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

作者:醉鲸

应该相信克莉斯吗?不,克莉斯的话准没错。但刚才那个……说不定我被囚禁太多次,终于发了疯。伊莎贝拉跪在床上,用尽全力将丝绸面料的床单绞紧。就算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除了走窗户,还有什么更妙的主意呢?伊莎贝拉跳下床,将床单打成的绳结扔出窗外。这活儿她不是第一次做,比上回熟练不少。她将床单结成的长索绑好,撑起身子坐到窗台上,跨出一条腿伸到窗外。

我应该写封信说明原委,免得玛雅女士,看守先生,小女仆他们被拉里萨大学士责罚。

将女管家打得流鼻血的公主跳下窗,走回梳妆台。她点亮油灯,拿起墨水瓶里的鹅毛笔。说是梳妆台,其实并没有发卡,胭脂之类的玩意儿,倒是纸,笔,书签等标准学士配件放得规规整整。

伊莎贝拉展平信纸,笔尖落到纸上,刚晕开一个墨点,就听到窗外喧哗再起。她草草写下几句留言,奔回窗边。那队追击闹事者的守卫正从远处跑向楼宇,队伍中有人挥舞手中的火把,怒叱不已。一个出奇高大的人被火光驱赶,朝伊莎贝拉所在的窗口跑来。他步幅极大,迈步却慢,跑起来颇为笨重,眼见要被撵上。缀在他后头的守卫疾冲几步,举高标枪,挺腰作势投掷。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箭自黑暗中射出,撞向守卫,将他连人带枪一齐放倒。伊莎贝拉低呼,立刻又用双手捂住嘴。扑倒守卫的是一条脊背黝黑的帝国獒,守卫手腕被狗咬住,高声惨叫,猛揍獒犬脑袋。那狗极为凶狠,不顾敌人踢打,反而疯狂撕咬起来。几个呼吸之后,守卫没了声息,他姗姗来迟的队友高喊:“死人了!猪猡杀人了!”

守卫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大喊。夜色里狗吠暴起。伊莎贝拉窗下的侧门几乎即刻打开,灯光扑进黑暗里,照亮逃跑者雪白的胡须。伊莎贝拉认得他,她见过的柏莱人不多,对马奇深邃的五官记忆犹新。伊莎贝拉来不及细想这个柏莱人为什么会冒死偷溜进学士营地,底楼的铁栅栏门就吱呀开了。守卫豢养的獒犬狂吠着冲过短浅的人工草坪,飞身扑向马奇。马奇不闪不避,提起拳头狠狠揍在帝国獒的大脑门儿上。大狗被他凌空打倒,发出奶狗一般的委屈呜咽。柏莱人作战勇猛,力大无穷,伊莎贝拉是见识过的,但帝国的獒犬生来就无所畏惧。它被高出自己数倍的巨人揍倒,仍不退缩,扭转腰身弹跳起来,抖抖毛再次扑向马奇。

“给老子生撕了他!”放狗的守卫背着帝国十字弓。他拔出腰侧短剑,举着火把走进草带里,嘴里骂骂咧咧。

究竟有多少人守卫着大学士?二十?五十?不论如何,马奇都在劫难逃。他没带武器,这会儿已被守卫的獒犬困住。血爪冲过去帮他,被人背后偷袭。飞舞的火把拉扯出一条橙黄的飘带,砸中血爪后腰。火星溅落,眨眼间便被地面的庞大黑暗舔舐干净。血爪后腿软倒,肚腹贴上地面,仅剩前爪勉强支撑。它遥望主人,前爪不断扒地,一门心思要去救他。

不能眼睁睁看着马奇送死,他帮助过我,也曾帮助过克莉斯。伊莎贝拉下定决心。提了短剑的放狗侍卫转过身,似乎要呼唤更多的同伴。伊莎贝拉一鼓作气爬过窗户,沿着吊索悬到守卫头顶。他显然发现她了,诧异询问:“你要干……”

伊莎贝拉不等他说完,松开床单,身体呼地坠落下去。守卫措手不及,肩膀刚好接住她。伊莎贝拉坠落的力量远非他的体格可以承受,他的问话连同他的脸一起被砸到地里。伊莎贝拉爬起来,捡起掉落的火把,匆忙瞅了一眼。还好,还在喘气,肯定没死。她取下卫兵背上的帝国弩和箭壶,像模像样背起来。

