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疏离第一次看到玄野哭,青年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两行泪水从眼中流出,看着玄野的模样,傅疏离突然觉得心脏酸酸的疼。
连玄野都没料到自己会有这种反应,他擦了擦眼泪,自嘲一笑:“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
傅疏离摇摇头:“这很好,证明你入戏了。”
玄野一阵苦笑,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心情,如果入戏这么痛苦,他宁愿不要入戏。
傅疏离扯了张纸巾递给玄野,道:“要不要先排练一下?”
玄野点头,明天的戏难度很高,他如果不提前排练,估计会卡戏卡到张一鹤发疯。
二人没有对手戏,傅疏离只是坐在一旁对玄野说:“你先试试看,找找感觉。”
玄野点头说好。
和傅疏离相比,他的变化几乎是改头换面了。这次的妆容特意强调了他轮廓的深邃,加深了眼窝和眼袋,还在眼角加了几条细细的皱纹。玄野头发也长了,和当初的寸头不同,现在他把头发全部往后梳,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玄野微微皱起眉,模仿着商人江浩然的上位感,让他显得锐利而沉重。
20年后的江浩然40来岁,不算很老,但是现在的玄野明显表现不出那种状态。
表达年龄的不同,妆面其实是次要的,关键是表演者动作、声音和眼神的区别。
最开始,玄野还不知道要怎么演出一个大了他20岁的中年男人,做出的动作和眼神,显得有些滑稽不自在。
但是他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他在脑中想象着那些中年男人的形象,挑选出符合中年江浩然的部分组合起来,然后,等他再次睁眼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明显比上一次好多了,玄野眼中出现了中年男子特有的深沉。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和他理想中的表演还差很远。
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傅疏离的声音插了进来:“你的问题在于你没有进入角色,你只是在演。”
玄野点头,实际上他也感觉到了,只是有些不得章法。
傅疏离:“对你来说,最好的表演方式就是体验角色,你要彻底变成江浩然,才能真正演好这一幕。这场戏中的一个难点是要演出中年江浩然的音容相貌,另一个难点是他复杂情绪的表现。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场戏是你表演中最难的一幕,也是你情绪爆发的最高点。”
玄野点点头,明明知道挑战很大,他却莫名有些兴奋,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表演来。
“情绪酝酿比较难,我们先来练习第一个,表现一下中年的江浩然,”傅疏离伸出手按在玄野胸膛上,“你先说两句台词试试。”
这是傅疏离第一次主动碰他,玄野身体顿时一僵。
傅疏离察觉到手下的心脏越跳越快,以为玄野是紧张,还好心安抚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中年男声的发音方式,大叔音要运用胸腔共鸣,声音要低一点,厚重一点,你说一句话试试看。”
玄野本来很想认真听讲,但他看到傅疏离按在他胸膛的那只手时,心跳得越来越快,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彻底歇菜了。
傅疏离对此毫不知情,他把手按在玄野胸膛上,一字一句道:“张嘴,跟我念‘我是江浩然’。”
玄野心脏狂跳:“我是江浩然……”
傅疏离打断他的话:“太弱了,再来一遍,发声再低一点,想象你打哈切的样子,找到胸腔震动的状态。”
玄野注意技巧,又说了一遍:“我是江浩然。”
傅疏离:“比之前好多了,你抽空再练习练习,最好这几天都习惯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玄野又试了几次,发现不是很难,然后他装着一副大叔音:“你看我这样可以吗?”
和玄野日常的青年音相比,这句话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傅疏离莫名被撩到了,突然脸红了起来,腿也有些软。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傅疏离又立刻板着一张脸,恢复了前辈的矜持,叮嘱道:“这些都是你学表演时应该学的,你就算不去学校,回头也应该报一个班学习一下,不是每次拍戏都能碰到我这样的人。”
玄野低低一笑:“嗯,我都记得,你对我最好了。”
玄野的嗓音还带着中年音的磁性,就在傅疏离耳边炸开,傅疏离觉得自己耳朵都麻了,他有些脸红,嘴硬道:“我……我只是看你太菜了,我不允许和我演对手戏的人那么糟糕。就算是别人,我也一样会教他的!”
玄野抬眉,视线莫名有些危险:“你对别人也会这样?”
