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冷气足,蓝嘉颖呕得胃里没有一点儿东西，喉咙间泛着浓郁的苦味儿，太阳穴突突跳。
后脑勺贴在冰凉的墙壁处，蓝嘉颖手心抚向胸口，闭着眼，表情很难受。
这几年她不常喝酒,因为知道自己酒德不高,拒绝出丑，心态放平点儿总能从容不迫地应付着不怀好意的客户。
生活教会了她妥协。
时间将他变得猖狂。
蓝嘉颖低着头朝包厢里走,心里想的全都是他在众人面前一杯杯灌自己酒的场景。
“吐完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蓝嘉颖浑身一僵，她低垂着头，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痛感。
“盛总好。”
楼道很宽,灯光亮如白昼,地毯上有斑斑点点似有若无的水印，证明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蓝嘉颖始终垂眸,娇小的身姿挺拔,无缘无故给人一种低眉顺眼的感觉。
这让盛子凯心生不爽。
“抬头。”
“……”蓝嘉颖也没说话,双手交叠放置于小腹处,额前有一缕碎发垂落。
她保持这个姿态许久,然后视线顺着他的皮鞋，没有褶皱的西裤，到看起来精贵合身的衬衣,最后，落到他的脸上。
她始终笑着。
“好久不见啊。”
盛子凯动作一顿，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好久不见？”他朝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拉近。
蓝嘉颖笑着靠后，听到他带有嘲讽的话语：“你酒量没变。”
蓝嘉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
“不行就别逞强。”盛子凯看着她，嗤笑道，“当个花瓶也不错。”
蓝嘉颖笑容一僵，但是很快，就恢复平常，她看着盛子凯，淡淡地笑。
他比以前成熟了，别的不知道，暂且从长相来看，他的棱角如此分明，鼻梁高挺，寡淡味儿消逝，肩膀都比以前更宽阔了些。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空气落针可闻。
末了，蓝嘉颖说：“谢谢盛总教诲，谨记于心。”
说完这句，她抬脚绕过他身侧，头也不回地走了。
干净宽阔的楼道里，只剩下他一人。
回到房间后不久，盛子凯也回来了，包厢很大，七八个人，显得空旷。
倒酒的工作交给蓝嘉颖来做，轮到盛子凯时，他故意碰倒酒杯，酒水洒了一裤子。
这下赵姐都忍不了了，“小蓝你怎么回事儿啊？还不赶紧给盛总赔礼道歉？”
盛子凯整个人松松垮垮，慵懒地往后靠，长腿伸出来，姿态蛮横，任谁看都是刁难。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蓝嘉颖心里涌现万般场景，然后她发现，她精心伪装的面具，马上就要撕破，蠢蠢欲动的疯狂拔地而起。
她先是背过头朝着赵姐深深鞠躬，“赵姐，对不起。”
房间里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小公司里带来的年轻人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姐脸色难堪，瞬间慌了神色，“你想干嘛？”
几年来，她带蓝嘉颖工作，也不过是看重她工作能力强，能够忍耐的好脾性，若是今晚她给自己出丑，那是万万不可的。
盛子凯姿态玩味，看她猛灌了一杯红酒。
这红酒醇厚，度数并不低。
她的脸很小，侧面看更是精致了不少，盛子凯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瞧，喉咙有些发燥。
蓝嘉颖喝完一杯红酒，暂时没什么感觉，她姿态依旧恭敬，望着不可思议的赵姐，缓缓开口，“我明天就辞职。”
话一出口，在场人更为惊奇，赵姐脸面挂不住了，滚烫滚烫，她望着蓝嘉颖：“你说什么？”
蓝嘉颖深深叹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着，抿紧了唇没回答赵姐的问题。
她又倒了一杯酒，红色的液体在透明剔透的高脚杯内卷着漩涡沿着玻璃壁转。
盛子凯眉尾一挑，暂且没明白她的意思。
下一秒，蓝嘉颖转身，抬手毫不留情地泼掉手中的红酒——
直直的，朝着他。
……
男人精心打理过得发型被破坏，红色酒滴顺着黑色发丝，沿着白皙额头缓缓滴下，时间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他没有表现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可蓝嘉颖太清楚他眸里的杀气腾腾。
她不会管他，更不会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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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病？”盛子凯扯着她手臂，质问她，“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没脑子？”
蓝嘉颖手抵着安全通道的门，头有些晕。
“滚。”
“还让我滚？”盛子凯堵着她不让她走，颇有一种不讲理的架势。
蓝嘉颖为了躲他，专门走得安全通道，没想到三分钟不到就被他追上。方才灌了一杯红酒，她头脑发胀，语气发虚：“别以为靠着家里得了盛总一名号，就真觉得自己无法无天了。”
“什么？”盛子凯推了她一把，直接推她到墙角，“谁跟你说的？”
蓝嘉颖别过头，表情倔强。
盛子凯想笑，“唐欢？”
“没。”这次她很快回答，她不想把唐欢扯进来，况且这几年里，她从未向唐欢打听过他的消息。
“那是谁？”盛子凯问她，“总不能是鼎爷？”
蓝嘉颖想走，强行推着他，她一秒都没办法和他待。
盛子凯用了力气，坚/硬的/胸膛抵在她面前，声色偏冷，质问着她：“我问你听谁造的谣？”
蓝嘉颖就一个想法。
走，马上走。
不等她推开盛子凯，包里的电话就响了。她摸摸索索从包里掏出电话，看了一眼。
赵姐
怕是对她的不辞而别和冲动行为有所不满，赵姐几分钟都等不了，火速打来电话。
习惯了言听计从，蓝嘉颖很快接起。
“蓝嘉颖！”赵姐的声音很大，“你是疯了吗？!”
