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管你,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周九鼎笑了下，突然就觉得，心里稀软。
输药管上方药水滴答滴答，毫无血色的唇角说明着他此刻需要被关注。
周九鼎伸出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扯住她手腕，微微发力，“你不是来了吗？”
唐欢脚下滑了一下,坐到床上,淡淡嗯了声。
周九鼎面无表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唐欢问,“你说现在还是……”
他睨她一眼,“嗯。”
唐欢长叹一口气，终于想起整理整理头发，缓缓道：“是不是在想，我还没有报答救命之恩呢,你怎么舍得走呀？”
微红的眼眸泛着清澈的光,眼尾微微上扬，一副楚楚动人而不自知模样。
他伸手捏她脸蛋,软软的。他动作温柔,像触碰珍贵的宝贝。
“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嗯？”
“呵……”唐欢笑出声来,摆着脑袋挣脱他的桎梏,好在他现在没什么力气,也不想为难唐欢，几秒过后便松了手。
小姑娘的脸颊白嫩，留下一道微红的印。
她没说话,心情比刚才缓和了些。
周九鼎摇头，无奈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对你烦的要死。”
唐欢肩膀僵了下。
霎时感觉气氛不对。
“却在临死前一秒想得都是你。”他自顾自得笑笑，“你说我是不是犯贱呢？”
过了差不多五六秒，唐欢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量，她的耳尖迅速变红，装傻充楞的模样映入周九鼎的眼。
“啊？”
“什么？”
“没有。”
“也不是很……犯贱吧……”
语气越来越虚。
“唐欢---！”
隐隐发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唐欢感觉有一双手摁着自己后脖颈就往他嘴边凑，“你他妈的、就会气我。”
“我没有啊。”唐欢吃惊，眨巴眨巴眼。
我这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怎么气你了呢。
这种交谈在唐欢印象中是没有的，她撇过头去躲周九鼎的眼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弯了弯嘴角。
“记得吧，你说我像许文强。”
“……”
“我就纳了闷了，我有那么老？”
“……”
“你运动会跑二百米那次，逼我加你微信，卢森堡缠着我要，这孙子手下没轻没重。”周九鼎咬咬牙，太阳穴微鼓出一块，“给我推垃圾桶里了。”
“……”
“操他妈的，我洗了半天澡。”
沉寂几秒，少年清瘦的身躯倒在垃圾桶前无奈气愤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
唐欢没忍住，鼻腔中微哼一声。
“你还敢笑？”周九鼎眼睛微眯，嘴巴紧抿。
唐欢憋着笑，转过头。
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却又在片刻之后迅速转头，耸着肩膀捂嘴狂笑。
这一笑，气氛全变了，病房里那点儿似有若无的尴尬和冰冷慢慢消散。
笑完了，唐欢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眼前。
周九鼎盯着她，慢悠悠道：“手没劲，提不起来。”
唐欢嘴角的笑意更浓，刚才捏她脖子的时候她可没感觉到。
她手伸往前，透明玻璃杯壁轻触少年干涸苍白的嘴唇，她有点心疼，温柔道：“这样喝，可以吗？”
他不说话，张开嘴。
唐欢的视线离不开他，见他微垂眼睫，睫毛浓密纤长，微颤了几下后缓缓抬起。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唐欢有一瞬间地迷茫，迷茫过后，觉得他好乖。
她好喜欢。
*
“那小子真是全市第一？”唐仲成满脸难以置信，挠着头发质问陆京南。
温柔的少年再淡定，抵不住中老年人一本正经的疑问。
况且这人，他还不算熟。
虽然看起来，人很和蔼，还有点好笑……
盛子凯挺身而出，“对，他就是，厉害吧？”
唐仲成瞥了一眼盛子凯，挑眉道：“厉害。”
三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他们又听到唐仲成小声嘀咕:“他父母怎么教的？怎么这么厉害呢？我家小儿子门门考试不及格，把我这当爹的都给急坏了。”
提起父母，三人非常默契的想了一下周铭和贝怡，然后三个孩子笑嘻嘻地，“叔叔，还是您比较好。”
唐仲成嗯了一声。
林静怡笑得甜甜的，“您活泼开朗，通情达理！”
“那是。”唐仲成毫不谦虚，“不是我跟你们吹，我俩孩子都很粘我，不过嘛，作为长辈，看到你们这些孩子开心，我们也就开心。”
三人对唐仲成印象更好了，如此开明的父亲，谁不想拥有呢!
