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慎刑司之前,枫黎在半路上随意差了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去讨治冻伤的药去,她刚回慎刑司没多久,药就送到了。

从那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药膏,枫黎没忍住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小顺子。”

这小太监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由于年纪小,还没变完声的嗓音带着几分童音,倒不显得尖细,脸上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却也能看出张开了必是个俊俏的。

真是让人瞧着就心里舒坦。

“嗯,下去吧。”多看了小顺子两眼,她转身进了屋去。

进了屋,就见到陈焕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枫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肯定是听到了她和小顺子的对话了,忽然有一种被人抓包了的感觉,莫名的有点心虚,又有点懊恼。

“司公,我差小顺子讨了药膏回来,我帮你涂涂手上的伤口吧。”枫黎晃了晃手里的药膏,拉着陈焕的衣袖坐在了榻上。

陈焕此时的身量小,被枫黎一拽,就随着她一起坐了下去。

“这点小伤无妨。”

枫黎听了,抬头一个明晃晃的白眼翻了起来,虽是没忍住的动作,却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大胆,她打开了手里的小罐子,放轻了力气拉过了那双冻伤红肿还有点流脓的手,道:“我自己的手我还不知道么,六年了,一年比一年难熬,怕是已经有了病根,司公每日都要拿笔写字,还是很疼的吧。”

陈焕没再出声,只垂眸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看着枫黎小心翼翼执着手涂抹药膏的模样,感觉到温热的手指带着药轻轻的抚过手上几处相比之下稍微些严重的伤口,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呵,咱家已经说过就算你我二人互换了回去,也不会伤你性命,你大可不必来讨好于我。”

略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陈焕,枫黎接话道:“好,不讨好,司公就当我是想治治自己的手好了,往后我好也舒坦些。”

她自己知道她这手上的冻伤是很难受的,本来是觉得让陈焕平白忍受这种痛楚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再一想……陈焕这经常蹦出来疼她一遭的胃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两人就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司公,现在可要用膳?”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小良子在屋外问道。

枫黎抬高些声音回了话:“嗯,用膳。”

慎刑司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午膳,所以不多时,小良子就带着人进了屋,一下子瞧见他们司公正一脸柔和地拉着枫黎姑娘的手抹药,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端着膳食的手一抖,险些直接给砸到地上。

司公和枫黎姑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脸上的神色那般温柔的司公,小良子真的是头一次见,心里不禁叫了声“见鬼了”,动作却谨慎了不少,几个人将午膳放在桌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退出门去之前小良子又多看了两眼不太对劲的自家司公和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来的枫黎姑娘,任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司公对枫黎姑娘明显是上了心思,为什么昨天还会带枫黎姑娘去刑房?枫黎姑娘一个弱女子去了刑房之后为什么却没有一点惧怕和厌恶司公的模样?

把手上冻坏了的几处涂上了药之后,二人就落座开始用膳。

枫黎的胃里还是没有什么饿的感觉,忍不住的回想起来昨天刑房里的血腥之后,还会有那么一点反胃,无奈就只能把她觉得好吃的尽量多吃一点,可还是吃不到小半碗饭就撂了筷子。

她看着那几道味道都还不错的菜,脑子告诉她她还想吃,可胃却告诉她不你不行,心想她一定要好好养陈司公这胃,最好能在两人换回去之前养好些,这样就能多吃几顿好的了。

托着下巴扭头看着陈焕,见他倒是一直就没停过筷子,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枫黎就是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司公这两日……用膳时似乎都很开心?”枫黎犹豫再三,仔细观察陈焕的模样,觉得他一定是心情不错之后,才开口问道。

陈焕占用枫黎这身体,胃口忽然变好,用膳时确实比平时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吃的慢条斯理,也从不偏爱哪道菜,脸上大抵也还是没什么表情,这小宫女怎么就瞧出了他心情好了?

所以他顿了顿,轻飘飘的用眼角瞥了枫黎一下,把口中的东西都咽干净了之后才缓缓地说了话:“咱家怎么觉得,你今天比昨日的话要多上不少?”

