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小太监都被小良子带了出去,只剩陈焕和枫黎两人。

枫黎已经被牢房中的血腥味熏的有些头晕脑胀,还隐隐有些反胃,浑身上下难受的很。

“去墙角蹲会儿,闭上眼睛,捂上耳朵。”

得了陈焕的指示,枫黎二话不说立刻乖乖巧巧的跑到墙角,面冲墙壁,双手捂住了耳朵。

但是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是一声不落的传到了枫黎的耳朵里,声音嘶哑,叫声凄厉,听起来仿佛是来夺命的恶鬼!

枫黎紧咬着有些发白的唇,再松开时因方才的压迫,唇上反倒有了几分血色。

这位王贵人明明是冤枉的!

她听到王贵人一直在嘶吼着希望皇上来替她洗涮冤屈,她听到王贵人一声一声的说自己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

这就是她以前羡慕的主子们的命运。

竟然也会这般的……凄惨,在这个时候,甚至比她一个在浣衣局任人打骂的小宫女还要凄惨。

以这惨叫声和血腥味为背景,枫黎的眼眶逐渐红了,眼中起了雾气,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情啊……她好想回浣衣局啊,管事嬷嬷那阴阳怪气的谄媚语调,放在现在都成了亲切的回忆了。

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枫黎打了个颤,将思绪收了回来,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强迫自己收起了眼中的雾气,一会从牢房里出去,可不能让人发现她这个“慎刑司司公”的异常……她想活命。

宫嫔到底是柔弱的,不出一刻钟,这牢房中的哭喊声就渐渐消减了下去,只听到王贵人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招……你还是,给我个痛快的吧……”

“咣当”一声,陈焕手里的刑具被他一把丢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他用没有沾到血的左手拿了一张慎刑司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的纸来,那纸上已经写好了王贵人的“口供”。

“王贵人只要在这里按了手印便好。”

陈焕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流程也是轻车熟路,可他越是熟练,枫黎心里就越是心凉。

这种屈打成招的活计,陈焕怕是没少做。

王贵人认了罪状,陈焕也收好了口供,枫黎听声音便知今天的审问算是结束了,便眯着眼睛小心的回头去看陈焕,不想却正巧看到陈焕一手执着一把巴掌大的短刃,一手捏住王贵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嘴,刀起刀落,王贵人猛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再发出的声音就全部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节——明显是被割了舌头。

枫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破了胆,长大了嘴,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瞪大的双眼含着深深地恐惧,正巧和陈焕回头过来依然不咸不淡的神情撞到了一起。

于是映入枫黎眼中的便是,她自己那身子一脸淡漠的站在满身鲜血的王贵人身前,拿着刀的右手已经被鲜血糊的见不到一丁点儿肉色,就像是吃人的恶鬼!

腿一颤,她后退了一步,脚下有些站不稳,好在背后就是墙,才让她没有腿软的栽倒在地上。

怪不得所有宫人见了这位陈司公都是那种眼神……她当时竟然还有些可怜他……枫黎吓得小口小口的急促喘息着,按在墙上的手也在微微的打颤,双眼中和其他宫人如出一辙的恐惧就这样落在了陈焕的眼中。

看到自己这身皮囊如今这般模样,陈焕忽的想到以前,他刚刚来慎刑司时,每次看完其他人上刑,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时,是不是也抖成了这样?

他冷笑一声,而这个小宫女,现在是不是回想起了今天对他说的话,后悔的要死?

和陈焕沉默的对视了半响,枫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都……都已经招供了,为何还要……要……”割她的舌头?