之后唐仲成询问了路京南和林静怡的高考成绩，得知两人要出国留学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出国留学要多少钱？一套北郊的拆迁房够不够？”
这话问得二人一愣。
林静怡说：“用不了那么多的叔叔。”
虽然出国留学花不少钱，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可北郊一套一百平拆迁房价值千万，够几个人留学。
唐仲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那就行，欢欢还行，但我儿子学习真差，不行把他送出去得了，反正我也不怎么想他。”
林静怡：“……”
几番交流，三个少年和唐仲成聊得火热，唐仲成约莫着差不多了，笑呵呵问道：“欸，我家欢欢是不是喜欢周九鼎啊？”
空气一滞，三人面面相觑。
“没有啊叔叔，您说笑呢！”
“对啊对啊，欢欢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喜欢周九鼎呢！”
呃……
唐仲成一脸“我早就看透真相”，非常得意的清清嗓，“我瞧着那周九鼎也挺帅的呵。”
……
盛子凯：“叔叔您真好眼光！”
林静怡：“叔叔你还缺女儿吗！我想叫你一声爸爸！”
陆京南：“既然我媳……啊，不是现在还不是，我女朋友叫爸爸了……”
唐仲成一拍大腿，指着林静怡和陆京南，“我早就看出你俩早恋了！”
*
喝完水，周九鼎倚靠着枕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欢。
唐欢的眼睛不红了，状态也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窗外的光照在地板上，映得整个房间明晃晃。周九鼎眯了眯眼，想起刚才唐欢冲进病房时的神色。
真跟自己死过一次似的。
周九鼎动了动身子，“耽误你去北京了？”
唐欢咬咬唇，“不算耽误。”
毕竟是她自己死活要下车的，还把唐仲成吓了一跳。
“我让我爸明天再订票。”唐欢笑笑，“和北京的老师打个招呼，晚去一天应该没什么事儿。”
“唐欢。”
“嗯？”
“为什么去北京？”周九鼎眸色冷冷的。
唐欢站起身，走到窗边，倚着窗台看他，“为什么不能去呀？”
周九鼎瞥过眼，“没，就是好奇。”
唐欢点点头，认真解释，“我喜欢播音主持，想考上更好的大学。”
我喜欢你，想考上你的大学。
周九鼎听得清楚，也相信她说得是真的，可莫名，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你走了，没人给我做饭了啊。”
“啊？”唐欢直起身，“你不是嫌我做饭……”
一个眼神投过，周九鼎盯着她，面无表情道：“我说什么了？”
唐欢挠挠头，“没、没说什么。”
住院了也还是冷冰冰的，臭脾气。
“唐欢，你记得吧？”
“我记得，记得！”唐欢再次靠近他，居高临下，“我欠你一条命，还有一块巧克力。”
她伸出三指立于脑侧，“我发誓，我一定还。”
周九鼎被她这可爱模样逗得想笑，侧过头去不看她，也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回问，“你拿什么还？”
唐欢抬眼，“嗯？”
周九鼎转过头，表情异常认真，他的眼眸漆黑，深邃独特。
“我问你拿什么还？”
唐欢说：“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我能给的，全部都给你。就连我自己，也给你。
周九鼎扯了扯嘴角，貌似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他漫不经心的说出条件，笃定她会答应。
“那你别去北京了。”
留下来，陪着我。
几乎没有犹豫地，唐欢便给出答案。
“不行。”唐欢重复，“这真不行。”
周九鼎垂着眼，没有输液的手轻轻摩挲着纯白色床单。“唐欢？”语气隐隐带怒。
“哎。”
“你……”
没有下文。
好不容易捧起来的喜悦又在一瞬间坠落于地。周九鼎一头仰到墙面，甚至想放弃治疗。
“女人，都是骗子。”
唐欢往前靠了几步，几乎就在周九鼎的头顶，她的气息掩盖过医院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别人都不重要，不喜欢就不要在意。可是鼎爷，你那么聪明，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才去北京的吧？”
周九鼎抬着眼，正好看到她认真讲话的模样。她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黄，亮晶晶的眸透着笑意和坚韧望着他。
她独立又活泼，温柔且美丽。
“鼎爷，我必须得去北京，我喜欢上你其实还挺自卑的，你成绩那么好，我却考不到六百。”
周九鼎抿了抿唇，想起她前不久的期中考试，五百九十五。确实没上六百，但他没觉得什么。
反正北京的大学那么多……
可唐欢不会这样想，她想的是如果留在北城一中做班级第六，就永远也做不到与周九鼎并肩，就连脚下的碎石子，她都觉得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但她要是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走到他的那条康庄大道，那么是不是，脚下就不会再有碎石子了？两人的障碍是不是也会变得小一点。
就像是——
我爱你，我一定能配得上你，即使你我相隔万丈鸿沟，我也努力跨越鸿沟，而你只需要顺着原定路线取走，然后笑着等我。我不用你回头观望，我要你笑着，大步朝前。
唐欢拨了拨头发，对着他笑。
四目相对，坦坦荡荡。
有一瞬间，周九鼎感觉自己憋不住了。
可唐欢就这么看着他，眼里满满爱意。
“鼎爷。”
“虽然勉强的东西没意义，但你值得被爱。”
“值得被所有人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条评论都没有，老少女作者心态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