
张昌宗往前又逼近了几步,上官婉儿被逼得不断后退,最后退到武帝平时午睡的榻旁,用手撑在床沿,一动不敢动,双眼狠狠瞪着张昌宗。
张昌宗轻笑了一声:“昭容明明对昌宗有情,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上官婉儿闻听此言,如遭雷劈,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被他发现了!自己极力掩饰,还是被他发现了!
张昌宗见婉儿面色变换,低头不语,便伸出手在婉儿肩上一推,婉儿猝不及防被推个正着,人整个往后仰,躺倒在榻上。后背一沾到床褥,挺身就想起来,谁知张昌宗合身压在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上官婉儿脸上立刻火烧般地红了,双手在张昌宗胸前又推又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这是陛下寝殿!”
张昌宗伸双臂将上官婉儿整个人都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陛下正和梁王、太平公主说话,一个时辰之内是决计不会来的。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外面看着,有人来立刻就来通报。”
上官婉儿还是挣扎不已:“你是陛下的男宠!我是陛下的女官!我们不能,不能。。。”
张昌宗揽紧了上官婉儿:“为什么不能,你对我有情,我也钟情于你。心悦卿兮,卿可知?婉儿,我喜欢你!”
上官婉儿看着张昌宗的眉眼,仿佛记忆中有个人也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婉儿轻轻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角留了下来。
张昌宗用手替上官婉儿擦着,心疼地说:“别哭,婉儿,别哭。”
上官婉儿将头埋进张昌宗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了这个男子,只是骄傲和对武帝的畏惧,让她不敢表明心迹,只能用冷淡和疏离来对他。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这一瞬,都不重要了。什么巾帼宰相,天子近臣,不及他对自己倾心一顾。
上官婉儿默默伸出双臂,回抱着张昌宗。张昌宗身体一僵,立时更加大力拥住了她。二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片刻的温情。
二人在内殿相拥,根本没察觉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
太平公主将殿门推开,看见榻上的二人,大声惊叫:“你们在干什么!”
上官婉儿和张昌宗听到太平公主的声音,立刻慌忙起身。随后赶来的武帝,看见榻上衣衫凌乱的二人,怒不可遏。
武帝抽出随身的金刀,朝上官婉儿狠狠掷去。婉儿早就被吓傻了,只愣愣地也不知道躲闪,张昌宗见势不好,猛推了她一把,婉儿身子一歪,躲过了刀锋,金刀扎偏,插入了婉儿的前髻,前额登时血流不止。
张昌宗拽着上官婉儿跪到武帝面前。武帝怒目对上官婉儿喝道:“汝敢近朕禁脔,罪当处死!来人,把贱婢拉下去,乱棍打死!”
立时就有两名羽林卫走进来要将上官婉儿拖走,张昌宗跪地不住叩头:“陛下!请陛下听臣一言!”
武帝严厉对张昌宗说道:“朕还没有处置你,你还有何话说?!难道想为贱婢求情?!”
张昌宗慌忙道:“臣不敢!臣只是听说自己与死去的太子贤长得颇为相似,昭容思慕太子贤,是臣引诱了昭容,方才昭容也将臣当成了太子贤,才没有拒绝臣。臣并未与昭容有苟且之事,只是安慰而已。”
武帝听张昌宗说起李贤,确实他与李贤有几分相似,而且上官婉儿对李贤的思慕,自己是很清楚的,当初也是自己逼着她拟的废太子诏书,这件事上自己一直对婉儿有所亏欠,再加上李贤已死,武帝心中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心中不免酸涩,便对婉儿的恼怒去了几分,挥挥手让羽林卫退下。
太平公主在一旁见武帝面有哀戚之色,就知不好。她假意走到榻前看了看:“看这榻上乱的,被褥都皱成一团了,彩珠,快来收拾收拾。”
武帝听太平公主这么一说,就看向榻上,果然被褥凌乱,枕头都掉到了地上。武帝刚刚削下去的火气又撞了上来。
张昌宗抬头对太平公主笑了笑:“这榻很乱么?似乎没有公主府中的榻乱啊。”
武帝和太平公主均是一愣,武帝想到了张昌宗曾是太平公主的男宠,太平公主则是面色尴尬。武帝狠瞪了太平公主一眼,太平公主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武帝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上官婉儿,冷哼道:“他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上官婉儿此时已经万念俱灰,本存了必死之心,待到听到张昌宗出言回护,又说起李贤,顿感羞愧不已,明明是自己对张昌宗起了心思,却硬要说是对李贤的思慕,既对不起维护自己的张昌宗,也愧对死去的李贤。武帝现在问话,婉儿张张嘴就想否认,张昌宗像是早就料到婉儿会如何说话,暗中伸手,在婉儿小腿处狠命掐了一把。
这一下掐得十分用力,上官婉儿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急忙用手去擦拭。
武帝见上官婉儿不答话,反而落泪,可见是真的思念李贤,便对她的厌恶又去了几分,又见到婉儿发髻被金刀打散,光洁的前额上有一条明显的刀疤,心中又不忍了,想想她从十四岁就陪伴在自己身侧,十几年的岁月不曾分离,尽心辅佐自己,实在不必为了一介男宠杀掉她。
想到此处,武帝说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许任何人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上官婉儿面壁思过三月,张昌宗罚俸一年。”
张昌宗立刻跪地谢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婉儿没想到武帝竟然能饶了自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不杀之恩。”
武帝疲惫地说道:“退下吧,你们都退下吧。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