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
无聊的预言,愚蠢透顶的笑话。如果那群神棍真能预见未来,那么他们一定会杀死米亚大学士,阻止他建起双子塔才对。克莉斯冷笑。那群秃头除了卖给旅人毫无用处的香油,以及给穷苦人泼水之外,就只剩下装神弄鬼这一样本事了。
她大步在林荫道上前行,皮靴踏在碎石路面上。以她的身高来说,那声音算是十分轻盈。她穿着特别尉队的黑色军服,从上衣到高筒靴一应漆黑,只有衣领上的梧桐叶闪着银光。她沉默不语,仿佛一道穿行在阴翳中阴影,来往的侍从看到她,无一例外低下头,缩起肩膀,但他们眼中的厌恶是藏不住的。
克莉斯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个老旧的,贫弱的,至今仍将秘法视作邪术的阴霾之地,着实令她高兴不起来。如果不是绯娜公主亲自召唤,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趟出使。公主希望她为帝国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奥维利亚大公的长子跟泽曼学士很亲近,不过仅仅是对帝国和秘法有好感,是远远不够的。
她抬起头,望向林荫道的穹顶。奥维利亚的春天来得很晚,比洛德赛晚上太多。树叶发育不良,一小片一小片稀稀拉拉挂在枝头。天很蓝,跟背后的披风一个颜色,云朵稀薄散乱,像被扯碎的棉花片。不远处忽然一声巨响,一道亮银色的弧线抛上天空,然后无力坠落。金属落在石头路面上,声响刺耳,孩子的哭声随后响起。克莉斯循声走上一条小岔路,站在树干后面。她的前方是一个圆形的空旷小广场,那位叫做亚瑟的愚蠢王子双手叉腰站在广场中央,昂首挺胸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后面几个跟班样的半大孩子正捂嘴偷笑。亚瑟身前银色金属散碎一地,奥维利亚大公的长子,王储安德鲁正跪在地上,手里捏着两块金属片。他在抽噎,泪水从下巴上滴落。
“赔……你赔……这是我熬了两,两个月才,才做好的……”安德鲁像个孩子一般哭着,他生得单薄,一阵风吹过,宽大的长袍虚虚地晃动,他的身体上似乎一点肉都没有。相较之下,亚瑟简直是个壮汉。他换了件紧身白羊毛衫,看着比早些时候更加高壮。亚瑟不耐烦地啧啧嘴,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撒泡尿照照你那鸟样子,还长兄呢,真他妈丢人。我还赔,我赔你个大嘴巴!”亚瑟说着,舞了舞巴掌,无所畏惧的笑容在他脸上裂开。他的笑声洪亮,宽阔的肩膀上下抖动。
“你——!”安德鲁咬紧嘴唇瞪过去,他的眉头锁死,腮帮处的咀嚼肌鼓起来。克莉斯以为他会揍过去,或者至少把手里的碎片扔过去,但那孩子一样也没有选。他煞有介事地用他的表情和起伏的胸膛表达了一下愤懑,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泄了气,扒拉着摔成一地碎片的秘法仪器哀哀哭泣,最软弱的小女孩也不过如此了。
“快看他这怂样!还哭,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亚瑟转过去面向自己的随从,孩子们的嗤笑声大起来。有人尖声应和,“是呀,看他这身板儿,跟我妹妹似的。看看那身皮,比我姐姐还白,真想扒了裤子看个明白。”亚瑟嘿嘿地笑,他转回头看着安德鲁,神情变得狰狞。“上!”他一声令下,两个孩子应声冲出,不由分说抓住安德鲁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那两个孩子只是普通身材,谈不上壮硕。安德鲁大声呼救,奋力挣扎,依然被带离地面。他的两条腿悬在空中,前后乱踢。亚瑟狞笑着上前,手摸到安德鲁的皮带。安德鲁疯了一般嘶吼,胡乱挣扎之中,一脚踹到亚瑟两腿中间。亚瑟惨嚎一声,捂住裆部跪倒在地,周围的孩子呼啦一下子围上去,询问他的伤势。
“我没事!嘶,妈的!把那狗杂种给我拿下!”
