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休沐,可枫黎要忙的事还是多的数不过来,一大早便出去了,留陈焕一个人在屋里。

陈焕叫来小良子给他上了热茶,却见小良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似的,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小良子被人看出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小的是在想,司公这些天来脾气极好,待我们也更温和了些,想来想去,小的还是觉得与枫黎姑娘有关。”

其实小良子这话,是有那么一点讨好枫黎的意思,毕竟在外人看来,慎刑司司公就是因为与一个小宫女结了对食才变得没有以前那么不讲情面了,这就可见“陈焕”对于“枫黎”的重视,对枫黎去讨好讨好也是很正常的。

可惜的是,真实的情况和外面所有人以为的完全不同。

本来讨好的话,放到现在这情况下,可就算不得是什么好事了。

陈焕听了这话,端起茶盏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没有喝茶便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跟了他好几年的人,问:“怎么,你们司公……以前脾气不好?待你们也不好吗?”

他脾气是不是真的不好,这是一回事;手底下的人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不是,”小良子的头甩成了拨浪鼓,他可不是绪白,没有胆量在背后嚼陈焕的舌根,况且他是真心对待陈焕,想着陈焕的好的,“每到年底,司公的事总是多得忙不过来,疲惫得很,而广储司还老是有些个人与司公作对……司公气头上虽是不会随意迁怒我等,但气氛也总归是怪异了些。现在有了枫黎姑娘,司公这半个月来精神比往年倒是都好一些。”

哦,这意思就是,一个小宫女天天忙来忙去之后,都比他有精神是吧。

陈焕“嗤”了一声,小良子今天这话他也懂,所以也没有因此而对小良子不满。他垂眸,倒是忽然被被小良子提醒了广储司的事,他竟是忘记了广储司那边总是有人和他作对,没有提醒枫黎那个小丫头。

难道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太过安逸,所以放松了精神?

对于陈焕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哪天他们忽然互换了回去,而他却还是这个状态,这点儿小事都考虑不周,那真是太糟糕了。

而今天枫黎似乎就是和广储司的人一起去清点国宴那一百席宴桌所需的食材配料,想想和广储司刘公公那些往日的破事和刘公公比他自己还要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嘴脸,陈焕觉得有些头疼,再想到这回听刘公公那没完没了的废话的是枫黎,他就觉得头更疼了,不知道这小宫女会不会被对方那算不上好听的话说的心里憋屈,不知道她会不会就……信了刘公公那些话。

不自觉的攥了攥拳头。

直到小良子半天没有得到回话,小声的告退离开时,陈焕才忽然间缓过神来,他揉了揉太阳穴,他竟然也会走神。

都怪这小宫女什么都不懂,处处得他来提醒着,扰他心神。

天色渐晚之后,枫黎回到小院里,她见了小良子就立刻让他去小厨房命人上晚膳来。这溜溜一天下来,她愣是没歇着一点,中午就连饭都忙的忘了吃了,下午的时候,她的胃里就已经开始隐隐的抽痛了。一连几天都是中午简单扒几口饭、匆匆进些食,屁股都没坐热乎就离开了,今天更是连吃都没吃,她都怕这半个多月来顿顿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才养的稍微好了一些的胃,被这么一刺激,又给刺激回最初那么严重。

枫黎先盛了些温热的米粥,打算暖暖胃,去了从外面归来的一身寒气。一口热乎乎的甜粥顺着食道滑到了胃里,枫黎舒服的轻颤了一下,感觉自己一下子活了过来。

“头一天和司公互换的那个早上,小良子说你一整天没有用膳还忙了一整夜,我都觉得他说的过于夸张了,直到这几天,我才发现司公的事务确实是繁重,怪不得胃很是不好。”枫黎捡着说话的空挡又喝了几口粥,接着说道,“一连几天不好好用膳,我都怕这些日子养胃的药膳白喝了。”

枫黎是个话多的,她出门在外办事时,需得板着脸一整天不怎么说话,可任谁被憋了一天的话都是受不了的,所以回来私下里可就忍不了了,尤其是她慢慢熟悉了陈焕之后,嘴里的话更是多得很,得把一整天的话说回来才算结束。