蓝嘉颖不自觉地拿开电话，距离自己耳朵远一点。
寂静的空间里，一切声音清晰可见。
“我这几年待你不薄吧？你何必如此驳我面子？！我带你来这里来是抬举你，你这是给我搞哪一出？那是盛总！凯悦科技的盛总，你直接朝他泼酒，你还想在北城混吗？！”
“公司的损失你担得起吗？？”赵姐顿了一下，声色严谨，“你必须得给盛总道歉，我不管你还干不干了？你不让盛总原谅你，你的工资，年终奖金都别想要！”
“你听到了吗？！”
蓝嘉颖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儿。
说实在的，她真想告诉赵汝玉，工资她不要了，年终奖金也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更不要道歉。
但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她的窘迫和无奈，还有必须要为自己冲动行为买单的愚蠢。
他长臂一伸，拿过她的手机。
蓝嘉颖一个激灵，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说——
“赵姐？”
“蓝小姐，已经、向我道歉了。”
……
蓝嘉颖没想让盛子凯送她回家，不过室外大雨倾盆，她神识恍惚，让盛子凯开车送她是最好的办法。
盛子凯一点都不温柔，拎着她胳膊上车，跟七年前一样，毫不怜惜。
“说，你家在哪？”
他直接给她扔到后座，有种不想管她死活的冲动，可看她比起从前战斗力无限下降的情况，有些不忍心。
她确实大不一样，因为这次她很快报了家门。
盛子凯一声轻笑，轮廓在黑暗里异常清晰。
“小样儿。”
蓝嘉颖翻了个白眼，她心塞，一个快要结婚的人，为何能做到不动声色地调戏她。
一路无言，大雨冲刷了北城的尘垢，模糊了她的眼。其实她有些难以置信，那个距离她并不远的男人，就是曾经与她肌肤相亲的人吗？
她感觉她的人生就像是一条黑色隧道，黯淡无光，近几年来的工作麻痹着她的思绪，给她一种忙碌充实的假象，真的等到此刻，工作丢了，与曾经的恋人相顾无言。
她才明了，所有的伪装被这人一棒打回原形。
盛子凯的长相算不得顶帅，让人不得不承认得是他气质不错，许是从小娇生惯养，未经挫折，从头到尾带着一种细腻的搞怪。他是心思细腻的，虽然蓝嘉颖只感受到他的毒舌和打击，但她知道他细腻、敏感且自大。
回忆起来，盛子凯是个合格的男友，是她太过于封闭，导致两人渐行渐远。
如果重来一遍。
如果重来一遍。
蓝嘉颖在后座默默自嘲了一声，没有如果，已成陌路。
盛子凯听到这声，抬眸观察后视镜，他面无表情，眸色微闪，在灯火迷离的车厢内长睫微颤。
……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盛子凯看她摇摇晃晃好心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你别逞强。”盛子凯语气烦躁。
蓝嘉颖半眯着眼，满脸无辜，她点了点他的鼻梁。
他没躲。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嗯？”
“果然。”蓝嘉颖笑道，“有钱就是好。”
“这不是有钱不有钱的事儿。”盛子凯扯着她胳膊，吊着她往前走，动作里不含半分温柔，即便这样，他也不忘臭屁一番，“这是因为我人格魅力高。”
“行啊，行啊。”蓝嘉颖停下脚步，盯着他看。
两人中间相差至少五十公分远，蓝嘉颖感觉被他扯到的地方真的是很疼很疼。
她甩了甩，盛子凯手下一松。
毫无征兆，她身影踉跄。
嘴里嘟囔着：“祝你幸福。”
“吆。”他重新用力，态度缓和，“从你嘴里听到这话可不容易。”
蓝嘉颖站不住了，她家住十二楼，盛子凯正带着她走楼梯，光线不好视线不明朗，连带着头脑胀痛，她不想与之反驳。
“你呢？”他伸手掐她的脸，“有男朋友没？”
蓝嘉颖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皮肤骤然发紧，她晃晃脸，转过头说：“有啊。”
盛子凯听到这话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敛着笑意问她：“好多久了？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你也真是够没良心的，好歹我也是把第一次给你的人，你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找找我呢？当个朋友也不是不行？”
蓝嘉颖手脚发硬。
她不是没找过。
“这样吧。”盛子凯言语不停，“你不是没工作了吗？来我公司上班，我给你开双倍工资。”
蓝嘉颖终于停下脚步，手掌扶在墙壁上大喘粗气，她头垫在手背处，整个人趴在墙上，肩膀微耸。
他手一直搭在她肩上，看她体力不支又忍不住嘲讽，“你一点都不行，这么多年，体力还是这么弱——”
“盛子凯——”
“啊？”
蓝嘉颖转过身，看到他同样微喘的脸，她抬手拂去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道：“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七年。”
靠着墙壁站稳，红酒香气萦绕在口腔之中。
楼梯昏暗，身影挺拔，方才津津有味喋喋不休的盛子凯瞬间消停，蹙着双眉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双眉舒展，语气里沾满毋庸置疑的嘲讽、和无所谓。
“你的意思是——”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脚踏两只船？”
蓝嘉颖笑了笑，紧张的情绪突然散去，麻木不仁的心情豁然开朗，也终是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出这句，她忍了太久太久的话。
“盛子凯。”
“嗯？”
“沃艹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