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还在等死

作者:寒山一片石

“你装死。”

“没有。”

“你就是装了。”

“没有。”

“我说你有就有!”

“没有。”

“嘁,谎话精!胆小鬼!”

容谢收回盯在糖葫芦上的视线,别开眼,不再理会李重襄。

李重洛坐在桌前,听着李重襄把下人新买来的糖葫芦咬得嘎吱嘎吱响,仿佛狼狗在啃骨头,他和刚进屋的骆磊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卢爻坐在他对面,抬手接过骆管事送来的陈皮汤,等到两个孩子吵完了,这才将陈皮汤并着汤匙推到身边的容谢面前。

他慢慢悠悠开口:“容谢身患喘疾,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今日你二人躲的夹壁空间狭小,灰尘众多,极易引发此疾。六殿下和他究竟有什么过节,缘何不信他的解释?”

然而李重襄只是向天翻了个白眼,将山楂核也咬成渣滓,不答。

笑话,他六皇子头一回出宫就被这只会装乖卖巧的病秧子落了面子夺走糖葫芦的事他能说吗?不能!

再说了,明明是他自己闭气晕过去的,这也要怪他?

见李重襄不愿回答他的问题,卢爻耸耸肩,转头向洛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李重洛头疼。

孩子毕竟还是是孩子,就算是有天大的过节兴许睡一觉也就忘吧。他正这般想着,蓦地忆起今日出宫前母后的嘱托,陡然有些尴尬起来。

今日宋皇后于散朝后留他在后宫,是听说卢爻难得收徒,想让他探探口风,看能不能顺带着把李重襄这个混世魔王也一并收入门下,他将李重襄带回王府也正是为了此事。

可偏生容谢是卢爻的关门弟子,偏生李重襄与他水火不容,若此时贸然提出请求,只怕卢爻还没答应,自家弟弟就得先跳起来和容谢打一架了。

他这弟弟自小受父皇母后宠溺,干什么都要压旁人一头,是个天生的霸王。这在宫里是无人敢与他争,可到了宫外,尤其碰上卢爻这等行事不拘常理之人,若是因亲传徒弟受了欺负不收李重襄这个祸害,那接下来要被祸害的可就是他了!

李重洛身上一寒,打了个冷战,不敢深思下去。

那厢,李重襄撒气地将一根糖葫芦狼吞虎咽,拆穿入腹,正抹嘴时就看到哥哥的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几变,视线辗转落到自己身上,刻意摆出一副凶相。

“六郎,今日你胡闹在前,连累容小郎喘疾发作,还不快道歉!”李重洛怒瞪着他,在卢爻看不到的方向朝他努了努嘴。

哥哥怎么也这么护着他?李重襄收到李重洛示意,愈发疑惑。只是对面披着狐裘乖巧喝汤的男孩长得再好看,在他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心中打定主意,坚决不道歉。

李重洛挤眉弄眼半天,奈何李重襄明明看到了,却偏偏开始装瞎。他苦恼地在脑海里搜寻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弟弟服软,不防对面卢爻突然开口,不谈道歉的事,而是突兀地将话题转向他的来意。

卢爻问:“听闻今日殿下带六殿下回府,本是来寻我的?殿下寻我何事?”

“这个……嗯……”自己的算盘还没打好,却被人抢先将了一军。顷刻间李重洛已想到好几个借口,只是他天生不会说谎,话冲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倒是把脸憋得通红。

那边卢爻也不催他,只从怀里掏了本书给饮完汤羹的容谢,吩咐他自行回内室阅读。

李重洛想了半天,见李重襄还是一副不知配合的模样,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母后拜托我来问问先生,先生既有意收徒,可愿也将六郎纳入门下?任凭先生如何教导,绝不阻拦。”

李重襄的眼睛还黏在容谢离开的背影上,暗中磨着新掉的后槽牙缺口,突然听到哥哥的话,手脚一僵,猛地收回视线。

“不要!我才不要拜师!”

