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江浩然在镇上戏份全部结束,接下来要拍摄审判齐岢的那一场戏。
齐岢因为坚持所爱义无反顾的走入监狱,这是整部影片的最高潮。
最后一场群演戏,齐岢院子里乌泱泱有一百来号人,及考验导演的调度能力。而且和当初游泳比赛的群演戏不同,当初那场戏份是热烈的、欢快的,群演只要站在边上跟着欢呼就好了。而这一场戏是沉重、八卦的,导演要记录围观众人脸上各种表情。
彩排时,地上贴了一个个标记贴,看似杂乱的现场,无序凑过来的人群,其实都是特意安排好的。人物的各种立场,不同站位,各自的反应,全都提前决定好了。
场记声音响起:“工作人员准备!”
“a!”
1990年9月2日,正值秋收时节,镇上一块块坝子都铺满了金色的稻谷,把这个长江边上的小镇染得浓墨重彩。
最东边的那两户人家没有晒稻谷,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这是齐岢“流氓罪”一案的审判现场。
春城是镇级行政单位,镇上没有自己的法院,齐岢一案,也不过是几位相关人士围着一张桌子进行审判。
春城枯燥又闭塞,这次开庭讨论这么有话题性的一件事,整个镇都沸腾了,不管和当事人有关无关,镇上的人来了一大半,全都是来看热闹的。
镜头扫过围观众人的脸,有人脸上充满愤怒,有显得十分焦急,剩下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好奇来看戏的。最后,镜头落在了构图正中间的审判员身上。
扮演审判员的是一位老戏骨,50来岁,把中年基层官员的那种官腔和油滑表现得淋漓尽致。
审判员:“齐苛,有人指控你你触犯了1979年刑法第160条规定,你可知罪?”
镇上之前也有过公开审判的先例,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谁偷了邻居的鸡,又或者是谁占了对家的土地,哪户分家不均,亦或是不赡养老人。
而齐岢犯下的“流氓罪”是极其罕见的,在90年代初,流氓罪是需要严惩的,情节严重者甚至可以处以死刑。
提及这一案件时,法官竭尽全力想要摆出严肃的样子,却因为案件噱头十足而兴奋起来,整张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滑稽。
齐苛声音平稳:“什么罪?”
即使是处于不利地位,即便是被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盯着,但齐岢依然态度坦然。他后背笔直的站在人群中,气质干净得像一棵挺拔的青松。
审判员:“流氓罪。”
齐苛:“我哪一个行为触犯了该法律?”
审判员:“有人指控你以其家作为主要据点,勾引年轻男人与其发生亲密行为,甚至奸.污男大学生。这些行为触犯了1979年刑法第160条规定流氓罪,你可认罪吗?”
齐岢掀起眼皮看了审判员一眼,没有说话。
当初撞破的那个学生家长在一旁帮腔:“我们都看到了!亲眼所见,那么恶心的事情!”说完后,家长又问小女孩儿,“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快告诉审判员。”
小女孩儿仰起头:“就像你和爸爸那样吗?”
“哇哈哈哈哈哈!”旁听众人发出很大的起哄声。
女家长被气得脸色发白,扯着孩子的耳朵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你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关注这些下作的东西。”
小女孩儿哇一声哭了出来:“明明是你问我的啊!”
母女搭档走了后,大家的注意力又落在了齐岢身上,开始小声讨论起来,难听的、刺耳的、下流的……各种声音嗡嗡作响,有说齐岢的,也有说江浩然的。齐岢聪耳不闻,但江奶奶忍不下去了,拄着拐杖骂了起来:“你们瞎说什么,我孙子是受害人!”
齐岢有些意外,抬起眼睛看向了江奶奶。后者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递来一个凶狠的眼神。齐岢继而垂下眼,神情不明。
审判员:“齐岢你认同这项指责吗?”
齐岢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一道声音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没有,齐岢是我男朋友,他才是受害者!”之前和齐岢约会的女老师跳了出来,平日里那么文静的一个人,现在却不顾名声和形象的大喊,“那次我们去看电影,江浩然就一直骚扰他!”
齐岢有些意外,对女老师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在对方还想要说些什么时,他抬手止住了对方的动作。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大吃一惊:“嚯,原来还有这样的?”
