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著名企业家江浩然回C市投资,受到了当地政府官员的热情接待,多家新闻媒体对此进行了宣传报道。
在企业宣传部门要求下,江浩然接受了当地一家媒体的采访。采访结束后,女记者递给了他一分报纸。是一个很煽情的报道,B大高材生扎根大山二十年,不求名誉只为教育,培育出了5个清华生8个北大生。
江浩然不悦的皱起了眉,秘书察觉到老板的态度,正要呵斥记者的不当行为,然而他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自己老板面色一变,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秘书跟了男人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老板这样的神情,他很懂事的选择了闭嘴。
江浩然一把抓过报纸,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强硬了数十年的他,第一次出现了崩溃的表情。当企业面临国外制裁濒临倒闭时他没有崩溃,当他和前妻离婚时他没有崩溃,而现在,他不过是看了一眼报纸,整个人就仿佛溃不成军。
秘书甚至觉得,自己老板已经被抽掉了魂,只有一个空壳站在那里,无论是谁,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这个身影就会瞬间倒地。
过了好久,江浩然才堪堪维持住身体,哑着声音开口:“他这些年都在这里?”
女记者点头:“对。”
江浩然仰着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问:“他……他的腿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很镇定,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隐隐带上了哭腔。
女记者:“他说是在10年前摔断的。”
江浩然只觉得有刀在一下下划过他的心脏,让他整颗心疼痛不已。十年前……正是他和郑家小女儿结婚的时候。他不敢自作多情,但现在看到这个巧合,却忍不住开始猜测,二者是否有些许关联。
想象着齐岢这些年的遭遇,江浩然愧疚不已。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几乎要把报纸都抓烂了,然后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盯着女记者问:“你为什么要给我?”
“我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儿,”女记者低头道歉,“对不起,如果当初我妈妈没有来找你们就好了。”
江浩然仿佛又被带回到了二十年前被撞破的那一刻,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大门被推开时亮得几乎能够刺瞎他双眼的光线,还有躺在医院的奶奶,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交代让他不要再回来。
他或许可以责怪撞破他和齐岢关系的人,也可以推脱社会环境使然,以此来让自己好受一些。但事实上,从来都不是被撞破的问题,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性格造成的,是他的懦弱和嫉妒造成了齐岢今天的结局。
江浩然痛苦的闭上了眼,曾经的悔恨和爱意铺天盖地般涌了上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失去了光彩。和齐岢相比,他追求的那一切竟然显得那么可笑。江浩然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整整半天,等他出来时,众人已经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异常,仿佛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杀伐果决的江总裁。
也对,毕竟这么一个大企业的老总,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不可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消沉。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江浩然不顾众人质疑,请了好几个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把自己手头的工作交接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去找齐岢了。
去了那个他离开了20年的老家,那个比老家更远的乡下小学。
*
这一部分的戏份因为取景限制,需要镇上戏份结束后,江浩然和剧组去影视基地拍摄。而目前剧组还在镇上,他们决定先拍摄山里的那几个镜头,也就是整个故事的大结局。
山里的戏份不多,本来还有一个齐岢跌倒摔断腿的画面,这是出现在江浩然想象中的一幕。20年后,随着江浩然的打探,齐岢在乡下学校的生活逐渐被挖掘出来,了解到齐岢这些年的生活,江浩然更加悔恨了。
但是在拍摄前夕,傅嘉盛给张一鹤打了个电话,极其强硬的要求删掉该戏份。傅霸道总裁正因为剧组一次次的事故而愤愤不平,没想到剧组还敢主动挑战危险戏份。开玩笑,这部戏又不是动作片,他宝贵的弟弟就已经出了两次意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剧组的人加在一起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张一鹤自然不乐意,他拍电影哪里轮得到这些资本家指手画脚?于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傅嘉盛的要求。
“不行!没门儿!想都不要想!”张一鹤脾气又臭又硬,直接吼了回去,很强硬的拒绝了傅嘉盛的要求。
傅嘉盛不为所动,他的理由很充分:“我看了剧本,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齐岢摔断腿根本不是必须存在的一幕,为了这种可有可无的镜头,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拍?”