在对方逼问下,傅疏离只得承认:“……好吧,我只这么详细的教过你。”
玄野终于舒服了,他伸手揉了揉傅疏离脑袋,轻笑道:“这还差不多。”
傅疏离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第二天,几辆保姆车开进了大山深处的小学里。这天是周六,学校都放假了,学校只有几个接待的工作人员。布景已经提前搭好了,简单走戏后就是正式开拍环节。
摄像机准备就位,中年江浩然走入了镜头之中。
著名企业家江浩然来到一所偏远的乡下小学,受到了校长的热情接待。
江浩然耐着性子听校长的介绍,终于,在对方准备继续新一轮的喋喋不休后,江浩然礼貌而强势的打断了校长的话,主动道:“齐岢是你们这里的老师吗?”
校长一副了然的表情:“对啊,原来您也是来找齐岢的啊?”
江浩然诧异:“有很多人来找他吗?”
校长:“之前是没有的,你可能不知道,他是犯事儿后才被下派到我们学校的,所以刚来那几年一个来看望的人也没有,老可怜了。本来学校的老师也不太待见他,但架不住他本领好啊,教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都聪明极了,第一批出了一个一本的,家长高兴得不行,就差拉着孩子直接给他跪下了。他教出来的好学生越来越多,后来来看望他的家长和学生也就越来越多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江浩然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严肃又认真,对别人那么负责,却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校长:“对啊,齐岢是个好同志。尤其是媒体报道他后,社会给学校的捐款也变多了。”
江浩然莫名有些自豪,齐岢不愧是齐岢,就算在这种环境下也能活得这么好。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学校的公告栏前,学校很骄傲的贴出了历届考上大学的学生,以此来激励这些出生贫寒的儿童。
公告栏另一侧就是学校老师介绍,江浩然视线落在齐岢的照片上,几乎是贪婪的看了起来。这张照片拍摄年头太早了,齐岢几乎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让江浩然回忆起了他们当年的温情。
校长有些好奇:“江老板之前就认识齐老师啊?”
江浩然:“嗯,我们关系很好。”
校长愣了愣:“那你怎么……”
既然关系很好,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齐岢呢?但看这位企业家的模样,校长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江浩然:“怎么了?”
校长连连摇头:“没什么!”害怕被对方看出端倪,他又道,“其实自从媒体报道齐岢后,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多了,齐岢虽然依然是个普通的老师,但生活比他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一想到等会儿要见到齐岢,江浩然就高兴起来,紧绷的脸上也忍不住产生了期待。
他在校长的带领下又转了很久,事无巨细的打听着齐岢的一点一滴,恨不得把他缺席的那二十年通通补齐,甚至最后还主动给学校捐款100万,改善教学质量。校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又把江浩然带到了一间破旧的小平房面前,介绍道:“这就是当年齐岢住过的房间。”
房间是统一的黄褐色系,很小,很破,但在齐岢的打理下,一切又都井井有条,显出一种温馨的感觉来。一想到齐岢这些年都住在这里,江浩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但一转眼,他又高兴起来,他现在过来了,他马上就能带领齐岢脱离苦海了。
江浩然转了一圈,这才问:“那齐岢现在住在哪里?”
“这……”校长面露难色,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江浩然立刻察觉到了校长有事情隐瞒他,声音也冷了下来:“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多年居于上位,江浩然仅仅是皱一个眉就能让人心惊胆战。校长被他的表情吓到了,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是道:“我带你去找他吧。”
江浩然转身离开,只是突然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控制了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脚步一滞,低下头朝床边看了一眼。
校长:“怎么了?”
“没什么,”江浩然甩去脑中的异样感觉,对校长说,“我们快走吧。”
“卡!”张一鹤喊,“玄野这镜过了,傅疏离准备!”
傅疏离这场戏主要是展现齐苛去世前的生活场景,是配合江浩然进入齐岢房间的戏份,通过剪辑会让时空交汇,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但却不在一个时间里。
“工作人员准备!”
“A!”
