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宁不放心,送路安去了杨倩住的地方,自己守在门外,没有进去。
杨倩似乎猜到路安会来,开门见到她,并没有丝毫惊讶。
她穿着套真丝家居服，脸上却化着精致的妆容，乍眼看过去有种违和感。
看到路安，杨倩侧身让她进屋：“来了啊。”
语气竟像是老友般。
路安站在门口，不动，问：“为什么？”
杨倩停住转身离开的步子,没回头，而是说：“进来吧,家里就我一个人。”
路安进屋，她在杨倩身上没有看到敌意。
杨倩给她倒了杯水，路安没喝，只是抬眼，望着她。
杨倩忽地笑了笑，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吞咽下去,说：“没放东西，放心喝吧，不信，我喝给你看。”
“谢谢，我不渴。”路安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她看着杨倩，始终觉得她很奇怪，她很想知道答案，问，“为什么要泼那样的脏水给我？”
杨倩从茶几上摸过烟，烟盒在茶几角上将烟磕出来，叼在嘴里，又拿过打火机，点燃后猛吸了口，再缓缓地吐出烟雾，白色的烟，将她笼罩其中：“那是事实，不是什么脏水啊，路安。”
她的语气轻松，像个和朋友的交谈，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相。
路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坚定地说:“我没有做过，一件都没有做过。”
杨倩将手里没抽完的烟掐灭：“不，路安，你做过。”
路安知道了，她在这里什么也得不到，杨倩不会说，也不会给自己作证的，可她依旧还想知道一个答案，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在酒店会选择放她走；为什么，如今又要做这些；为什么上一次，会在网络帮她发声。
她不懂，全部都不懂。
“大概，因为嫉妒吧。”杨倩语气太轻柔，丝毫没有因为毁掉一个人而心虚。
“杨倩，你好自为之。”路安看到这样的杨倩，突然有些难受，她犹豫片刻，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也许我能帮你。”
“咯咯咯，”杨倩嚯地笑起来，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她笑弯了腰，路安不动，看着她，她觉得杨倩很奇怪，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奇怪。
杨倩停止了笑，说，“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也好自为之吧!”
路安看着杨倩，抿唇，面前的人，她好像从未认识过。杨倩的变化太大，甚至没有在片场耍小心思的时候令人讨喜。
至少她那个时候，还像个小女生一样，所有的情绪都拥有。
路安觉得，自己在片场劝过杨倩的话，压根没有起任何作用。
不过，想想也是，她不是什么圣母，又能救赎谁。
路安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交流下去，道可别，离开了。
她离开后，沙发上的杨倩周身的气势垮了下来，她解开自己身上的家居服，看到身上新新旧旧的伤疤，叠在一起。
真是丑陋而又触目惊心，肮脏无比。
那个人啊，即使被他们推进泥潭，却依旧没有恶臭。
而她啊，身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好。”杨倩坐在沙发上，散着发，遮住眼，她垂眸看着脚尖，“我会好自为之的，还有，对不起，路安。”
房间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状态，离开的路安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在外等候的傅慎宁见走出来的路安，面色说不上太好，他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将人往怀里一带，遮得严严实实的，安慰道：“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你怎么我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因为我聪明。”
傅慎宁的自恋，向来只是在她面前展现，她露出这段时间难得的笑容，傅慎宁跟着笑：“回去，我们一起面对。”
“好，一起面对。”路安依偎在他怀里。
两个人做出承诺，他们说好一起面对，却没想到紧随而来的是桩命案。
杨倩死了。
监控拍到路安去杨倩家，房间里有她的指纹。
她是死者杨倩最后见过的人。
她在杨倩死亡的第二天，被警方带走了，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例行调查。
但外面的舆论，并不是这样的。
杨倩的遗书被有心人公布，字字诛心，讲诉着自己这半年，在路安的压迫下，受到的非人折磨。
控诉着，她每个深夜都无法入睡，她想不通，路安和她一样，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还有杨倩身上令人触目惊心的新旧伤痕。
霎时，网络上的言论，爆发了，纷纷声讨路安，甚至有人跑去路安父母家泼粪，说他们生了个没人性的女儿。
傅慎宁在外找人疏通关系，得知这件事后，又急忙飞了趟榴市，把路安的父母重新安顿好，才回南市。
等他回南市，路安的协助调查工作也完成了。
警察查清后，没有对路安进行拘留，因为证据不够充分，网上的舆论吵得再厉害，但那不能当做证据。
他们调查了路安近一年的行程，忙是真的，三天两头在外地，但是她这个人干干净净。
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里，偶尔会去学一些东西。
整个人的社会关系，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她跟杨倩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任何联系，警察也不是傻子，有的人已经猜出了猫腻，对她同情不已，态度也跟着好了起来，但也有鄙夷她的，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现在名声太臭了。
外界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路安则完全处于一个混沌的阶段，她沉浸在杨倩死了这个消息里，没办法走出来。
她仔细回忆那天杨倩的表情，盛气凌人，看不出任何异处。
因为嫉妒，所以宁愿死，也要拉她一起，坠入泥潭吗？
有那么重要吗？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啊。
不是还有父母吗？不是还有爱的人吗？不是还有明天没有升起的太阳吗？
不是还有没有度过的四季吗？不是还有尚未圆满的人生吗？
她怎么，就这样离开？
她对杨倩说不上恨，除了这一次，她没有做过真正实质伤害过她的事。
抢资源也好，小心思也罢，冷言冷语也好，那些她都可以承受。
职业竞争，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这些手段，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样选择离开。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内幕，她认真回忆起她最后见到她的情形，突然抓住路过警察的胳膊：“她，真的是自杀吗？”
警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法医鉴定了，周围的痕迹也勘查了，确定是自杀，”警察犹豫了会，“你那天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路安双眼无神，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一句，让她好自为之。
她...