“不知悔改,辱骂皇上与贵妃娘娘,藐视皇权,截舌,惩一儆百。”陈焕从一旁的木桌上拿了一块早就备好的干净湿布,细细的擦了沾了血的手,“若皇上问起,你就这么答。”

不用这种方法封住她的嘴,若是她把今日慎刑司司公被上刑场面吓破了胆的事传了出去怎么办?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小宫女上刑手法熟练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王贵人的性命需得等到皇上的话才能取,所以便只能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陈焕上刑时,考虑到不能让外人瞧出来是谁上的刑,陈焕特意选了不容易溅出血来的刑具,上刑过程也是一直留意着,所以沾了血的地方很快就擦了个干净。

枫黎的唇还是有点哆嗦,她蠕动着嘴唇,默背了几遍陈焕刚才说的话,一块染了粘稠血液的布巾就被扔到了她的手中,她浑身一抖,那布巾险些被她扔了出去。

“拿着,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去,擦的差不多了就随便丢给谁。”陈焕说完,只见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殷红的血就这么流了出来,再抬眼看枫黎时,他此时那双杏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隐隐的似乎还有水光流转,脸色也渐白。

似乎真的被“慎刑司司公”的行刑审问吓破了胆。

枫黎用力锤了两下自己现在一直在发抖的腿,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有点迈不动脚,她不知怎么办,心中又怕又急,只能用那充斥着雾气的双眼望向陈焕向他求助。

陈焕知她现在的情况,只是瞌了瞌眼,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着急,你先缓缓。”

他现在心里有些复杂。

他好些年没有对谁有过恻隐之心了,之前觉得枫黎可怜,更多的是有一种嘲讽的心态在其中。

而刚才,他看着自己那副皮囊露出的惊恐和无助,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时的那些过往,就忽然有了那么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缓了有一刻钟,枫黎终于平静下来,小腿也不再颤抖了。

她吁了一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扭头没有看陈焕,只是对他道:“我没问题了,司公,我们快些走吧。”

如果可以,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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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牢房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天色渐晚,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再加上枫黎身体实在不适,便直接与陈焕一起回了他那独立的小院。

枫黎一进屋里,掩紧了门一扭头就呕了一地,她胃里抽痛着,鼻间仍是充斥着那涩涩的血腥味道,脑子里陈焕割王贵人舌头的画面久久不散,她越是想忘掉那个画面,那一幕就越是清晰。

她扒着一旁的地面,胃里翻江倒海,中午进的吃食全都吐了个干净。

呕的厉害,痛苦到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她用力大睁着眼,眼前的物象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可愣是没掉出一滴眼泪。

陈焕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他出了门,冲不远处候着的小良子道:“司公身体不适,需得先沐浴,去备热水,屋里也差人打扫一下,再端些漱口的温水来。”

吐的直冒虚汗的枫黎听到陈焕的吩咐,竟然觉得他这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里掺杂了那么一点点对她现在模样的不忍,回想一下陈焕在牢里时那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模样,她想,陈司公大概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特殊情况,所以才对她多有容忍吧。

这人可真是个瘟神……他那般折磨人时内心里真的无动于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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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黎拿温水漱了口,空气中这些气味并不好闻,她有些脸弱,便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带着些小心的意味冲陈焕道歉:“对不住司公,糟蹋了您这身子……”

本就有些胃病的身子,往后要是一直让她这样占着,见一回血腥吐一回,估计状况会是每日愈下。

虽然这罪魁祸首是陈焕自己,那血腥的场面,哪个女子能受得住?不过……枫黎苦笑了一声,也不是人家陈司公愿意和她一个小宫女互换身体,审讯逼供也是职责所在,虽说这职责……实在是让她难以苟同。

“咱家这残破之躯,糟蹋就糟蹋了。”陈焕的语气轻飘飘的,对枫黎所说的毫不在意。

没多久,院里的下人就备好了热水,利索的抬了桶进屋,还立好了屏风。

枫黎吐的有些虚,身上极度难受,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她知道自己身上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怪异,让人难以忍受。

她在屏风后面,很自觉的蒙了眼睛之后才摸索着解了衣服,进了桶,洗了头,又用湿布将身上擦了个干净。

若是往日,枫黎托着陈焕这副身子去沐浴,就算是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光凭着手上隔着布巾的触感,都能让她害羞半天,但此时刚从牢房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还没能完全从那些场景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里都是那血腥的记忆,所以实在是没有这些心思。

她头脑有些混乱,很快就结束了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