虽然说了话,却岔开了话题反问她。

枫黎被噎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这才两天而已,怎么就大胆到想到什么就直接跟司公说了呢,还有刚刚给司公上药,好像也是先斩后奏完全没跟司公商量……

枫黎想了想,她好像确实在两天里胆子就大的翻了好几番,便直说道:“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头一天就见了贵妃娘娘进了刑房观赏一番,第二天就见了皇上,感觉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司公又几次和我保证互换回去以后不会伤我性命,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怎么说怎么做,都有司公指点,我也省得日日在冰水中洗衣,乐得清闲。”

这话说的极是乐观,若不是陈焕几乎全程在她身边见了她的遭遇和溢于言表的恐惧,她这副轻松地模样都快让他信了。

此时陈焕也差不多吃好了,他撂了筷,轻轻地擦干净了嘴,明明心里确实是想放过她,但却还是坏心眼儿的带着一点看戏似的态度看着枫黎,语气多少带着点儿讽意:“想必你早就知道咱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和你那么说了,却也不一定那么做。”

枫黎似乎对陈焕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冲他一笑:“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痴傻!

呵,还真是个……痴傻的人。

讨好别人哪儿有这么明晃晃的自己说出来的,生怕他不知道对他好都是为了讨好他么。

这么想着,陈焕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莫名有些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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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经历过刑房审讯和面见皇上,枫黎的生活还真就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有些事情需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但也主要是广储司和掌礼司的事情,他们慎刑司倒是没那么多可以忙活的。

枫黎每天只需要和陈焕一起来到慎刑司,然后看陈焕处理事务,她自己做做女红,再给陈焕涂一涂冻伤药,俩人一个桌子一起吃几顿饭,晚上一床一榻的睡个觉。

没了那种惊吓之后,对于她来说好像真的比在浣衣局的日子好了不少。

又一日,枫黎迎来了她的第一次休沐,在那小院中,陈焕独自看书,一如既往的不曾主动与枫黎搭话,枫黎也早就让人找来了女红所需的物什,闲时做些自己能穿的小衣鞋袜,虽然她并不精于此道,但毕竟能打发打发时间。

外面小良子忽然出声,说是有个浣衣局来送衣服、名叫绪白的宫女想要见上枫黎姑娘一面。

枫黎一听,心里倒是高兴,毕竟以前的朋友还能鼓起勇气跑到陈司公这小院里借着送衣裳的名头来看她,真的挺是不容易的。她看向陈焕,见到陈焕蹙了蹙眉头,就知道他是嫌麻烦不太想见,便开口道:“司公,这丫头胆小,不知鼓了多大的劲儿才来一趟,我也挺想她的,让她进来,你就随便敷衍似的说两句话就好,可好?”

让一个常年话多笑嘻嘻的人板着脸装一阵子严肃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让一个一直不怎么爱说话没什么表情的人笑眯眯的和人讲话却是难上加难。

陈焕还没回话,就听见枫黎冲外面说道:“让她进来吧。”

陈焕:……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得了许可,绪白怯生生的进了屋,抬头就看见慎刑司司公陈焕坐在书桌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隐隐有些……莫名的兴奋。见此,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见过陈司公,奴婢今日来送洗好的衣物,顺道想来见一见枫黎姐姐。”

明显绪白真的是用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敢来单独来见他们,毕竟前几日王贵人以及其宫里下人们的悲惨遭遇已经私下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了,她还听闻陈焕为了惩罚被他带走做对食的宫女,在上刑时把那可怜的小宫女带到刑房里头看他上刑,把枫黎吓得当场晕厥。

这传闻是让她吓破胆的原因,也是她鼓起勇气借着公事的幌子来看枫黎的原因。

枫黎姐姐那么好那么直爽的一个人,被陈焕带走做对食,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枫黎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姑娘,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却也不敢露出喜色来,挡在书桌后面的手狠狠的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平静下来,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嗯,咱家想枫黎许是想你的,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便与她说了吧。”

“这……”绪白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拳头,手心里已经出了些汗,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这屋里比她平日里住的屋子缓和太多了,“司公,奴婢与枫黎姐姐有几句女儿家的话想说,可否让奴婢与枫黎姐姐到外面说几句?”

明明知道这样怕是不妥,陈焕也绝对不乐意出去单读和绪白说话,但枫黎看着绪白这小丫头那满脸写着祈求、双眼水汪汪的模样,愣是忍不下心来拒绝,沉默了片刻,挣扎了几许,终是说了句:“去吧,快去快回。”

陈焕猛地一回头,阴冷的目光瞪了枫黎一眼,和枫黎对视了半晌,却也无可奈何的起身,随绪白一起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