这个问题其实张一鹤也考虑过,编剧只在剧本中写了20年后江浩然发现齐岢摔断腿,但是具体怎么处理,还是得看他和剪辑的安排。
是直接一笔带过,还是在后期剪辑时通过闪回加入傅疏离摔倒的画面,这件事久久没能确定下来。于是张一鹤决定先拍,素材总是越多越好,他打算在最后剪辑时,通过对比两个版本的效果再做选择。
但是没想到傅嘉盛会直接打电话告诉他,让他不拍这一场戏。
被一个外行指出这种问题,张一鹤有些不悦,但他仔细想了想,也没有一口否定,一个外行都看出了问题,是不是意味着他这里真的没有处理好?张一鹤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丢下一句“我再想想”,然后“啪”一声挂了电话。
紧接着,他找副导、编剧和剪辑组的老大开了一个小会,讨论这个问题。让张一鹤意外的是,其余几人基本都支持不拍这一场戏,各有各的理由,但一个统一的原因是,傅疏离拍这部戏时频频出意外,大家都怕了,万一这么金贵的影帝真有个三长两短,没有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张一鹤皱眉:“你们不要管这场戏难不难,傅疏离会不会出意外。你们就把傅疏离当铁人,摔一万遍都没事儿的那种,再跟我说说对这场戏的看法。”
副导演王星还是摇头:“我觉得没必要。”
张一鹤双手抱胸:“理由呢?”
王星:“我认为这部电影的主调还是中间部分的恋爱情节,而不是后期齐岢的卖惨行为。如果结局太惨,会冲淡前期二人热恋中的甜蜜氛围,观众看完后都不记得江浩然和齐岢的恋爱有多甜,只会记得齐岢有多惨了。”
张一鹤皱起了眉,他当然知道这些,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没有齐岢摔断腿的那一幕,他担心后期江浩然的情绪爆发过于夸张和虚假。
王星继续:“其实真要卖惨也没必要虐齐岢,这只是肉体上的虐,我们还不如多拍拍江浩然,通过江浩然听到齐岢悲惨境遇后的恸哭,以此来承托齐岢的悲惨境遇,会显得更高级。”
张一鹤:“可你怎么保证江浩然的情绪能够酝酿到位?他们都分开二十年了。虽然江浩然后面表现得很愧疚,但他之前二十年都没来找齐岢,他对齐岢真的还有爱吗?”
一向存在感薄弱的编剧开口了:“有的,他这辈子真正爱过的人只有齐岢。”
张一鹤深深看了编剧一眼,叹了口气,随后便陷入了沉默中。
王星想了想,道:“那我们着重强调一下齐岢在小破屋里去世的画面?到时候通过剪辑,让观众看到江浩然和齐岢在不同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以此来加强情感冲击。”
张一鹤想了想觉得可行,于是决定减去齐岢摔断腿的那一场戏。
也因此,傅疏离在山里实际上只有一场戏了,他要演出齐苛在小破屋里去世的那天。而断腿那一幕,他只需要拍一张断腿的照片,最后放在道具报纸上就好了。
去乡下前一天,化妆师给他们试了一下中年造型。
傅疏离的妆容和服饰没什么难度,主要是强调他的惨,憔悴的眼神,断掉的左腿,洗得发白的衣服……当傅疏离看到自己的新造型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演过光鲜亮丽的角色,也演过不少小人物,但从来没有哪个有这么惨。
傅疏离对着镜子,尝试进入中年齐岢的角色。
齐岢的惨只是外表,实际上,他并没有因为去了乡村小学就自甘堕落,虽然他的生活环境越来越糟糕,但他却比当年的齐岢活得更加明了了。
现在的齐岢身上多了一种沉淀,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也在坚守自己的责任,同时在自己学生身上,创造出更多的可能。那些一个个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学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随着这些年身体越来越糟糕,他不可避免的憔悴起来。
傅疏离调整表情,让自己脸上露出习惯性的疲倦,但目光依旧坚定。他拄着拐杖,身体不可避免的歪斜,但后背依旧笔直。
玄野正坐在椅子上等化妆师给他上妆,等他化完妆后,一睁眼就看到傅疏离瘸着腿面对着他。明明活得那么艰难了,他却依然保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体面。玄野脑袋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直直看着傅疏离,眼泪瞬间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