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白一出门就如同往日一样亲切的拉住了她的“枫黎姐姐”那双手,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欣喜了起来,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在屋里快了一倍,带着明显的轻松和愉悦:“枫黎姐姐,可算见着你了!自从你被陈司公带走,我每天都替你担心,都知道陈司公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前几日又有好些个宫人倒了霉,还听说你被带到刑房看人上刑被吓晕了过去,我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觉,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你快与我说说,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吗?”
陈焕被人拉过了双手,对这种亲昵很是抗拒却也不能突兀的挣脱,只能皱皱眉头。他听到绪白这叽叽喳喳的一大串话,自是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亲切和发自内心的担忧,他自入宫以来,极少听到这么情真意切的担心,可这担心,竟是担心他陈焕对其他人心狠手辣,说来也真是讽刺。
他的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绪白这傻丫头瞧见她的“枫黎姐姐”冷冰冰的嘲讽一笑,吓了一跳,以为枫黎这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枫……枫黎姐姐,我、我不是想要看你笑话的,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你!香阳还和我说,陈司公他们这等人,在床榻之上总是有好多折磨人的法子,让人生不如死,我真的……”说着,她竟然眼眶竟然红了,有几分要落泪的趋势,“为什么这么好的枫黎姐姐要遭这些个罪啊!”
陈焕的心里忽然被人狠狠的扭了一下,他在那一瞬间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笑着出声。
多么情真意切的关心啊,却又一次狠狠地撕开了他的伤口。
他以前一个人不是没想过找个对食,毕竟一个人太久了心里不说觉得空落落的是假,但是他心里也清清楚楚,能二十五岁出宫去的宫女们,是没人自愿真正委身于他们这种人的。
就算结了对食,大都是逢场作戏,好在宫里有点依靠。
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和听别人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他现在,心里面还是会隐隐有些难受,尽管他进宫已经十多年光景了。
所以,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又怎么会自取其辱呢。
虽然说他们这等人之中确实有些个人在有点权势找了对食之后,会以折磨人为乐,用一些阴损的招儿去满足自己腌臜的心里欲望,以强刺激来达到某种快/感,但他却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陈焕很少会关注宫里头其他人的那些风言风语,平日里说他心狠手辣他也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没想到现在连这种流言蜚语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能让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都听说的清楚的。
看来他对王贵人那“惩一儆百”是没起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陈焕正眼神阴郁的有些走神,却忽然被绪白用力摇着胳膊把思绪拽回了现实,他见绪白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小姑娘的眼中开始积蓄水雾:“枫黎姐姐,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过的不太好?”
陈焕抿了抿唇,他知道枫黎以前是个爱笑的,便勾了勾唇,勉强的露出了一个他能做到的最自然的笑容,把语气尽量放的轻快些,道:“没有的事,司公待我是很好的。”
语气是轻快的没差,但那极度勉强的笑容在绪白眼里怎么看都是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也真的是为难了陈焕了,让他装惊恐或是让他装害羞,他都手到擒来,唯独像枫黎那样爽快的咧嘴笑,是他从小到大都不会的。
绪白这小丫头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眼中的雾气褪去,心中难受却又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根本就无法为枫黎做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了握她“枫黎姐姐”的手,道:“枫黎姐姐你以前帮了我不知多少忙,我现在却没法为你做些什么……以后我尽量多来找你陪你说说话,你要保重自己啊!”