“快住手,别打了!谁再敢乱动,我就射他膝盖!”武器在手,伊莎贝拉自以为她的威胁很有分量,然而没人理会她。不过没关系,弩箭傍身,她胆气和脾气都大起来。伊莎贝拉摸到箭壶,熟练地抽出一支弩矢,装弩上膛,端着蓄势待发的帝国弩,走向马奇。

“你快跑,我掩护你!”她说完,扣动扳机。伊莎贝拉曾在老松湖畔被帝国重弩袭击过,若非克莉斯保护,必然丧命,因此对它的威力很有信心,但亲自用这种弩,还是第一次。她扣下扳机,弩臂猛振,力量比她预想中大很多。她应对不及,弩身脱出她的控制,跟着抬高。原本是要逼退帝国獒的一箭失去准头,朝马奇腰侧射去。伊莎贝拉惊叫,连声喊“不”,活像能把弩箭喊回头似的。

马奇早有防备。他见伊莎贝拉抬弩,立刻避开。黑暗中弩箭几乎无法靠肉眼辨清去向,只能隐约分辨出一道黑影飞一般擦过马奇侧腰,消失在浓黑里。围堵过来的守卫队里传出惨叫,也不知是否真被射中了膝盖。

“您,在这里?”马奇愣在原地,看上去并不领情。血爪从他背后扑出来,将飞身跃起袭击他的帝国獒拦腰扑倒。

“我,我去救人!你帮我出去好不好?”伊莎贝拉双手握紧帝国弩,抬高武器展示给马奇。只可惜弩太重,害她两臂忍不住地颤抖。“下次我会好好瞄准的,我保证!我会射箭的,记得吗?”伊莎贝拉急着解释。马奇摇摇头,伊莎贝拉以为他不肯帮忙,越发急切,端着弩朝马奇小跑过去。

马蹄捶打地面的动静突如其来,伊莎贝拉回头去看时,已能在黑夜中分辨出拉车的高壮黑马闪亮的额头。与体格粗壮的挽马相较,驾车人居然丝毫不显娇小。也是一个柏莱人,伊莎贝拉不认得她。她把手指伸进舌底,冲马奇打个呼哨。马车碾过她的哨音,眨眼间隆隆而来。伊莎贝拉只得刹住脚。马车斗里不知装了什么,散发出一股烂泥样的恶臭。她抬手挡住鼻底,驾车的柏莱女人看到了,冷哼了一声,脸上写满轻蔑。

货车是来接应马奇的,却没有停靠的意思。它拖着一长条尘尾,从二人之间呼啸而过。马奇跟在车斗后,他跑得不算快,但人高臂长,伸手便扒住了火车拖斗的木质边缘。马奇手臂用力,将身体硬拉上去。第二个上车的是血爪。它哒哒飞奔过来,屁股一撅,毫不费力跳了上去。

一眨眼的工夫,柏莱人和他的狗都上了车,伊莎贝拉与追兵之间空无一物。她抱着她的弩,透过飞扬的尘土,一眼便望见一长排被火光照亮的朦胧人影。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那人赶过来,远远朝她伸出手掌。

“外面太危险,不是您这样的小姐该去的。”那人嘴里仿佛含着假牙,含混不清地喊到。

他们是来抓我的。伊莎贝拉的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她转身尾随货车的扬尘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唤马奇。马车不仅有股子难以形容的臭味,扬起的尘土也刺鼻难闻。伊莎贝拉怀里抱着帝国人打造的大家伙,边跑边咳,脚步渐渐慢下来。口齿不清的男人轻松追上来,手指碰到伊莎贝拉的手肘。伊莎贝拉用力甩手,端起弩对准他。

“再过来,我真的会射击!”