这些日子里枫黎天天喝那又涩又苦的药膳养胃,胃口也确实好了那么一些,这陈焕是看在眼里的,他拿着布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想到了前几天那就连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的小腹的绞痛,蹙了下眉头,话在微微张开的口中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开了口:“你那受了寒小腹绞痛的毛病,也让小良子去取了药吧。”

只是因为枫黎也在尽力帮他调理肠胃而已,只是如此,陈焕在心中想道。

枫黎有些惊讶,上回陈焕主动问她小日子在浣衣局怎么办时,她就觉得有些意外了,如今更是主动喝药膳帮她调理体寒,让她不由得怀疑,难道经历过一次月事,陈司公还变了性子了不成?

“看什么看?”被枫黎那惊讶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坦,陈焕有些僵硬的冷着语气问着,而后快速转移了话题,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今日可是与广储司的刘公公一起办的事?”

不得不说他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好,一提到刘公公,枫黎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的时候,她爹偶尔对她冷眼相待,她便以为那是最令人难受的了;后来进了宫里呆在浣衣局,管事嬷嬷那副嘴脸丑陋又刻薄,她心里憋屈得以为这是最难听的话;再后来来到陈焕身边,陈焕对她说的话总是带刺的,她觉得陈焕已经很喜欢说刻薄话了。

没想到她还能碰到这位刘公公。

刘公公的话多程度绝对不比枫黎自己低,他这一直多嘴多舌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他除了说正事,其余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阴阳怪气的暗讽陈焕,同时还明着鸡蛋里挑骨头般地挑枫黎的错,尖酸刻薄的程度他敢说自己第二,就绝对没人敢自称第一。

枫黎只能说,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眉间沟壑骤起,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厌恶的光。

这是陈焕头一次在枫黎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枫黎在他的面前,最初是恐惧的,也有刻意讨好过,后来就慢慢放松下来,脸上有过笑容也有过委屈巴巴的表情,可唯独没显露出过厌恶来,就算是和他这样遭人唾弃的太监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也是如此。

陈焕都以为她不会有这种心情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如此清晰地在枫黎的脸上看到了厌恶。

果然对于有些人,她还是会感觉到厌恶的。

也就是说,他陈焕,倒也不显得多让人厌恶吧。

这么想着,可能是因为一直跟他是死对头的刘公公被人如此明显的讨厌,陈焕心情就更好了一些。

“司公,这刘公公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这一天到晚的会一直要怪模怪样地暗讽你?”枫黎咬了咬筷子头,那刘公公的好多话实在是不好听,她一个外人听着都难受,更何况是陈焕本人?而且刘公公好像在广储司里也是个稍微有些权力的,陈焕大概轻易动不得他。

枫黎在带人回小院的路上,小顺子倒是愤愤不平的说了几句,听着那意思,每年陈焕还都要和刘公公一起做不少事,这一天天地听人那么损的念念叨叨,也亏得陈焕能忍得下来。

“和他是有些恩怨,也好些年了,怎的,今儿个被他为难了?”陈焕也不太表态,说的轻描淡写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心中对这刘公公已经恶心到了极点。

“为难不至于,就是这人说话太过难听了些,我听着耳根子实在不舒坦,就没忍住与他甩了脸色。”枫黎依然咬着筷子头不放,恨恨的好像要把这筷子咬断似的。

这些天来枫黎能还算顺利的游走在宫中准备过年所需而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除了她偶尔反应机灵那么一下,主要还是靠陈焕把能想到的全都预算好,教给她如何处理,所以枫黎在内心深处对于陈焕这个人已经建立起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厚信任,自然也就把陈焕放倒了自己人这一边。

刘公公这样口无遮拦的变着法子骂自己人,枫黎当然会气愤。

她这个天天跟陈焕一起闷一个屋子里的人,都不敢那么和陈焕说话呢,这刘公公他怎么敢?

枫黎在心中替陈焕感到不忿,刚想问陈焕,明日还与刘公公一起办事时,能不能把刘公公那尖酸刻薄的话反讥回去,便听到陈焕问:

“他这回又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