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放在在后世还是国庆七天乐的时候,南理生产队的队员们正在地里撇玉米。
汉子们拿着粗制的镰刀把一排排玉米砍倒,妇女和体力不够的年轻人坐在已经撇过的玉米杆子上,继续撇前面的玉米。
前后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除了他们,还有正直青春的女孩儿们,她们穿着长袖,戴着草帽,一边弯腰捡玉米,把它们放在草袋里,一边往前走。
两个女知青于文文和严晓丹也在这群女孩儿当中,她们一边弯腰捡玉米,时不时的用拳头捶捶后腰。
她们这个活计挺简单,做个一两天也不累,可她们从早到晚,连续四天下来,就有点受不了了。
不过在南理待了也有半年,不说习惯,但也不那么抗拒了。
严晓丹是个心大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乡下生活,她圆润白净的小脸已经不在。
她扬起被晒成小麦色、下巴尖了的小脸,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另一只手摸摸下巴,突然嘴角扬起,笑出声来。
一旁几个女孩儿,包括于文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又发什么疯?
严晓丹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视线,只扬起笑脸,声音很大地开口说道:“我们是勤劳奋斗、自强不息的好儿女,我为自己骄傲。”说完,心里接着道:我的下巴竟然尖了。
然后,她开始唱起红/歌,没有跑调,只是有些忘词。
当然这红/歌是她以前还没下乡时在学校学的,至于南理的宣传队,已经没有了。
现在十里八乡几乎就剩下零零散散两三个宣传队。其中就有谢家沟的宣传队。她们会经常来各个生产队演出,很是风光。
严晓丹声音大,不跑调,站在地里唱歌,别说,还挺有特色的。
一旁停下来手上动作的于文文:……
一旁的几个女孩儿:……
为什么她们要跟这个人一组,每天都来这么一次,太可怕了。
不过,经过严晓丹这么一作,大家的心情却是放松了几分,从她们手上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
正在撇玉米的妇女们看见这一幕,不禁笑眯了眼。
与此同时,南理平时聚集的地方,搭着一个大灶台,大火燃烧着大锅,里面的水烧得滚烫。
正冒着气儿的时候,一旁几个年轻女孩儿快速把绿豆倒进锅里。
不一会儿,绿豆的味道传进每个人的鼻子,然后开始倒进小米。
小米是去年每户人家剩下的陈米,用来熬汤正好。
等绿豆汤快熬好的时候,王若巧兴高采烈地敲起响锣。
响锣是生产队用来提醒人上工和聚集的东西,这个时候就用来提醒大家该喝汤了。
地里,大部分人都听着了响声,然后嘴里荡起笑容,目光透着期待。
长辈们让地里手脚麻利的小辈去拿碗,年轻的小伙子或是女孩子们也很高兴。
这不仅意味着她们能喝到解暑气的绿豆汤,还能休息一小会儿。
经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大家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拥挤。年轻小辈们整整齐齐地排着队。
每家每户的年轻小辈们几乎都在这里,她们舀了绿豆汤先是给家里长辈送去。
每次这个时候家长们拿起孙女孙子或是儿子闺女双手端来的绿豆汤,都笑眯了眼。
不知是因为汤还是孩子的孝心,等给长辈们送去了,年轻人才自己喝。
“这个滋味真是好啊,喝了这么些天还是这么好喝。”大汉小喝一口,不禁感叹道。
一旁他娘呸他一口,道:“这可是用来解暑气得,哪是用好喝来形容的。”说着,她喝了一口道:“不过你说得对,这汤着实不错,以前咱们怎么没想到用绿豆熬米汤呢?”