偶然得手的安德鲁反而变得手足无措,呆愣之中被人拖到亚瑟面前。亚瑟站起来,一拳狠狠揍在安德鲁肚子上,打得他腰背弓如虾米。淡黄的胃液从他嘴里喷出来,原本惨白的皮肤充了血,一片潮红。亚瑟嘴里喷着脏话,手里也不停下。他还不算蠢得太厉害,知道挑小腹,腰侧,胸口这些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下手。他出拳很重,安德鲁早就没了生气,像块布袋子一样耷拉着,任由兄弟拿他当沙包捶击。
“够了。”克莉斯忍无可忍,从树荫里转出来,走进广场。亚瑟望着她,一脸呆滞。克莉斯明白这种从天而降的突兀感,她的五官敏锐,视线范围远超常人。她扫过那两个架着安德鲁的孩子,他们哪里敢跟她对视。乌鸦不仅是名头响而已,这一点克莉斯比谁都清楚。她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放开他”,那两个半大孩子立刻像触到火炭一般缩回手。安德鲁瘫软在地,婴儿般蜷缩起来,虚弱□□。她又看向亚瑟,这位王子发育得很早,男子倒三角的身形初露锋芒,方下巴上长了一圈黄褐的茸毛。亚瑟稚气尚存的脸僵硬到微微抽搐,他的手按在剑柄上,那是把真剑,早上在城门口克莉斯就注意到了,不由为伊莎贝拉姐弟叹一口气。
“不,不要以为我怕你!我可是佩戴真剑的男子汉!”亚瑟吼道。为了壮胆,面对杀人如麻的乌鸦,他将自己的长剑拔出一截。铮地一声轻响,钢剑银白的剑身露出来,明晃晃地刺眼。
克莉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吐出一个字。
“滚。”
亚瑟瞪大眼睛,嘴唇不住蠕动,脸越来越红,似乎受了极大的羞辱。他左右望望,随从们都不敢看他。骄傲的奥维利亚王子低声咒骂,“妈的,一群怂包”,说着,狠狠把钢剑退回剑鞘里。亚瑟一跺脚,迈腿往广场外走,眼神却一直钉在克莉斯身上。其余的男孩看他打算退却,绕开克莉斯,立刻跟了过去。广场虽小,站上二十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亚瑟偏要与克莉斯擦肩而过。行到克莉斯背后的一瞬间,他猛地折起胳膊,手肘狠狠捅向克莉斯后腰。克莉斯反手握住袭来的胳膊肘,转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她这一脚没给王子留余地,亚瑟被她踹飞出去,脸皮撞上地面,摔了一个狗啃泥。他大骂着跳起来,嘴唇已经肿了,左脸擦破,挂着血珠。
“你竟敢打我的脸!妈的你给我等着!再过两年,等我长大,我就穿上先祖的铁甲,带上我们的游骑兵,翻过剃刀山脉,远征洛德赛找你算账!”亚瑟啐了一口血沫,捧着脸一路□□着走了。克莉斯冷哼一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问道:“能动吗,殿下?”
“我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安德鲁咳嗽一声,撑住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熟练地拍掉身上的尘土。克莉斯俯视他状若无事的脸,沉默不语。安德鲁扯平上衣,想要看她,眼神躲躲闪闪,始终没法理直气壮地抬起来。
“能请您替我保密吗?”他垂下眼皮,看着克莉斯的腰带。“我不想让姐姐,或者父亲知道这样的事情。”
“保密救不了你。”
“说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安德鲁苦笑,他握着大拇指,指甲间塞满泥土。“他始终是我的兄弟,罗尼教头总会让他跟我对练,他有太多机会做这样的事情。师傅不会说他的不是,他认为男子汉不经摔打成不了气候。”
恐怕你的父亲也是这样认为,克莉斯暗忖。把自己是个无能软弱的王储这件事宣扬出去,的确不是明智的做法。
“你打算就这样忍下去?”
