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圆圆来,娘看看。”

妇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她看见陈焕之后嘴唇抿了一下,看表情是有点想哭。

原来枫黎入宫之前被家人叫做圆圆,这个称呼陈焕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想着,还好他给?枫黎吃胖了一点,不然那瘦成了干的样子哪里像是“圆圆”。

他干干脆脆的叫了一声“娘”,随后任凭妇人一直上下打量自己。

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嘴里频频说着,“看你过?得不算差娘就放心了,娘就放心了啊。”

一个人探亲的时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所以他们也没法聊太多,陈焕按照枫黎的意思把那两块碎银给了妇人,然后又把枫黎嘱咐的话传达了一遍,要她的爹娘都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妇人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圆圆还是像以前一样听话,还是这么让人省心啊。”

说着,她顿了一下,眼睛忽然不再看着陈焕,像是有几分心虚似的往一旁望了几眼,“今天娘过?来还有?个事要与你讲,你爹给你定了门亲事,就是咱们村东头李猎户家的大儿子,人家愿意等你出宫,前些日子李家已经把聘礼都下了,等你出了宫就结亲,你心里边可也得记着这个事啊。”

这话一出口,陈焕的脸霎时就黑了下去,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站不稳,脑袋里嗡嗡作响。

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只能就这样板着一张冷脸定定的看着与自己隔了一道铁栏杆的妇人。

妇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家女儿会是这么一副表情,微微蹙着眉头叹息了一声,“圆圆,你听娘说,一般人家的女孩十四五岁就已经订好了亲事待嫁了,像你现在的年纪,人家都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可你二十五岁才能被放出宫来,能找到个家里边还算殷实的嫁了不容易,你也?别怪你爹这就应下了亲事。”

陈焕忽然抿嘴笑了一下,笑得极其嘲讽。

瞧啊,原来这小丫头的爹娘已经给?她找好了家境还不错的人家了,聘礼都已经收下了。人家还愿意等她到25岁出宫去,这多好啊。

是个猎户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大户,但怎么着也?得比他这么个太监强啊,结了亲,再生两个大胖小子,人生才算是圆满了吧。

什么不出宫,留在宫里陪他,都是骗人的的吧。

陈焕咬了咬牙,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要不他干脆借着枫黎的身子告诉枫黎她娘,自己已经在宫里找了个有权势的太监结了对食,断了她们的后路吧。

可是……如果?不和枫黎商量就擅自这么决定,枫黎肯定不会乐意的吧,她娘听了之后肯定也?会很崩溃吧。

在宫外有?定下了的好亲事,还有?人会乐意留在宫里么。

没有吧,没有。

妇人对自家女儿现在低着头勾着嘴角讽笑的模样,没有责备些什么,她从栏杆中间伸过?了手,轻轻地推了推陈焕的肩膀,“娘知道你一向乖巧听话,这回也?乖乖听话,嫁去了李家以后他们肯定也?不会亏待你的,知道了吗?啊?”

陈焕抬眼,隐去了嘴角自嘲的笑,嘴里木然答道:“娘,结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晓得的,娘放心。”

……

那日面对枫黎的告白,陈焕就想过他们可能像很多结了对食的太监宫女一样不会走到最后,他也?想过枫黎几年以后可能会出宫嫁人,但他从来没想过他这一场大梦会醒的如此之快。

木然地走在宫道上,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你爹给你定了门亲事……人家愿意等你出宫……等你出了宫就结亲……】

枫黎定亲了。

她定亲了。

陈焕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连眼眶都有些酸涩。这些日子和枫黎一起相处的愉悦记忆全都带上了裂痕,破碎的不成样子。

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所做所为,就算他能把枫黎留在宫里陪他,但这对于枫黎来讲真的是件好事吗?他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让一个年少的小宫女留在他一个半男不女的阉人身边,在宫里一呆就至少是大半辈子,无儿无女,蹉跎一生。

枫黎啊……

他想看她快乐幸福,他想让她无怨无悔的度过这一生。

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对方家境相对殷实,枫黎肯定会开心的吧。

所以……既然已经定了亲,就放她走吧,他圈她在身旁,让她在宫里这方寸之中,她不会真心实?意的开心的吧。

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小院中,他进了屋,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枫黎见陈焕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帮陈焕将?厚厚的外衣脱了下来,又拿了早就备好的小铜手炉递给?了他,“司公回来了,我娘她还好吗?”

