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水云惑然抬头。
却只见凤箫举着伞,整个伞面覆盖在符水云的头顶,而他却披着雨沐着烟,浸染在雨水肆虐里。
凤箫神情专注地目视前方,似未察觉到符水云和刚才的不同。
这不应该。
入梦者,是符水云,凤箫能看见她已不应该,而她在梦境中色身起了变化更不应该。
“难道,是我入了他的梦?”
符水云小小的手不再挣扎,就这样沉入这一段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梦境里,随着凤箫往前走。
耳畔,雨声淅沥,然比雨声更为引人注意的,是越来越近的海潮之声。
符水云抬头张望,见深蓝色的海潮在暴风雨里翻涌,在海心处,有几条渔船,犹如入了虎口的兔子,不断挣扎,逃离。
而在海边,站着、或跪着十几位村妇、少女、小孩。
这些人,身上大多都佩戴鱼骨装饰。
走得近了,符水云还能听到他们的祈祷声,和渔歌声。
符水云一望便知,这是渔民的妻儿,在海边苦候着渔民们凯旋。
风浪如此之大,他们难免担惊害怕,那海心里与风斗与海斗的英雄们,此刻正在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符水云忍不住道:“有一条船已经破了……那条船上的人,还能回去吗?”
凤箫道:“不能了。”
符水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或许能的,你看那条船,灌满了海水,可是那些人们,还没有放弃啊……你相信奇迹吗?”
凤箫转过脸,低下头:“水云,你呢,你相信奇迹吗?”
“我相信。”符水云眸中倔强而笃定。
符水云不知道凤箫为什么要带她来看海,难道他曾经真的带她看过这样的一幅景象吗?可是为什么呢?
“你不应该相信奇迹的。”凤箫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便闻海岸上,妇人们的哀嚎惊叫。
符水云再抬眼时,只见那一艘船,已经在海浪的撕扯中破碎,正在一片一片被卷入海底。
耳边妇人们凄惨的哭声和叫嚷声,使符水云心里有些难过。
“水云,海里危险吗?”
“危险。”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还要出海。”
“因为……”
此问的确触及到符水云认知的盲点,是啊,海里这样危险,人在海里,真如沧海一粟,人怎么能和海斗呢?
“既然危险,他们为什么要出海,为什么不做不危险的生计?”
“就像飞鸟信仰蓝天,不惧展开翅膀,他们信仰着大海,所以不惧扬帆。”
“这是,信仰?……”
“不,信仰,只是虚伪的托词。人生来孤独,何所信?何所仰?信者,当是自己,仰者,亦当是自己。他们之所以不惧,是因为他们早已读懂生命的真谛。”
“生命的真谛?”
“春去秋来,草木凋敝,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天地之间,枯荣的运转,是谁都躲不过的。他们只是选择了直面迎击,他们怀着的那一腔热血,不叫信仰,而叫,力量。”
符水云望着海浪吞没了一艘又一艘的船儿。
她瞪大了眼睛,她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团长年覆盖的阴云正在慢慢地被拨开。
力量……
力量?!
“他们只是力量的失败者。在天地洪荒,亘古的宙宇里,如这样的蝼蚁还有很多很多,有的失败了,有的成功了……你父亲是,你母亲是,我是,你亦是。”
符水云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凤箫笑道:“千亿只蝼蚁撞破了脑袋,可最终长出翅膀的只会有那么一只,两只。”
符水云眼底带恨,纵眼前之人,说得天花乱坠,他在梦境之外,也是自己的仇人。
符水云问道:“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也不全是。我想让你提前见到死亡的真相。”
符水云眼眶微红:“所以呢?!”
雨渐渐小了,凤箫合上了伞:“所以,我要告诉你,死亡并不可怕,它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你心爱的人们会死,我也会死。而我希望,你是例外。我祝福你,能在那千亿只蝼蚁的搏杀里,长出翅膀。”
“所以呢??!”
“所以,有一天,当死亡和你息息相关时,我请你,不要惧怕。”
“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符水云本为探梦,可是见得越多,她身体越是发抖,原来凤箫杀她爹娘之前,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蓄谋已久?
当时他是不是对那个小小的自己说过这番话啊?!
可是为什么她当年那么小,那么蠢,那么笨,竟然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呵,有一天,你会对我恨之入骨,但你可知,亲眼所见,亦非真实,真真假假,就如这一场梦,我也该,和这场梦告别了……”凤箫执起伞,朝着海中走去。
他穿过哭声凄厉的人潮,向着那噬人的海心走去。
“凤箫!”