男人果真停下来。他举起双臂,咧嘴无声地笑,露出他铁皮包裹的闪亮门牙。他的队友跟了上来,伊莎贝拉渐渐能听到队伍里獒犬急促的喘息声。

“我要去救她,无论如何也要去!”伊莎贝拉几乎在吼叫。她努力压制话语中的颤音,但绝望不听她的吩咐,渐渐漫上来,将她吞没。她双手持弩,左右瞄准,敌人数量太多,她无法决定攻击谁。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家伙不会被她吓倒,她也不可能真的瞄准大学士的护卫,按下扳机。

伊莎贝拉步步后退。举手投降的假牙男人站着没动,其他人依次超过他,向伊莎贝拉围拢。

伊莎贝拉迫于无奈,发射弩矢。弩箭咻一声越过一个追兵的肩膀,射入黑暗中。那人明明没有受伤,却像只疯狗一样扑过来,抓住伊莎贝拉的胳膊。伊莎贝拉操起空膛的帝国弩要揍他的头,被他轻松拦下。那家伙嘿嘿怪笑,觉得眼下的情形很有趣。

“我也算是碰过公主的男人了。唷,你还挺有劲儿。阴霾之地来的公主是个挺带劲儿的小妞儿,让人停不了手。”

伊莎贝拉斥责他的无礼,反而引来一通新的嘲笑。

如果我更有力该多好。伊莎贝拉悲哀地想,像克莉斯那样有力,像绯娜那样有力,再不济,能有艾莉西娅那般的武技也好啊。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一拳揍翻这混蛋,教他闭上他的臭嘴。

伊莎贝拉正恨恨地想着,忽然咚地一声闷响,拽她胳膊的混球双眼翻白,手臂垂落,整个人跟着翻倒过去。隆隆车轮声再次响起,獒犬开始新一轮狂吠,箭一样疾冲过去。驾车的人马术了得,竟然在疾驰中迫使挽马转向。帝国獒措手不及,一头撞在车上,嗷呜一声栽倒在尘土里。

“快。”马奇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向伊莎贝拉伸出她宽大的手掌。伊莎贝拉喜出望外。她把帝国弩丢上车,小跳半步,双手攀住马奇粗壮如水桶的胳膊。包围她的守卫不肯放弃,有人拉住她猎装的宽边皮带,要将她硬拽下来。慌乱中,伊莎贝拉一顿乱踹,只感觉到自己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后腰的拉力便骤然撤去。柏莱人趁机使劲,伊莎贝拉忽然间身轻如燕,身体飞了起来,呼地一下便扑进了车斗里。霉烂的稻草钻进她的发丛,贴在她嘴唇上。她没工夫抱怨,抹开脏草迅速爬起来。

剩下的三五个守卫咒骂着追赶马车,他们中有一个瘦高个扬起手臂,将他的火把扔进车斗里。火炬谁也没有击中,它在空中翻滚,最后落在伊莎贝拉脚边,照亮帝国弩漆黑的握把。伊莎贝拉反应比马奇还快。她捞起火把,毫不犹豫掷还回去。旋转的火舌舔红瘦高个侧挂的米黄披风。他尖声怪叫,就地滚到,试图扑灭火焰。满脸胡茬,镶了金属假牙的护卫冲出追击队伍,他纵身一跳,双手猛地扒住车斗。橡木打造的车斗磕疼了他,惹得他破口大骂。趁他分神,伊莎贝拉拾起帝国弩,将弩矢装进箭槽里。

“妈的你疯了,跟猪人合伙干老子?!”铁牙鼓着眼质问。伊莎贝拉全当没听见。她用脚抵住弩臂,咬牙拉上硬弩牛筋绞成的弩弦。“你个白痴丫头,爷爷我可是帝国人!猪人不能伤我,你也不能!跟我回去,让我们交差。你是撞坏了头吧,居然跟猪人混在一起。他们可不像我们,他们会抓住你,狠狠地上你,然后煮了你!”

伊莎贝拉装好弩,将黑乎乎的弩臂对准铁牙的圆脑袋。她一言不发,缓缓扣紧扳机。铁牙的厚嘴唇抖了三抖,喷出又一波脏话。他撅起屁股企图爬进车斗。伊莎贝拉按下扳机,弩臂猛地绷直,弩弦在黑暗中扇起一股劲风,弩箭嗖地蹿了出去。守卫不惧弩矢,大喊着弓起背要强行爬进来,马车忽然在这时候急转。车斗随着马匹向一侧歪斜,伊莎贝拉身体摇晃,一屁股坐倒,脑袋咚地磕在车斗挡板上,再爬起来的时候,铁牙已不在原处。她探出头向车后望去,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站起来。他抖抖靴子,谩骂源源不绝,追着夜风飘进伊莎贝拉耳里,正是铁牙含糊不清的口音。