不会是因为这句话，就离开的人，她应该被激得越挫越勇，恨不得将她摁在泥地里才对。
她不应该这样的。
路安出警局的那一瞬间，被守在警察局外的人丢了鸡蛋，蛋白混杂着鸡蛋，从她脸上流下来。
她突然想起，在大夏的时候，那些死囚处斩的时候，也是会被周围的老百姓，丢这些秽物。
那她做了什么，要被人凌迟处死的事？
因为网上那些假的言论，她张嘴，想要大声嘶吼:我没有。
可是她的声音沙哑着，她整个人有些气息不足，这段时间，还是太累了。
她站在原地，攥着手，掐出自己，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所有。
她没错，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但接下来的鸡蛋，没有一个落在她身上，她被傅慎宁护住了，搂进了怀里。
她反手抱住傅慎宁，越抱越紧，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些人，到底凭什么，她对傅慎宁开口：“我有些话想对他们说。”
傅慎宁什么也没问，将她松开。
路安站在原地，扫视着警局外的人，人总是欺软怕硬的，见路安坚定地站在那里，眼里有光的看着他们。
他们忽然没有任何动作了，他们楞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们开始想:面前的人为何如此光明磊落地出现在这里，她真的没有做过吗。
“杀人凶手!是你杀了杨倩。”有人高呼。
路安:“如果我是杀人凶手，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被你们观赏，我应该被收押在我身后这个派出所!”
“那也是你逼死的。”
“网上的东西人云亦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什么也没做过，我问心无愧，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谁，倒是你们，现在站在这里指责我？凭什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无辜的？”路安突然看向那些躲在后面的记者，说，“还有，在网络上疯狂挥舞键盘，跟着人云亦云的那些诽谤我的人，网络并非法外之地，我如今没有采取什么，是因为我没空与你们计较。”
这番威胁的说完，现场的人面面相觑，静默了下来。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路安没有在乎现场人的神情，而且走到记者面前，对着镜头开口，“最后，我想对你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路安最后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没有听懂，但是有人会懂，这是一场宣战。
路安这天的话，被记者添油加醋报道出来，随着这番话在网络上的传播，网民的言论，一天比一天爆发的严重。
“感觉她说的铿锵有力，是不是有内幕？”
“什么内幕？就是无耻，杀人凶手!”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无耻。”
“杀人偿命。”
“你以为法律没法制裁你吗？”
“做了坏事你睡得着吗？”
“就是你逼死的杨倩!”
“对!”
