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纸折子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的脑袋嗡的胀了一下,瞧着那纸上在她眼中跟鬼画符一样的字,一时之间四周的声响似是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得到她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微微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枫黎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呆愣了片刻,枫黎在小良子小心试探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将那纸折子递给了小良子,一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装出了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道:“咱家有些头疼,你念吧。”

她不知道小良子是否识字,她猜想着,既然陈焕很是重视小良子,那应该是个用着得手的,便壮着胆子把纸折子递了出去——反正她找了头疼的理由,就算小良子不识字,也好过她这“慎刑司司公”忽然不识字了被人发觉。

陈焕从前从没让他帮忙读过纸折子,小良子虽是有些诧异,接过了纸折子之后,觉着这是因为司公重视他、信任他,心下倒有些高兴起来。

“是,司公。”

听小良子这意思,定是认识字的,枫黎剧烈跳动的心跳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悄悄地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利索地打开了旁边的箱子。

“彩漆螺钿龙鸿福祥云妆奁一只。”

小良子在枫黎身边念着,听的枫黎一个头两个大,她不仅不识字,这些进贡来的宝贝她也是一点儿都不认得啊!妆奁是什么她知道,可加了前面的一串字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连妆奁应该长成个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她为这事头疼的很,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和小良子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立着等她点头,她想,现在行为就算突兀了点,也总比万一出了差错来的强,便用眼角瞥了一眼小良子:“你也跟着瞧瞧吧。”

小良子眼睛一亮,答的倒是痛快:“是!司公。”

有小良子在旁边跟着看两眼,枫黎心里的紧张感稍微缓和些,想着小良子整天跟在陈焕身边,肯定是个有见识的,总之怎么说都比她强吧。

一箱一箱的琳琅珠玉,贵气得很,看得枫黎眼花缭乱。

她从没见过这些珍奇玩意儿,本应该心下兴奋雀跃,可如今因为不识字又认不得箱中的宝贝,她唯恐出了差错,心里极是压抑,根本就兴不起任何其他的心思。

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

枫黎紧抿着唇,万一搞砸了,会不会掉脑袋?就算不掉脑袋,会不会让皇上对陈焕失去信任,觉得陈焕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枫黎知道,陈焕就算是权利再大,那也是因为有皇上授意,皇上一旦不再信任陈焕,那么陈焕的日子就算了完了。

如果是陈焕在就好了,如果是陈焕在,一定会比她做得好。

好想回慎刑司啊,好想回去。

枫黎心中的沉闷全都不自觉的表现在了脸上,陈焕那张称得上是俊秀的脸此时阴沉得吓人。

身边的小太监们有些惴惴不安的互看了几眼,垂下了眼眸不敢出声。

是以,枫黎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小良子偶尔念纸折子的声音。

“你这混账!”

忽然,一声尖厉的怒喝打破了这只有小声细语的安静,也把枫黎惊得从自己那萦绕着担忧的浑浑噩噩的世界中拖拽了出来。

她猛地一回头,视线落在了脸上带着狠厉凶意的刘公公身上,而刘公公身前那个矮小瘦弱的小太监一脸惊恐,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刘公公就高抬起了手,使上了浑身的力气猛地给了那小太监一个掌嘴。

那小太监的脸被打的向后翻去,一瞬间昏头转向,脚下一个不稳,后退了两步,两只脚绊在了一起,身子一下子向后仰去——

啪啦。

清脆的声响。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看清楚这几秒钟发生了什么的枫黎,目光带着些惊恐,落在了那个摔在地上的八角琉璃杯上。

嗝啦啦啦——

那杯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杯口正好对着不远处的枫黎,枫黎能清晰的看见,这琉璃杯被摔碎了一个角。

这祸不是枫黎闯的,但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一下就乱了,她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了“咕噜”一声。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她一眼,定能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实在是精彩。