陈焕压下了心中的酸涩难受,勉强扯动了下嘴角:“你娘精神头看着还不赖,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娘也?是劳心费力的命,从我小时候起就辛苦着呢。”

枫黎念念叨叨说了一些她还能勉强记得起来的儿时的事,陈焕有?好几回都想打断了她,和她讲她爹已经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的事,但无论如何他都有些开不了口。

就先不告诉这丫头了吧,等哪天他们互换回去了之后,他就安排这丫头去太妃宫里伺候,给?她安排个轻松的差事。

【约莫是早就喜欢上司公了吧。】

都怪这丫头,话说的太真切了,让他把持不住分寸。

陈焕叹了一下,这一切都……太诱人了,让他舍不得放开。

但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枫黎已经定了亲,她会为了他而反抗自己的父母吗?

陈焕抬手,掩住了脸上那个有?些酸涩的笑来,在枫黎疑惑的目光中拿了薄毯躺到了榻上,瞌上双眼,道:“咱家累了,你这么吵吵是不是不想让咱家好过!”

他的声音有些尖厉,枫黎也?没太在乎,跟着他来到榻边,冲他眨了眨眼,“司公为何不去床上休息,榻上不舒服的吧。”

陈焕一言不发地起身,垂着头绕过?了枫黎去了床上躺着,面冲墙壁侧躺着,就是不去看枫黎。

他忽然想起来枫黎她娘管她叫圆圆,一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想着回来也要叫她几声圆圆听,现在看,还叫什么啊。

“司公……你是在外着了凉不舒服吗?”

枫黎又凑了过?去,几个月以来,陈焕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既不看她也不怎么搭理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以往心中不爽的别扭模样,而是有一点点……丧气?

任谁也?扛不住自己喜欢的姑娘一直锲而不舍的关心,陈焕也?舍不得一直对枫黎爱答不理,他无声地叹息一下,从床上翻过身来,冲枫黎招了招手,“过?来。”

枫黎看自己的身子躺在床上,面上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模样,竟然觉得还真是有点……可爱?

所以是她自己的长相太可爱了,还是司公摆出的这副表情太可爱了呢?

她爬到了床上,冲着陈焕侧躺下来,嘿嘿一笑,灿烂的很。

陈焕瞌上眼,拉过?了枫黎的手,轻轻握着,“再给?咱家将?将?你和你娘你爹他们的事吧,咱家方才不舒服,没听清楚。”

枫黎小时候在家里过?的算不上多好,大概少有?穷人家的女孩过?得好吧。她挑挑拣拣,把小时候有?趣的事说给陈焕听,说道最后发现,弟弟出生之前似是很少有?趣事,爹也很少笑很少抱她,等弟弟出生了之后,好像一切才逐渐好转,爹和娘的关系才慢慢好起来……

果?然只有弟弟才是重要的吗。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却不自觉地心生酸涩。

陈焕安静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停和他讲着自己家里的事,讲到自己的弟弟还有?围绕着弟弟发生的趣事。

真好啊,果?然她还是更想回家吧,有?父亲,有?母亲,有?弟弟,还有?他的未婚夫婿。

握着枫黎的手不禁紧了一下。

换回去吧,不要再让这丫头在他身旁折磨他了,短暂的梦就这样醒来吧。

陈焕在心中祈祷。

……

枫黎在昏沉中逐渐转醒过?来,昨天夜里她睡得极其沉重,甚至于今早醒来头依然是晕沉沉的,有?些难受。

她眨眨眼睛缓缓神,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双不那么好看的手,让她猛然瞪大了双眼。

她躺在床上看着伸到空中的手,缓了好久的神才反应过?来。

他们……互换回来了?!

“司公司公!你看,你快看!”枫黎兴奋地摇晃着身旁这人,丝毫没有?忌讳的去亲近地触碰陈焕的身体,“咱们换回来了!我的天啊,换回来了!”

在这四处静谧的清晨里,枫黎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任谁都能听出她声音中带着的兴奋和激动。

陈焕被她摇晃了好几下之后,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目光直直的纠缠在枫黎那张清丽的小脸上。

那张脸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双眼微微弯着,眯成了一道月牙,红唇微微向上扬起,嘴边还有?一个甜甜的梨涡。

这是陈焕第一次在这张被他占据了几个月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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