他跳起来就要跑,显然是对一个月前卢爻的那顿“教训”心有余悸。

一只手勾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回来,轻轻一甩,把他丢到最靠近李重洛的椅子里。

示意站在椅子背后的骆磊上前一步抓住李重襄,卢爻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他盯着男孩因恐惧而睁圆的黑瞳,只淡淡道:

“我不收徒。”

话音刚落,李重襄拼命挣扎的手脚瞬间放松下来。

然而一旁李重洛却没有这么容易放弃。

跟着递了个眼色给骆磊,让他不要放开李重襄,李重洛为着弟弟的前途着想,也为着自己的前途着想,就是再难,他也得试上一试。

“先生,”他再次开口,诚恳道,“重襄自幼受宠顽劣,昭文馆学士碍他身份,未敢严加教训,才让他长成今天这般无法无天、不知礼数的样子。如今父皇国事繁重,未敢轻扰,母后膝下重宜还小,三年五载间需得悉心照料,无暇他顾,我如今出宫开府,跟在尚书门下打理也脱不开身,故思来想去,唯有将他托付给先生才能安心。”

“先生大才,若能让重襄跟着您学得一二,或文或武,即使不做国之栋梁,能撑好他一人家门也就够了。”

说罢,李重洛弯膝跪下,竟是持大礼向卢爻叩首一拜。

“殿下不必如此。”卢爻扶住李重洛,没让洛王的头真磕到身下冰冷的石板上。

他的面色稍稍松动了些,却仍是推辞:“卢某受陛下礼遇,来做殿下府上宾客,本就应尽到教导之责。六殿下乃是殿下手足,若想学什么,我得空教他便是,只这收徒一事还是算了吧。”

“可先生……”

“凭什么我就不能做栋梁了?”

李重洛见机还想再劝,冷不防李重襄突然插话。

“哥哥,他不过就是一个王府宾客,我才不用他教呢。你别求他!”李重襄被骆管事按在椅子上,手脚无用,只能拉长了脸怒瞪卢爻。

“你懂什么?”眼见说动卢爻只是时间问题,未防李重襄神来一笔,半天功夫白废,李重洛被弟弟的不懂事气得头疼,只恨自己方才怎么就忘了叫骆磊把这张嘴也给堵上。

他站起身,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转头训斥李重襄:“卢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就连父皇都尊敬他,称他一声先生,六郎你怎可如此无礼?”

末了,他又向卢爻道歉:“先生,重襄还小,不懂事,还请您看在我和父皇的份上恕他无礼,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六殿下童言稚语罢了,殿下不必道歉。”卢爻笑笑,并不生气,反而还为李重洛出主意,“六殿下说的也没错,卢某一介白身,无官无职,能得殿下引为宾客已是荣幸。六殿下年纪还小,昭文馆学士一年一换,有才者多矣,殿下今年未挑到合适的,不若明年再挑挑,见得多了总有能教六殿下的,卢某微末之才,还是算了吧。”

六郎这一脚插的,是直接把门给踹上了啊!

李重洛头疼得愈发厉害了,所幸他和卢爻相交也有一年,知晓卢爻并非妄自菲薄之人,这般说辞也只是顺坡下驴,不想给自己多添麻烦罢了。故他整束了一下心情,打算重整旗鼓,换个角度再劝一次。

“先生膝下仅有弟子一人,未免孤单,我看容……”

只是他的话才说了一句,内室忽然走出一人,却是原本被卢爻安排进去读书的容谢走了出来。

容谢手里还拿着卢爻先前交他的书册,暗黄的纸页被捏在白皙的手指之间,无论是书还是人,都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

只见他目不斜视地从被按在椅上扭得跟麻花一样的李重襄面前走过,绕过桌椅,径直来到卢爻面前,将书册交还于他。

“师父,我看完了。”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平平淡淡的语气。

打破平静的,是一室哗然。

数道惊叹声中,唯有一句来自李重襄的疑问,与旁人截然不同。

“你叫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