齐苛在屋外笑着和学生说再见,门一关上,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皱着眉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腿伤多年,虽然已经不能行走,但每到雨天之时,就会产生一种隐隐的钝痛感。
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左腿,好久后才拄着拐杖,起身去洗漱。然后他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
后半夜,齐苛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张大了嘴急促呼吸——这是心血管疾病发作的表现。
早年教书和种田的过度劳累,让齐苛身体越来越糟糕,四五十岁的他已经落下一身疾病,每晚都在忍受病痛折磨。
齐岢以为这次会和往常一样,最多半个小时就会过去。但渐渐的,他察觉到,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昏暗的室内,齐岢在床上安详的闭上了眼,再也没能起来。
……
在几个月后,江浩然站在齐岢床边,没有来得觉得一阵心悸,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愣愣的站在那里,但是他视线落在床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江浩然转过头,对校长说:“我们快走吧。”
校长带着江浩然走在了一条泥巴小路上,路边长满了杂草,再往前就是一片栀子林,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路过一个陡坡时,校长停了一会儿,说:“齐岢的腿就是在这里摔断的,当年下大雨,他去乡下接孩子上学,路上地太滑了,他背着孩子不小心摔下了悬崖。唉……他也是实诚,孩子被他护得好好的,他自己却受了伤。”
江浩然看着那陡坡有些心疼,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没事儿,他会找最好的医生来帮他治疗,就算治不好,他也不会嫌弃齐岢的瘸腿。
想到这里,江浩然更加迫不及待了。他催促校长:“快走吧。”
校长冷汗涔涔继续往前,拐过一个弯后,他停住了步伐。
江浩然:“怎么不走了?还没到吧?”
校长声音有些抖:“到……到了……”
江浩然:“哪里?”
校长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向了一个长满青草的小土包。
江浩然有片刻的茫然:“什么?”
校长还是继续指着那个小土包。
江浩然:“齐岢呢?!他在哪儿?”
校长声音发颤:“他就在那里啊!”
江浩然一把抓着校长的衣领,眼神凶狠:“你什么意思?!”
校长大喊:“齐岢死了!!”
然后他从江浩然手中滑落在地。
江浩然愣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忍不住往后退了几大步。
校长小声嘟哝:“他都死了快一年了,你们还关系好呢……”
江浩然怔怔的看着那个小土包,下一刻,他像个疯子一样跑到坟头,跪在地上开始用手刨土。可惜他把指甲挖断了也只能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轻微的痕迹,发现自己拿土地没办法,江浩然又愤愤地拽着野草,却发现自己连野草都拔不动,然后他无力跌坐在地,抱着齐岢的墓碑痛哭起来。
玄野觉得自己仿佛彻底变成了40岁的江浩然,他身上带着上位者的优越,失去爱人的悲痛,还有感情爆发时的疯狂。
然后他想起齐苛这些年的遭遇,忍不住红了眼眶。
中年人的哭泣是克制的,但正是因为这份克制,他们的哭泣显得更加隐忍和悲恸。江浩然是个自私的人,也是个执着的人,他在前进的过程中抛弃了太多,但是等他功成名就后转身才发现,他追求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却丢下了自己最宝贵的那个人。
镜头越放越大,最后定格在玄野崩溃大哭的脸上。
玄野最开始还只是无声的哭,但是渐渐的,他肩膀开始抽动,豆大的眼泪往下落,然而只是哭还远远不能够发泄心中的悲痛,他开始大叫,开始嘶吼,发出像野兽一眼的叫声,仿佛只能通过这种原始的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低着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口水都滴下来了,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但现场都没人有嘲笑他,大家都被他情绪感染忍不住红了眼眶,不少工作人员不忍心看下去,去远处直接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错了……”他一遍遍的道歉,但是再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张一鹤喊了“卡”,工作人员沉默地收着工,但是玄野依然抱着那块道具墓碑,眼泪流个不停。他刚才叫得声音都哑了,现在似乎没了力气,只是无声的流着泪。和刚才的痛哭相比,这幅模样更加令人悲痛。
傅疏离叹了口气,红着眼睛递过了一张纸巾,说:“都结束了。”
玄野还没能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看到傅疏离过来,一把抱着人,又哭了出来。
傅疏离也有些动容,他拍着玄野后背,轻轻哄道:“没事儿啊,都是假的,现在已经结束了。”
玄野搂着傅疏离的腰,声音哑得可怕:“我知道,可是我害怕……”
他害怕自己犯下像江浩然那样的错误,害怕傅疏离真的有一天像齐岢那样离开了他。
傅疏离没说话,只是给了对方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
看着机器里的回放,连张一鹤都没料到,玄野竟然会表演得这么好,一镜就过了。
他以为,玄野也会像那些偶像明星一样带着偶像包袱,表演时会有所顾忌,担心自己在镜头前好不好看,扭扭捏捏放不开。但玄野完全没有,他那场哭戏真的是毫无形象,说丑都不为过。但没有人嘲笑他,大家都被他感动了。
新人都是怪物。
张一鹤已经能预料到,电影公映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而整个影视行业,也将横空闯入一个凶猛的新人演员。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读者和基友反应,我文名取得太差……于是改成了《影帝顶流互宠日常》。春城故事写完了,接下来大概就是互宠,每天调戏影帝,外加吃个醋啥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