好歹甩掉了追兵。伊莎贝拉吁一口气,想要坐回稻草里。草堆霉烂变质的味道忽然变得难以忍受,她犹豫片刻,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半跪在草堆里。血爪踏着烂草过来,冰凉的鼻头蹭在她手背上。她不禁低呼,曲起手指拨弄獒犬下巴,触到一团黏糊糊的硬毛。她意识到那是什么,颈背登时僵住,刚刚升起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你应该出手的。夜里太黑,他们看不清。”赶车的女人在说话。她的大陆语发音比马奇好不少,但是带有古怪的喉音。她对马奇说话的口吻十分傲慢,令伊莎贝拉不太舒服。

“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冒然出手,族人会死。”

“那就都杀了。”女人的马鞭像是一记猛烈的耳光,甩出响亮的声响,“送死的人还少吗?猪猡一样的苟活,倒不如干净死了。”

“鲁鲁尔——”马奇的尾音拖得老长,既像哀叹,又像劝慰。被他称作鲁鲁尔的柏莱女人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继续讲道:“向鲁鲁尔进言,还轮不到你。最近的这波头人呐,一个比一个孬。你瞅瞅,我们冒险来一趟,不就有收获了吗?蹲在泥巴盒子里等死也就只能得到死而已。”她转过头来,也许是夜太黑的缘故,她雪白的发顶十分惹眼。这女人生了对昏黄的眸子,那双眼睛越过车斗,直直落在伊莎贝拉脸上。伊莎贝拉握紧捡来的弩。柏莱女人的眼神真可怕,是异族——不,是潜伏在夜之深海中的异种,它随时都会跳出来,生撕人肉,大啖人血。

“这女人会有用。我见过她背她出来的样子。我们扣住她,她自然会来找我们。”

“可是,她是大人物,公主。帝国,帝国人不会罢休。”

“连你也怕了吗!”女人大喝,伊莎贝拉趁机站起来。她想了想,还是端弩对准鲁鲁尔。“放我走。”她努力忽略狂跳的心脏,装出沉稳的腔调——就像她一样。想象你是她,你像她一样冷静,跟她一样勇敢,她悄悄对自己说。

鲁鲁尔巴掌连拍大腿,单手持缰哈哈大笑。“你不瞄准身边的人,隔这么老远想射我?”

“马奇是我的朋友,我从不加害朋友。”

女人的嘲笑声陡然滚落沉寂的深渊。马奇半跪在颠簸的车斗里,喉咙里咕噜出一长串柏莱语。他的话语混合在车轮碾压地面的隆隆声里,难以分辨。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那些个绕舌头话伊莎贝拉一个字也听不懂。

马奇在为我求情,伊莎贝拉猜测。在蜜泉地底,是他执意要救丢了一条胳膊的佣兵队长托马。柏莱人绝不丢弃朋友。她在心里复述马奇的话,忐忑的心得到些许安慰。柏莱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说的也是柏莱语。伊莎贝拉只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生硬冷酷。伊莎贝拉望着车斗前黑乎乎的背影,心中勾勒出她石刻一般的面容。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伊莎贝拉打断鲁鲁尔,“向月神起誓,我绝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请让我走吧,有人需要我的帮助!”

“扣下你,不是因为我怕事。”

“柏莱人是最讲信用,从不恩将仇报的民族不是吗?我是奥维利亚人,在我的故乡,柏莱人可以与奥维利亚人一起工作,同桌吃饭。我们跟你们一样,奥维利亚人与柏莱人是天生的盟友,不是敌人!”

“哼,大陆人,嘴巴比蜜糖还甜。”鲁鲁尔的声音软和下来。伊莎贝拉趁机扑向车斗一侧,试图跳下马车。马奇大惊,探身要捞她,可惜他动作想来不快,这次也迟了半步。

成功了!伊莎贝拉暗喜。她正要翻身跃下,墨汁一样的空气突然嗡地震鸣,伊莎贝拉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根金属棍啪地抽在手背上。她大声惊叫,触电似的缩回手,眼眶一下子热起来。

“你的身手,不如口舌的一半,大陆人。”鲁鲁尔懒洋洋地评论。“在老娘面前耍这种花招,你还早了两百年。”她打响火石,烟草燃烧的烟雾被吹到车斗里,远比伊莎贝拉闻过的任何一种都呛人。她连连咳嗽,眼角挤出辛辣的泪水。