符水云灵台一震,朝他的背影追去:“凤箫!我娘说的表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可是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能追得上一个大人。
她被海畔的礁石绊倒,忽而放声大哭。
她伏在地上,泪水比刚才的海潮更为猛烈。
她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酣畅的哭过。
肩膀被人一掰,一双大手抱过她小小的身子,温软的触感,一点一滴轻拂她脸上的泪花:“水云,跌倒了,就爬起来,不要哭鼻子。”
“娘!”
符水云望着眼前清晰得如此真实的人,再也忍不住,扑在了她的怀里。
“娘!刚才凤箫的话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们离开那座村子好不好!凤箫有一天会杀了你们的……”
“人行世间,历百千劫,一行一落,劫是因果。因果来时,避无可避。在红尘里,就没有一个地方,能真的离开。”
“娘……”
符水云贪恋地望着眼前人,这怀抱如此温软:“娘……就算是梦,我也不要醒来了。我就在这梦里,守着你,守着爹!我现在有了修为,如果有坏人来欺负你们,我就将他杀出村子!让爹不要到联盟出猎了,我每天勤奋修行,让我,来保护你们吧!好不好?娘……”
眼前人只是满含着怜悯和爱意地望住她。
“娘,我不要做那长翅膀的蝼蚁……我要做在爹娘怀里的蝼蚁……”
符水云紧紧地将眼前人反抱,她的身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待发现轻易能将眼前人整个包裹在怀里的时候,却发现怀里的人紧紧地闭着眼睛。
“娘?”
符水云浑身发抖。
“娘!”
怀里的人似乎困倦极了,连撑开眼皮都有些疲惫。
此时,岸边海潮又在翻涌,海中似有困龙怒滕,翻江倒海,江水顷刻间逆流而上!
符水云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海水,将怀里的人脸牢牢禁锢在胸口之处。
她的心怦怦跳动,但顷刻间,海潮奔涌而来,将两个人掩埋!
符水云本是水系,在水下仍然不惧,海浪的压力,几次将她怀中的娘亲推开,可是被符水云死死地抓住。
也不知道在水底折腾了多久,符水云终于将娘亲拉出水面。
可是下一刻,符水云却惊悚地发现,在海心有一道巨大、深邃的旋涡,飞转着朝外围怒卷!
符水云挥手,将灵力蕴含在手掌,劈开四面三尺的防护,将娘亲罩住。
可是,在无尽的海域,炼气期的防护罩,根本不堪一击!
撑持不过瞬息,便轰然破碎。
符水云的娘亲浑身湿透,半个身子已经陷入的旋涡的边界,符水云还在拼命地想要将她拉回:“孩子,放手吧。”
“不放!”
“所有让你辛苦的,都放手吧。”
“我不放!我不辛苦!”符水云哭着喊道,“我不辛苦!”
“傻孩子。”
符水云的娘亲伸出左手,一丝一丝,将符水云紧紧扣在她手臂上的手掰开,符水云手上的力气,正被她一点一点卸去。
“娘……求求你……不要放开我……我不想再被丢下了……我好想念你们啊……”
“孩子,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终结,有时候,它是个开始。”
“娘!”
眼看着娘亲被吞入旋涡之中,符水云脑袋一片空白。
“娘,等等我……”
符水云也要朝着那旋涡里去。
可是,就在她望着那飞转的旋涡,欲投身进去时,眼中渐渐清明。
她伸手,身后赤火剑起!
她抬手握住剑,望着那犹如魔鬼之眼的旋涡,运气灵力,狠狠地朝着那旋涡劈去!
梦外是碎。
梦境里,亦是破碎。
符水云骤然清醒。
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身体的记忆,还保存着那场怀抱的余温,可是她该走了。
“我也该,和这场梦,告别了!”
这个念头一起,在她的眉心,渐渐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光点来。
只见方才因她意志清醒而逐渐散去的旋涡,又重新朝着她汇笼而来。
在她头顶,骤然而来大片大片的黑云,黑云只见,隐隐有电光闪动。
“一重劫云?”
在云台上,一道一道的黑云汇聚而来,长老们不禁咦道。
“的确是一重劫云。太极广场下,试炼境图中是阵法幻境,看样子,是有弟子在幻境中要筑基了……”
“真的是稀事,罕事!”
“吩咐琼华仙子,加固阵法!此虽为一重劫云,可那电光竟泛着紫色!别破坏了阵法才好!”
“又是那个太虚峰的小弟子!”
此刻,陈琼的目光也盯上头顶的劫云,连他也情不自禁地道:“虚境里,竟生顿悟之心……真是前所未有,符水云,你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有米有人看到这里,举个手让我心里有点ACD数,不然我以为我在打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