安德鲁皱起眉头别开脸,他是个清秀的男孩儿,五官有他姐姐的影子。这时候他那股子压抑又倔强的气质让他俩格外相像。“等我当了大公,”安德鲁用他所能使用的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走着瞧!”
“大公之位不会天然赋予人威严。”何况你也得有命活到那天。
克莉斯看着安德鲁,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柔弱的男孩想要反驳,他喉头滑动,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刚才那股暗涌的气势顿时消退得无影无踪。克莉斯心里想着的是那个一脸紧张,紧握着弓弦的棕发女孩。以克莉斯的标准来说,她简直哭得太多了。然而即便她痛哭流涕,紫罗兰的眼睛里面始终有光芒在闪烁。泽曼学士在来信中对安德鲁赞誉有加,称他是机敏好学,能明辨是非,又一心向善的好学生。又说他对秘法,对帝国始终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和可贵的友善。帝国也许可以将秘法施舍给外邦人士,但狮子无法教会绵羊捕食。不论饲养多久,绵羊就是绵羊,永远不会在主人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
“你知道你的继母把你姐姐关在哪里了吗?”克莉斯问他。安德鲁一愣,旋即喜上眉梢。“您要救她出来吗?太好了,您的话,一定比我的有用。或许我不该做比较,但真的有用太多了!我姐姐她是无辜的!诸神都知道她有多么敬爱父亲,她对奥维利亚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像担心被打断似的,安德鲁一口气说完,发现克莉斯冷淡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不该在乌鸦的首领面前提到什么奥维利亚的忠诚。
“也许我是要去审问她。”
“您不会的,您刚才出手救了我不是吗?”
克莉斯冰凉的视线没能浇灭安德鲁的微笑。“微笑的伊莎贝拉”,克莉斯想起这个称呼。这对姐弟是怎么回事,都不懂得什么叫做基本的戒心吗?真是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那个莉莉安娜的继子女。
克莉斯跟在安德鲁后面走,男孩的步伐比她预料中利落,囚禁公主的石塔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灰白的圆塔犹如一根耸立的蜡烛,一道道短促的铁窗伤痕般环绕石塔。石塔下是两道门,外侧的铁闸门拉了起来,内侧的木门也大开着。执□□的银甲卫兵挺立在铁闸两侧,他们没戴面罩,表情跟克莉斯一样漠然。克莉斯与安德鲁王子走过他们身边,两个人都没有阻拦,以奥维利亚的方式敬礼。
石塔内部幽暗阴冷,令人厌恶的霉烂味时隐时现。穿过局促的甬道之后,两人走上沿墙架设的石梯。蛇样阶梯环绕高塔,台阶跨度极大,公主被关押在最上层的牢房中。克莉斯人高腿长,体力充沛,没过多久,安德鲁就被她远远抛在后面。王子粗重的喘息声从下方石阶传来,在石塔中回荡。克莉斯暗暗摇头,没打算等他,一口气攀登到石塔顶层。顶层的囚室是最少的,最里面的那间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铁门外还站了一个身披银色钢甲,没戴头盔的男人。他生了一头深灰的粗短发,鬓角直留到腮帮,胸脯厚实,肩膀宽阔。奥维利亚没有戴披风的习俗,这让他们的骑士少了几分潇洒和气魄。但这男人不同,他魁伟的身形和英挺的面貌就算搁到帝国军官堆里,也算出挑的。伟岸的男人面前站了一个女仆样的人,她含腰抱着篮子,显得尤其娇小。娇小的女人正苦苦哀求魁梧的骑士。
“求您了,盖伦大人!看在小姐的份儿上,看在老爷的份儿上!小姐平常对我们,对您这样的骑士,从来都是笑脸,就算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会牵扯到我们头上。去年冬天,您的儿子得了热病,还是小姐半夜找到泽曼学士,连夜赶去您府上,您还记得吗?我只是想让小姐有身正经的衣服穿,您还信不过我吗?再说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样呢?”
