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喜欢

作者:温寻

中考完的那个假期,周九鼎决定学习吉他。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五岁的少年始终不能摒弃大公无私、舍身救人的人道精神,为了救助街边不看形势的少女而生生摔断了腿。

对外是这样说的,实际情况只有当事人知道。

那腿并非摔断,而是生生被一百六十斤的少女砸断。

那种剧痛,周九鼎一辈子都忘不了。

周九鼎记得那狗血套路一般的事实,在这起事故中,两人都属于受害者,由于双方未成年,由家长见面与肇事者协商,这一见不得了,两家竟然还有联系。

周母的表哥的老婆是唐父的亲姐。

以前也没觉得北城那么小,现如今可终于认清这道事实。

那个假期,吉他没学成,拄拐拄了三个月,周九鼎怒刷几十套试卷,并将高一课程自学完成,以至于他推迟一个月入学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成绩。

高挂第一。

很棒。

如果能一直遇不到唐欢那便能一直棒下去。

坏就坏在北城一中有南北两个校区,高二分班,南北两个校区彻底打乱,文科在南,理科在北。

没意外的,周九鼎和唐欢都选择理科。

可那时,周九鼎还是没能认出唐欢来。

直到不久前的运动会。

十月天,空气微凉,周九鼎十分喜欢这种天气,很舒适的季节,不用上课,也不用参加比赛。

校园操场,跑道天台,人声鼎沸,激情昂扬。

周九鼎偶尔抬眸看,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高二三十三班位置的第一排充当门面,当然,很多时候,班级位置里连人都没有。

最热闹的赛事开启,人群像小鸡仔似的蜂拥而至,也不嫌乱。

斑驳光影洒落,周九鼎垂首打一把游戏,突然感到头顶一黑。

卢森堡兴致勃勃地跑来,一把揽住他肩,“鼎爷,你不看比赛啊?”

周九鼎说:“没兴趣。”

平日里卢森堡对周九鼎是很热情的,但今天,他没回应,伸长脖子朝某个方向望去。

周九鼎抬头瞥他一眼,手机里的小人立马被打死,他收起手机,准备老老实实当一次观众。

绿茵操场上,女子二百米预赛出于准备阶段。

一群女孩子穿着无袖运动衣,露着光亮大脑门,上前线打仗似的蓄势待发。

卢森堡指着一女孩,“鼎爷,你看美女。”

周九鼎眉尾一挑。

视线全部随了在场唯一称得上秀色可餐的女孩身上。

骨肉匀亭,身姿妙曼,在一群人当中,最为白得发光亮眼。

卢森堡拍打着他的肩,兴奋的语不成句,“卧槽,那女孩贼好看啊!”说罢,卢森堡不过瘾似的,使劲晃晃他的肩,“是不是啊鼎爷?”

他说:“还行。”

他向来能够口是心非。

而后视线便紧随着她,她在从外数的第二跑道,位置比较靠前,可待会跑起来的话,会转一个大弯,那是内道选手超速的好时机。

不过,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不像是能跑得快,估计也是凑数的,周九鼎心道。

“砰!”得一声响,全员加速中。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观看那一道道青春靓丽又矫健的身影,各个班级的加油声夹杂着各个人名此起彼伏,声浪喧天。

几乎是一开始,她就超了最外道的选手,大步流星,身姿卓越,等到了弯道,又果不其然的被内二道选手超越,此番排名一举维持到最后。

那皮肤白皙的小美女得了第二,进了决赛。

还行。

而后就失去兴趣,端坐在班级位置上静静地同卢森堡侃大山。侃到一半,卢森堡目瞪口呆,“她、她……”

周九鼎抬眼。

那一抹倩影正逐渐向着自己前行。

温暖日光下,少女的脸颊红扑扑的,可因为肤色白,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大长腿、小蛮腰、连带着那傲世的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丰满,简直让人想遐想飞飞,脑后的马尾左右摇摆,像这躁动不安的青春,恣意飞扬。

周九鼎坐得更端。

少女已经挥手搭讪,“周九鼎?”

“……嗯?”

四目相对。

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周九鼎脑中出现。

叫什么来着?

八倍镜瞄准,击中哥哥的心脏。

然后。

少女眼眸大放光芒,“周九鼎,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了。

“我是你表舅妈的侄女,唐欢。”唐欢笑得可甜。

表舅妈的侄女……

周九鼎向来对自己记忆超群引以为傲,今天却突然觉得如果记忆力不那么好得话,他还可以勉为其难的垂死挣扎一下下。

但现在。

他完全想起来了。

周九鼎的表舅妈的侄女……是北极熊。

他绝不会否认,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差到呈负值,即使现在她像换了一个人,也很难扭转。

……

*

“你在做什么?”

蓝嘉颖没认出这道声音,直到手腕被人捏着,一股疼痛袭来,她惊呼一声然后不由自主的松开手。

周九鼎一把捞住自由下落的小兔子,嫌弃得甩开蓝嘉颖的腕子。

蓝嘉颖抱住胳膊,紧蹙双眉倒吸凉气退后两步,抬眸去看周九鼎,他这是把她往死里捏

周九鼎检查了一下小兔子,确定毫发未损才慢悠悠的装进口袋,一抬头发现蓝嘉颖略带戾气的眼神,跟那天她盯唐欢时一样。

这姑娘脾气不好,一眼就望得出。不过,和他没关系。

“周九鼎,你干什么!”蓝嘉颖捂着手腕问道。

周九鼎看她,眼神如冰刀:“我来拿我的东西。”

蓝嘉颖瞥了一眼他的口袋,猛不丁有点退缩:“就这?你的?”