“快到年关了,以后的事情不会少,你不必特意来看我,照顾好自己就好。”陈焕没什么表情的冷淡开口,顿了一下,又道,“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进去再与司公说话了,快回去吧。”
陈焕这么说是想赶快打发绪白离开,可在绪白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见枫黎自己身陷囹圄却还在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绪白更是泪眼汪汪,只恨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不能帮上枫黎姐姐半分。她心中叹息,虽然依然担心枫黎,但绪白也知道自己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回浣衣局太晚的话她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只能依依不舍的道:“好,那我今日便先走了,日后再来看姐姐。”
绪白走后,陈焕找来了小良子,沉着脸,语气很是不善:“近日宫里有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浣衣局里头去了,司公心情不好,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小良子瞧着自己面前的“枫黎姑娘”,那张阴沉着的黑脸,怎么看怎么和他们司公有几分相似之处,这种熟悉感让他颤了颤。是什么流言他当然也听到了,让枫黎姑娘都气的黑了脸,司公的愤怒必定不必枫黎姑娘少。
他微微躬了身:“是,小的办事枫黎姑娘请放心。”
说罢小良子小步快走着就出去安排了。
可怜我们真正的枫黎姑娘,由于慎刑司司公实在惹不得,所以她所到之处,所有宫人全部自动禁声,小良子等人也犹犹豫豫还没敢开口,导致她现在还对于宫里的传言半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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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和绪白说完话之后就不对劲。
这是枫黎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两个时辰之后得出的结论,一连好几天,陈焕每到用膳心情都会好上几许,可今日却依然阴沉着脸,连饭量都比平日里少上了些。
想也知道绪白肯定是拉着他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却又因两人如今的状况而不能发作出来。
像往常一样拿出了药膏,在陈焕净了手之后坐在榻上给他上药,时不时的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色比方才有所缓和,才试探着问道:“今日休沐,司公为何心情不快?”
其实她更想知道绪白到底拉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她觉得不好直接问。
陈焕闻言,终于忍不住冷哼了出来:“没理由被你那好妹妹戳了脊梁骨还乐呵呵的吧。”
他纵是不快,但回了屋瞧见枫黎一副想问又有犹豫的模样,一直没提起这事,他也不好随意发作,他主动提出来倒好像他多么小心眼似的!
他又不能把绪白真的怎么样,所以他第一没处撒气,第二除了怼枫黎也没人可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儿生闷气了。
而现在,好不容易,枫黎终于开口提了这一茬。
想到枫黎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会讨好他,他垂眸看着因为上药而相握在一起的手,眼中的阴郁卸去了一些。
他忽然想听枫黎这小宫女讨好他了。
然而现实总是不如他的愿。
“诶?戳脊梁骨?绪白那小丫头难道还敢拉着我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绪白是个乖巧的孩子,在浣衣局力面对尖酸刻薄的管事嬷嬷都少有反抗,所以枫黎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胆子实在算不得大的孩子会在陈焕的私人地盘里拉着她嚼陈焕的舌根。
而且……还这么阴差阳错的被陈焕从头听到尾。
枫黎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的陈焕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讨好他呢?说几句“这孩子太小就是不懂事,司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或者“我替她给司公赔罪”这种最简单的、别人闭着眼都能脱口而出的讨好的话都不会吗!
陈焕一甩手,站起来独自坐回了书桌前,冷着脸一言不发。
明显是更生气了。
“司公我错了,我那个……绪白不是把你当做我了嘛,司公你就告诉告诉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不懂事,以后我好去教训她。”枫黎几步追着陈焕来到了书桌前,把她这嘴笨和偶尔的说话不过脑子发挥到了极致。
“啪啦”一声,陈焕刚拿起来的书被他一把撂到了桌上,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不禁冷笑出声:“你这小宫女最近真是胆子肥了!”说完,他顿了一顿,眼神中带了些嘲弄,“你就这么想知道她想和你说什么?”
“当然,不知道绪白和司公说了什么,我日后也没办法教训她给司公出气呀!”枫黎双手撑着桌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还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毕竟绪白说的话,其实都是想对她讲的,她是真的想知道绪白想和她说些什么。
但当枫黎发现陈焕的表情越来越怪异时,终于发觉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也隐隐猜出了绪白说的话可能是什么了。
但她发现的太晚了,只能说她面对和自己和陈焕有关的事,脑子总是慢那么两拍。
而只慢这么两拍就真的很要她的命了。
陈焕已经离开了书桌,缓步走到了枫黎面前,虽然他现在披着女子的皮囊身量较小,但身上那种阴冷的气势却是压得枫黎像是矮了一个头。
枫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陈焕又往前逼了一步。
“你那好妹妹绪白,担心咱家这个心狠手辣的无根之人日夜折磨你,担心到睡不着觉呢!可真真儿是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啊,看的咱家心里头感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