可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那个碎了一角的琉璃杯上。

方才那小太监倒下去时好死不死的撞了身后的大箱子,箱子上那小盒子就那么摔在了地上,被摔地弹了一下,里面的琉璃杯也顺带着被磕了出来。

一瞬间,这里安静的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相互听得见。

刘公公此时也同样是一脸惊恐,脸色刷的白了下去,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下来。大概也是没想到打了那小太监一巴掌会惹这么一身骚事上身,他那有些清瘦的身体抖了几抖,宽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而那瘫倒在地的小太监,在这诡异的安静中终于从那头晕目眩中脱离了出来,他抬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个磕破了的琉璃杯,一下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马上也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改了跪地的姿势,府下了上身,脑袋不要命的砰砰磕在地上,没两下就磕了一地血,可他就跟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似的,还有力道加重的趋势。

“刘公公,饶了小的吧!小的给刘公公磕头了!饶了小的吧!”

这凄厉的哭叫声把刘公公拉回了神儿,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脸颊抽搐了几下,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竟然打破了瑞王进贡来的琉璃杯!”

他顿住了声音,忽然扭过了头四处瞧了一眼,凶狠的目光扫过了四周早就停下了手中动作的小太监们。

被刘公公的目光扫视过的小太监们全都抖了抖身子,垂下了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禁了声。

“来人呐!将这个狗奴才拖去杖毙!头回咱家再去皇上面前请罪!”

得了命令,四周几个粗使的太监将那早已磕头磕的满脸是血的小太监拖到了一旁,扒了裤子按倒在地上,随后,一个长得壮实的太监便拿了大头约莫四分五厘直径的紫荆木刑杖来。

“刘公公求你留小的一条性命吧!求公公了!”

有些呆愣的看着这一系列变化的枫黎被这哭喊声拉扯回了神,刑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枫黎有些心惊肉跳的,心中有些不忍,斟酌了一下,她开了口:“这腊月十九儿之后,再见了血怕是不好吧?不如咱家去到皇上面前请罪,讲明此事,再请皇上定夺?”

虽然枫黎的声音不大,但慎刑司司公一贯很有威慑力,打板子的太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枫黎的身上。

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小太监疼的要命,脸色苍白的很,但此时听了枫黎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撕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叫着:“小的谢过陈司公!小的愿为司公做牛做马!”

“陈司公哪儿轮得到你做牛做马!别提是做牛做马了,就是做个娈童……都轮不到你呀,陈司公,咱家说得不错吧?”

刘公公厉声喝了那小太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竟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枫黎把那娈童这种浑话清清楚楚的吐了出来,语气笃定的就像是真有此事一样,登时气的枫黎一个哆嗦,脸上不自觉显出了几分狠厉来。

“陈司公,就算是腊月十九之后,这狗奴才将盒子撞倒在地,打破了进贡来的宝贝,皇上也绝对饶不了他!若是陈司公瞧上了他的模样,咱家回去挑选几个模样周正水灵的,给司公送过去……如何?”

陈焕怎么就喜欢娈童了!这刘公公是刻意拿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堵她的嘴呢!她气的直咬牙,那小太监明明是被刘公公打上了一巴掌才会撞倒那箱子的,现在这刘公公竟然就这么把错全都推到了他身上。

“刘公公,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要紧,可要是脑子浑了可没人救得了你!狗子撒尿还看地方呢!”枫黎心里被一股气顶着,嘴上说的话也不自觉的难听起来,她顿了一下,缓了缓,又道,“那等模样周正水灵的还是刘公公自己留着吧,咱家已经有了对食,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得已,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澄清陈焕并非喜欢年纪小的男童,又觉得如果这种空穴来风的浑话传出去了对陈焕实在不利,便只能拿自己这个对食当挡箭牌了。

“呵,那陈司公也别把手伸的那般长,费心费力地管起了我们广储司的事情来了!”刘公公双眼一瞪,表情有些狰狞,“在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他撞了箱子才将这八角琉璃杯打破,陈司公就算是瞧咱家不顺眼,还能在皇上面前把这事说出个花来不成!”

嘿!这人竟是……如此无耻!

没想到这刘公公恶人先告状,反而先把二人不合的事给说出来了,枫黎忽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