儿媳妇坐在一边,听到婆婆的话,不禁笑着开口说道:“娘,咱们生产队可不种绿豆,一般也不买,哪能想到呢。”
“所以,徐家那媳妇懂得真多,这绿豆还是她给买的。还别说,喝了这么些天,又解渴,还没中暑。”他娘一边喝一边说着话。
儿子媳妇虽然没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是赞同的。
相似的场景和话在地里出现过好几次。
绿豆从沈宝珍那里拿是三毛一斤,不过谢灵按照市供销社的价格转卖给队里,是三毛五一斤。
虽然她家里还有存钱,她和徐锐每个月也有不少钱和工分,但是挣了钱她也挺高兴。
挣了的钱一部分让她给存起来,另一半中,一部分是让徐锐去屠宰场割了些肉。
另一部分则是让徐锐拖运输公司的司机们低价购了些冰糖,一半留在家里,给一家人用,另一半让谢灵补贴给了生产队。对外,谢灵的借口:她买绿豆买的多,冰糖是买绿豆的时候,人家供销社同志送的。
乡下人到底眼界在那儿,没想那么多,只是很高兴,还觉得谢灵机灵。而队长王晋军觉得没那么简单,只觉得是谢灵徐锐偷偷补贴大家,或者是谢灵和人家认识,看在谢灵的面子上给的。
不过看大家高兴的神情,王晋军没说啥,只看谢灵的目光更和蔼了。
谢灵也不知道她们的谈话,不过从平时她接触到的来看,她在队里的人缘更好了,话语权也高了。
就说这会儿,她提建议,不管是王晋军,还是其他认都慎重得很。
“队长,咱们可以让那几个知青在咱们生产队办个扫盲班。负责教咱们生产队的队员们认字,不管是谁都可以报名。”
……
这个想法在谢灵心里盘旋了很长时间。
人说,环境造就人才。人是环境的产物。在这个大集体时代,人很难不被他人影响。
有时候,谢灵就很惶恐,她害怕,害怕被这里同化。
结婚、生子、挣工分、做家务,一辈子围在这个不大不小,前山后土地的村子里。
她害怕自己等不到恢/复/高/考的时候,心志就被环境退化得一干二净。
脑海里的知识眼界全被自己忘记,丢在脑里的垃圾堆里。
所以,她想改变这个环境,哪怕一点点,也是努力的结果。
不求年轻人,人人走出这里,但也不希望他们茫然一辈子,识字明理,人最基本的智慧。然后再教养下一代。
而知青们却是最好的煤介,而且,“那些知青们也不是干活的料,她们在地里干活,贡献不了什么,反而把脑海里的知识都浪费了。不如让他们教给咱们队里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多学点,总是好的。”
看了眼几个干部沉思的神色,谢灵这样说道。
严晓丹她们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是真正坐在省城或者市里学校好好学习过的高中生。比起在长县中学的原主也不差什么。
而后面的,谢灵扯扯嘴,她对这段历史不算熟悉,但真正处于这个时代的时候,才了解到现在的情况。
现在各地城市,正处于革/命的高潮,各个中学老师都快没了,哪有好好学习的学生。
第二批来的知青,可不像第一批这样安分懂事,还学的认真。
谢灵的最后一段话几个干部彻底动心了。
他们乡下人可不懂什么革/命不革/命,他们只关心地里的庄稼,一家子能不能吃上。再有就是家里的晚辈了,现在生活好了些,不算吃饱饭,但也没饿死人得了。
可是家里不少十多岁的孩子,早年上不起学,现在半字不识。虽说成不了才,但认点字到底是好的。
徐锐坐在谢灵旁边,一句话也不说,这会儿被谢灵示意一眼,他开口说道:“各位叔,认点字、会算数对孩子以后肯定好。我当兵的时候,在部队里还上了文化班。
现在不管找什么工作,最起码得认字。会算数、看地图就更好了。”
这种话,谢灵说不管用,但是走出农村的徐锐却是最有力的。
所以,他这话一出,大家都向他看来,最后一点顾虑也彻底不管了。
耽误点工作算什么,不就是她们这些长辈多干点吗?要是孩子真成器了也值得。
这时候他们不去想机会的渺茫,只觉得家里孩子学习是好事,也就都同意了。
生产队里,现在只有小学三个年级,再往上还得去公社上。
路途远、浪费钱粮,所以很少有人接着上四年级。
如今,让知青们办扫盲班,虽然几人不说,但也明白,主要是为了家里十几岁的年轻人。
此时,队里人都在上工,山脚处几乎没人。
谢灵和徐锐走在路上,偷偷地牵着手。
谢灵暖暖地笑着,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温声说道:“徐锐,谢谢你。”谢谢你,总是毫无理由地支持我,总是把我照顾得那么妥帖,让我一如往初。
徐锐有些紧张,想说没关系,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摸摸她的头。
她想要的世界,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帮她拿来。
别人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徐锐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知识论已经行不通,谢灵那么透彻,他知道她明白。
可是她想要的,她所希望得,就是他想的。
“徐锐同志,你相信吗,这个国家会更好的,咱们也要更好些,才不会被落下。”
从这个时候起,徐锐再也没有阻止谢灵看书,有时候他也会跟着看。
两人的时光里又多了共同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