…
网上的舆论被人刻意带离了方向：说是路安逼死的杨倩，开始不断的@警方，要求把路安追拿归案。
南市警方，做了辟谣，将案件的进程及结果纰漏，但狂欢中的网民不相信，它们高喊着：官官相护，有钱真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它们新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不作为的警察，连案子都不会查。
它们才是警察，它们口中的正义，才是真的正义。
但是舆论中心的人，还有她周围的人，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
袁晴忙，傅慎宁更忙，路安她在警局熬了几个通宵的审讯，加上这段时间心理压力太大，那天那番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元气，但她强撑着，想要给谭依依反击，拼了命的收集证据，最后傅慎宁终于看不下去了。
把路她直接抱进了房间，强迫她休息。
路安原本就是强弩着那口气，这一休息，就彻底起不来了，她病了。
路安病倒后，傅慎宁全盘接手了所有事，他是故意的，他不忍心看到路安太累。
他自己还没有辩护资格，所以请了陈余山做路安的辩护律师。
自己则和沈时劲一起，开始收集其他证据。
沈时劲原本想动用关系，把舆论压下去，被傅慎宁制止了。
会被反噬的，网上那群狂欢的人，每天都盯紧了这些消息，一旦开始消失，它们就会开始呐喊：阴谋论。
路安在圈内的好友，在舆论达到顶峰的时候，终于齐齐发声。
梁瑾媃组织的，陆敬应和得最快，
梁瑾媃是最先想要发声的人，当时被路安制止了。
她不想拖这群人下水，有些东西，她应该自己扛着。
更何况，她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应该掺和进来，影响正常生活。
况且，梁瑾媃，还有孩子，她更不想那些纯真的孩子，在学校被指指点点，说他们的妈妈有这样的朋友，必定是一丘之貉。
梁瑾媃没有直接发声支援，而是另辟蹊径。
她公布了自己怀三胎的消息。
萧导后和王启明则正式向网友宣告，他们出柜了，在一起了。
陆敬研究着要不要编造个自己出轨的假新闻，被梁瑾媃摁住了，他思来想去，最后只得公布自己前不久隐婚了的事实。
他们都是自愿的，心甘情愿的，替路安分摊一些掉一些视线。
不让所有舆论的都重心都集中在路安一个人身上。
好在她的方法虽然混，但是也起了作用。
太多劲爆的消息，网友被分了神，键盘侠们不知道该跟哪个新闻，吃瓜群众被瓜噎住，不知道应该先吃哪个瓜。
也有黑粉连着声援的明星一起骂，但这些人的粉丝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下场火拼，硝烟四起。
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路安圈内的好友，与她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甚至是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发了微博：支持路安，她不是这样的人。
周芷念在看到新闻的第二天，就从大洋彼岸飞了回来，听傅慎宁说她病了，她有些担心路安。
她直接到路安家住了下来，陪伴她度过这个坎。
也是因为家里有她的陪伴，傅慎宁才完全空闲下来，不用分出时间来操心路安。
时间多了以后，他开始去搜寻这次风暴的起源点，还有那些人背后犯的事。
他先目标就定在谭依依身上，那天他在酒店看到谭依依的时候，他就应该警惕起来的。
搜集证据的时候，他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关于谭烈的，谭烈这个人，他有印象，因为严婉清的故事。
这些人，犯的事，一点都不少，他们学不会收敛的。
他们的心里，没有光，没有底线。
或许说，他们根本没有人性。
证据收集的很快，这个时候，有钱的优点多多少少就显露了出来。
比的是，谁更有钱，谁更快，拿到那些被有心人藏起来的证据。
挺不巧的傅慎宁这一年赚的钱，并不少。
这一年，或许是大家都会记住的一年。
还在狂欢的网友们，还没来得及停止挥舞的双手，就被官媒点评：舆论到底是真是假，人们真的知道分辨吗？
附了一张图，是路安胜诉的图。
谭依依也好，谭烈也好，熊鹏义也好，全部被起诉：刑事案件。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是不巧，他们的辩护律师依旧是李燕春。
这次站在李燕春对面的，还是陈余山，结果不同的是，这次对立的人，都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一点也不少。
陈余山想过给严婉清翻案，可严婉清拒绝了，她不想现在的生活被打扰，陈余山原本打算放弃，却在和傅慎宁聊过后，上了私密法庭。
重审了这个案子。
路安在开庭之前不久，收到一个包裹，最开始周芷念以为又是网友的恶作剧，差点直接拿出去丢掉。
后来看到寄件人有些眼熟：杨倩。
似乎是之前自杀的那个女演员。
她逾越了一次，替路安拆了包裹，她害怕里面有不妥的东西。
拆开包裹后，里面是一封信，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U盘，里面是录音文件和酒店的监控，路安倍人被晕从停车场带上去的监控，还有很多谭烈和熊鹏义违法范围的证据，这些证据，每一个都是关键。
如果死刑侥幸被他们逃脱了，但是无期徒刑，绝对跑不了。
路安看完那封信以后，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堵，眼泪不知不觉地泛出来。
原来，去年在片场的那番话，还是有用的，原来这个世界啊，也有人是存有一丝良知和底线的。
这份证据最后被交给警方，刚被收监的那三个人，再一次被拎上了法庭。
网上的舆论，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她什么都没做过，也什么都没做错。
路安从这一次事情中，学到了很多。
她感受到了友情的存在，爱情的陪伴，亲情的羁绊。
不能杀死她的，终将使她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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