“你下车,找死吗?”鲁鲁尔拉拽缰绳,挽马大声喷气,转过一个悠长的弯道。一团又一团火光连缀成墙,在铅黑的地平线上拔地而起。呼喊声组成的尖锐声浪穿过楼宇间短促的巷道,传到马车停靠的小广场上。火把燃烧的焦味搅得空气躁动不安,营地守卫手挽着手,组成一道人肉墙壁,将挥舞拳头的平民与居住学士的神秘土地分隔开。身着白衣的检疫官站在防线内,明黄的火炬在他们漆黑的护目镜上留下一个个摇曳的亮点。黄铜面具上硕大的黑洞般的眼睛突出可怖,仿如没有瞳仁的魔怪,冷漠注视着汹涌的人潮。

一小队警卫样的人骑马艰难挤过人群。为首的腿上打着绷带,上了夹板。天晓得是什么样的急事,能让一个断腿的人甘愿忍受剧痛,深夜骑马跋涉至此。断腿的首领被属下扛下马背,营地守卫抬高胳膊,让他们从腋下钻过。守卫队身后有个矮瘦的男子企图效仿,被营地守卫一脚踹翻。

断腿守卫钻过防线,一位检疫官走上前迎接。他伸出戴了青绿长手套的右手,不知是要扶住来人虚弱的身体,还是要检查他的伤势。断腿的家伙趁势双手箍住他的胳膊,尖声质问:“怎么能袭击大神官?你们是不是被冥鬼掏了心肝?那可是大神官,苏伊斯的喉舌!”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似乎有病在身,声音却传出好远。他身后的随从借机扑了上去,一群人眨眼间便将检疫官摁倒。两个组成人墙的守卫扭头查看,一个肥胖的男人趁机跃起,举高怀里的石块砸向守卫,将其中一人当场砸倒。蜿蜒扭曲的人体墙壁顿时摇摇欲坠,蛆样蠕动的人群迅速朝防御的薄弱处涌过去。人们不断相互推搡,掀起一阵更加喧嚣的声浪。人墙内部,袭击检疫官的守卫被赶来支援的学士们注射了针剂,无一例外全部软倒。一名检疫官将断腿踢翻。他的夹板不知何时断裂,受伤的腿以一个让人难受的姿势向后扭转。

“哼,帝国人。”鲁鲁尔冷笑。她将随身武器换肩扛着。那东西的长柄磕响车斗,听起来是件沉重的兵器。伊莎贝拉被响动吸引,转而望向柏莱人。

“瞧好吧,马上就会乱得不像话。这个神的信徒和那个神的学生,尊贵的和低俗的,都要吵得不可开交。工程办不下去了,工地也要被遗弃。你猜他们——帝国人——会允许我们下去神庙把同胞的尸体扛回来吗?”鲁鲁尔问,但她不给人接话的机会,冷笑自答:“废话,当然不可能!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牛马。他们不过封住入口,让牲畜烂在洞里而已!”

“地下入口封锁了?!”伊莎贝拉终于明白过来。她倏地站起来,“我们得赶紧去地下!现在就去!”

“呿,去送死?”女人慢吞吞提起缰绳,引导挽马转向光明背后的浓黑里。马奇干巴巴咳嗽一声,拍打车内草垫,似乎想劝伊莎贝拉坐回烂草里。

“下面很危险。会死人,死很多。”他用半生不熟的大陆语努力解释。

“所以才更要去呀!”伊莎贝拉叫起来。“克莉斯在下面!不去救她的话,她会死的!”她下定决心,就算硬抢马车,也在所不惜。伊莎贝拉气势汹汹,踏上车斗边缘,摆足架势端起弩。她鼓足气,威胁的话还没来得及通过门齿,便被一股大力拦腰撞倒。血爪粗重的喘息喷到她后颈。我要被狗咬断脖子了。念头刚刚升起,她的后脑勺上立即狠狠挨了一记。晕过去之前,伊莎贝拉只模糊听到女人的抱怨。

“该死,被注意到了。”

然后她听到两个柏莱人谈论克莉斯。应该是这样,她听到他们频频提到她,用柏莱语。一定是这样,他们一定在谈论她。她的骑士,她握着宝剑,为她守卫在黑暗里。伊莎贝拉最后默念了一次她的名字,意识彻底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