她听起来急得快哭,盖伦在叹息。不过他不会就那样让步的,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篮子里的衣物。“你们这些女人的脑筋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小姐现在是重大嫌疑人,哪里还顾得上穿着打扮的问题?你要真是有心,不如向月神祈祷,祝福她能转危为安。以她的身份,只要乖乖听话,什么样的漂亮裙子得不到?”
“可是……”
“不要可是了。”盖伦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克莉斯转出楼梯口,他立刻警觉,灰绿的眼睛紧盯着她。“尉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盖伦转过来面朝克莉斯,他没有笑,嘴唇绷得很直。克莉斯对上他的眼睛,两人的视线短暂交锋,又立刻错开。女仆吓得退到墙边,垂下头望着装满衣物的褐篮子。
“有一些话要问你们的公主。”克莉斯的语气就跟她的表情一样平板,盖伦依旧注视着她,一副指望在上面瞧出点名堂来的样子。
“大公的安全是奥维利亚内务,提审公主……”
“我说过是为埃顿大公而来吗?”克莉斯打断他。盖伦是个魁梧的男人,但克莉斯的视线还是稍高过他。被一个女人俯视,这让他很不舒服,口气也跟着生硬起来。
“我是黑岩堡的侍卫长,看管嫌疑人是第一要务。为了防止逃逸或者对公主的迫害,恕我难以从命。”
“有人在你眼皮底下跟踪公主,一路尾随到老松湖畔行刺,你却拿不出任何线索支持我的调查。你的办事能力,和你的嘴皮功夫太不相称,欺负女人的侍卫长。”
“有种你再说一遍!”盖伦的气势暴涨,他踏上一步,距离克莉斯只有两拳远。浑浊的气息喷过来,里面有啤酒的酸臭味,克莉斯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打开门,我可以既往不咎。”盖伦冷笑,酒臭气更浓。“想都别想!”克莉斯也勾起嘴角,她的笑冷如刀锋。“盖伦·索尔爵士,你父亲的封地是在枫林城。”
盖伦愣了一下,毫无温度的笑容又挂出来。“那又如何?”
“前往狼脊山,枫林城是必经之路,其余的山路,马车都不能走。戴文·洛林的次子,格兰登·洛林叛逃的时候,可是带着家眷,光马车就有两辆。我很好奇,那两辆车,是怎么消失在枫林城的马厩里的。”
盖伦咬牙,脸刷地一下白了,笑容跟被噎住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干笑两声,视线咬死克莉斯,头也不回地说:“为尊敬的特别尉队尉长开门。”守卫应一声,转身打开挂锁,铁栓发出金属声响,哐当声在石质走廊里不住回荡。克莉斯没有移动,她忽然向旁边伸出手,谁也不明白她的意思。“把篮子给我。”她说。女仆吃了一惊,黑白分明的大眼惊疑不定,双手抓着提篮把手,犹豫不决,又似乎在为自己鼓劲儿。克莉斯嫌她动作太慢,瞥了她一眼。仆人这才真正受到惊吓,她肩膀一抖,哆哆嗦嗦把篮子递到克莉斯手上,立刻逃也似的退开,两手握在身前,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奥维利亚似乎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女人,畏首畏尾,就算只是看着,心情也舒爽不起来。克莉斯没好气地回敬盖伦一眼,低头走进囚室。
以她见过的牢房来说,石室的规格算高的,起码没有横行的蛇鼠,或者涂满鲜血的土墙。尽管如此,被关押在这里的公主殿下显然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有些木讷地从那张霉烂的床上站起来,望着闪身进来的克莉斯,嘴唇苍白,长发散乱,憔悴尽显。克莉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早上把她从队伍中叫出来的时候,她的眼里还含着怒意,这会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美丽的紫罗兰仿佛两颗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对准克莉斯。这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者说诬陷——扇懵了,心里没了主张。她还是只没见过风雨雏燕,很难有什么的担当,不过谁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心里明白,不代表没有感受。正是由于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人才能称作人,而不是冰冷的机器,只知猎食的野兽。克莉斯心中感叹,她把篮子里的长裙给伊莎贝拉看,说话的语气是难以察觉的温和。