“骗子!我孙子明明那么正常的一个人,谁和你这个变态一样?”审判员还没说话,江奶奶抢先喊了出来,说完后,她还跑到审判员面前,“你们不是收到我的举报了吗?他都犯了流氓罪,为什么你们还不把他抓起来?”
明明是拄着拐杖都走得一拐一拐的小脚老太太,此刻却跑得那么快,像是踩着风火轮似的。
齐岢侧过头看了老人一眼,瞳孔瞬间有些放大。他一直以为是当初那个家长举报他的,没想到是江奶奶。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记得这位老人曾经对他的好。主动关心他,送水果给他,还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还对方是他搬到这个镇上后,第一个对他发出善意的人。
之前对他那么好的老人,现在却露出了这般凶恶的嘴脸。
齐岢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一贯冷清的面容上,透露出了一丝疯狂的意味。然后,他对着江奶奶,一字一句说:“是你孙子先勾引我的。”
“你——!”江奶奶被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倒在了椅子上。
到现在,所有事情都没有回转余地了。
女老师张大了嘴巴,一脸悲痛的转过脸,默默走出了人群中央,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很快就有别的人挤了上来,围观群众全都炸了,发出了大声的讨论。
“我就说,齐老师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啊!”
“江家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和小卖部的王秀丽走得那么近,现在一转眼又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
“对啊,他游泳比赛时还亲了王秀丽呢!”
“这还不简单,江家去了城里,被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给污染了呗。”说这话的是镇上的一个小学老师,镇上不少人都知道他在追王秀丽,被江浩然截胡时没少看他笑话。现在江浩然不要王秀丽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王秀丽还是不愿意和他好,嘲笑他的人更多了。也因此,他说话越发口无遮拦。
“别胡说!我们江家才不是那种人!”江奶奶气得身体一抖,没有人怀疑,她几乎马上就要晕倒了,但现在老太太正狠狠用拐杖戳着地面,就像是戳在那群嚼人口舌的人心脏上一样。
她颤抖着身体,边戳边骂:“你,天天晚上从孙寡妇床上爬下来,你老婆都在背后说你阳.痿;你,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儿,还妄图让鲜花擦在你这坨牛粪上。你们这群孬种,自己不争气就盼着别人不好。告诉你,我家儿子都是堂堂正正的,还有我孙子,正经的名牌大学生,才不是这种随便乱搞的人!”
不少人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也有人不怕老太太,还笑了起来:“齐岢不也是大学生吗?”
江奶奶脸色铁青,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气得呜呼咽气。但是老太太并没有,她一直熬到了最后一刻,她干干净净地把江浩然摘了出去,他还把齐岢弄进了大山里的乡村小学,甚至在齐岢摔断腿又过了五年后,她才终于咽下了这口气。
而现在,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太婆正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站在那里,目光浑浊的双眼,像鹰一样扫过嚼舌根的那些人,然后,她的视线停在了齐岢脸上,语气恶毒:“最该被抓起来的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勾引浩然,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齐岢依然不敢相信江奶奶前后巨大的反差,他死死盯着那双浑浊的双眼,几乎要透过对方视线看进她思想深处。最后,在老人凶狠的目光下,他放弃了,原来在江奶奶心中,和江浩然比起来,他什么也不是。
有人问:“江浩然呢?”
有人附和:“对啊,他去哪儿了?他不来我们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受害者!”
“他回去上学了,”江奶奶眉毛一竖,“发生这种事情,他作为受害者还怎么出现?让你们看笑话吗?”
齐岢闭上眼,再次重申:“他不是受害者,我们是两厢情愿。”
无论什么时候,情况都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上一次,他在本应该坚持时选择了逃避,这一次他不会了。他会朝向那条路一直往前,不管前方是鲜花还是地狱。
最后,齐岢因为“流氓罪”被投进了监狱。
但他没有在监狱呆多久,在中学校长的帮助下,齐岢被送到了大山深处的一所希望小学。学校极偏僻,没有通公路,只有步行进山,从小镇出发,需要步行整整50里山路才能抵达学校。学校又破又旧,老师都是农民,齐岢除了教书还要下田种地,生活苦不堪言。
齐岢就在这里,度过了自己剩余的二十载人生。
而在大山外的江浩然,早已经娶妻生子,成为了一个声名显赫的企业家。
至此,二人在镇上的戏份全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