“嗯。”

“怪不得唐欢拿它跟宝贝似的,一节课拿出来偷看十几次。”

“……”

“装神弄鬼。”

周九鼎没再理会,抬脚离开。唐欢一周没找周九鼎,不仅没有给他发消息,连在学校的时候,他都没有看到那个热情似火的身影。

有些纳闷,但不足以好奇。

她不主动找周九鼎,他就来找她。只是那个兔子对他很重要,他不允许丢失,防止众人起哄,他挑了个人少的饭点站到了三十二班的门口,一站到门口就看到这个叫蓝嘉颖的女生坐在唐欢的位置上,一双眼睛冒着不屑以及嚣张,撇着嘴嘟囔着……

*

万籁俱静,静得可怕。

唐欢来来回回翻了书包十几遍,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兔子没了。

---周九鼎的兔子没了。

她把书包整平放入书橱,转身去叫与她相隔两个课桌距离之远的齐韩。

“班长。”

有学生丢了东西,寻找班长是很正常的事情,此刻班级过于安静,她这一小声呼叫没引得齐韩注意,却让周围的人听了清楚,蓝嘉颖尤为甚。

齐韩的同桌扯了一下他的胳膊,“班长,唐欢叫你。”

齐韩放下手中笔,径直朝唐欢方向走去,随意走动是属于班长的特许,无人反驳,除了蓝嘉颖。

唐欢认真的描述那兔子的模样以及原先放置的位置,声音很小,却在教室内部四处游荡。

齐韩听完,对全班说:“同学们暂停一下,有件事需要询问,唐欢同学丢了一件粉色的毛绒兔挂件,大家看看自己周围有没有?”

……

“粉色的毛绒兔?”

“丢了,我去,班里有小偷……”

“找找吧,我看看桌子下面有没有?”

……

班里上一秒还安安静静,下一秒又像集市一样,大家翻箱倒柜,四处询问,始终是找不到那一只丢失的毛绒兔。

蓝嘉颖冷哧:“哼。”

就这么一声,应当是很快淹没在众人的慌乱中,可唐欢就是听到了,还转过身去看她。

蓝嘉颖看好戏得笑,对着唐欢挑眉,指着窗外被冬雨浸湿的操场,用口型告诉她。

“主席台右侧的下水道。”

反正她就这样说了,怎么理解是唐欢的事,怪不得她。

*

手在冰凉空气以及细密冬雨的夹杂中都变得冰凉,眼见这一排下水道都快被自己观察了遍,都没寻得兔子半分踪迹,除了刚才心生的无力,唐欢心里又多了一丝绝望感。

……

主席台右侧,顺时针沿着操场跑道向前走到尽头,最后一个下水道。她终于看到满身泥泞的兔子。

手电筒一打,连粉色也看不清,黑黑的,脏脏的,如果不是那两只长长的耳朵,跟下水道里的淤泥没什么两般。

下水道的缝隙只有几公分,唐欢伸了伸手,发现厚度差不多可以,她脱下半身羽绒服,袖子用力朝上撸,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小臂,可惜太冷,风一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

也管不得了。

认真如她,一手打灯,一手抓兔子,好在她如今人瘦手长,只用了不到几分钟就勾出了她想拿到的东西。

又冷又气,还委屈。

指甲塞满污垢,就是冰天雪地,也隐隐约约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萦绕于指尖。

手电筒所照之处,细密小雨轨迹清晰,冷风时刻吹拂,唐欢浑身一个痉挛,打了声喷嚏。

她揉揉鼻子,正想给兔子拧拧身上污水。

“穿衣服。”

唐欢抬起头。

周九鼎在她抬头瞬间俯下身躯。

二人目光又在空气中交汇。

不同于上次,这次,是带了内疚和不安的成分在里。

她本来就很漂亮,多少男生在她身后排队倾倒。她五官精致,身材窈窕,尤以一双桃花眼和暖白皮肤楚楚动人。

她看着他,伸手递给他,声音很轻。

“周九鼎,我把它还给你。”

黑暗中,周九鼎垂眼,看到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臂,再也看不清其他。

他伸手拉下粉色毛衣袖,又替她裹紧羽绒服。

小姑娘只是木木的看他。

有那么一瞬间,周九鼎感到自己过分了。

周九鼎是被刑琢玉和李菲菲二人叫来的,两个女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也不清楚她们两个为何如此确定只有他能叫得回唐欢。

再次四目相对,他察觉眼前姑娘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就像是前不久,运动会二百米完成后,她自信张扬、毫不畏惧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想什么呢?

“唐欢。”

“嗯?”

“你是不是瞎。”周九鼎重复着,声调平稳。

那一瞬间,唐欢确定自己生气了。她垂下头,咬紧牙,绝不再说一句。

周九鼎说:“那就算它是吧。”

什么叫就算?

“可它这么脏,我怎么要?”

“……”

“要不然这样,你洗干净,周末送我家。”

“……”

“天这么冷,赶紧回教室,回头冻感冒,别……”

话音骤然而止。

那个冷得发抖的女孩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她什么都没听进去。

除了那句眼瞎和洗干净送我家。

她可真是眼瞎,才能喜欢上周九鼎这个无心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