“你的仆人为你准备的。”
伊莎贝拉还穿着进城时的那套黑色军服,短摆上衣,皮靴长裤。这套打扮一定让她很不自在,在进城之后她变得多少有些扭捏。她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可她高贵的血统和公主的教养又不允许她这么做。所谓的奥维利亚淑女风范,克莉斯在心里嗤之以鼻。她犹豫片刻,最后决定把篮子放在床上。两个人的距离因此一下子拉近,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仿佛在军帐里帮她换药的情形再次重演。克莉斯知道眼前的女孩在生她的气,但她不在乎,她本来就是乌鸦。
“我……还是要感谢您。”奥维利亚公主不知斗败了什么心魔,忽然开口道谢。她直望着克莉斯的侧脸,这女孩睫毛卷翘浓密,帘子一般,微微颤动。“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向您打听。我父亲他……”
“他比你安全。”克莉斯不想听她那故作礼貌的长篇大论。“我就不跟你扯什么友好邻邦之类的废话了,那比你继母的笑脸还要假。这次来,我奉命要在埃顿大公的子女中挑一个人,去洛德赛呆上几年。”克莉斯停下来,伊莎贝拉仰着脖子看她,神情专注。既然她很在意,那就很好。克莉斯接着道:“本来你弟弟是预定人选。”
“不,那不妥当!”伊莎贝拉果然失声打断她。她的声音在空寂的牢房内显得格外大声,而且突兀。她似乎没发现,接着声辩:“安德鲁他……他身体不好,从小就经常发烧,到现在精力也不太好。您也亲眼见到了,他单薄的样子。前去洛德赛路途遥远,况且,况且,两地气候水土差异很大,他的身体恐怕吃不消。奥维利亚的王储在途中病逝的话,您的麻烦会很多。”
“哦,真是感谢您啊,这么体贴,为我着想。”
克莉斯的语气不太友好,伊莎贝倒是没生气,反而垂下肩膀,口气也软下来。“好吧,我投降,我的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睛。他是奥维利亚的王储,更是我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他……亲身涉险。”
这话倒也没错,某种意味上来说,洛德赛比蜜泉镇的地下溶洞更加凶险。不过这女孩真的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吗,她明明没有多少可供判断的依据。她的拳头已经捏起来了,她在给自己鼓劲。置生死于度外的牺牲与无知的蛮勇截然不同,克莉斯不想探究她对家族的忠诚程度。比起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稚嫩的少女显然更容易□□,但克莉斯还想看到更多。
“既然如此,我也坦白,我不会考虑亚瑟和那对双胞胎兄弟。但我希望,那位与我同行的艾诺家的孩子,是凭借自己的愿望踏上前往洛德赛的战船的。这对护送,对皇室,意义重大。”
“可是我们——我是说我——无法越过莉莉安娜。她一定不会让我……”
“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在诺拉学士宣读皇帝陛下的亲笔信之前。其他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克莉斯把伊莎贝拉一个人留在囚室里,转身离开。铁栓在她背后重新锁好,盖伦侍卫长杵在一旁,看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克莉斯没理他。她从嵌在墙壁里的狭窄石窗望出去,火红的太阳正在下沉,黄昏即将来临。狭窄的天空晴朗不再,它变得阴沉。入夜之前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克莉斯却舒了一口气。事实上,就在伊莎贝拉接受她的决定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解开了。克莉斯不太清楚,也不想去弄明白。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离那个女孩远一点,但她职责在身。这就叫做高贵的牺牲,对于一个历经战火洗礼的帝国军人来说,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