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

作者:醉鲸

我在做什么呀?难怪总是被她取笑。伊莎贝拉捧着半爿火腿站在蓝宫的白石广场前。风穿过喷泉,拨弄她的裙摆,凉意滑过她的脚踝。凉鞋是绯娜送给她的,生平第一次穿,空荡荡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动了动脚趾,决定回去。

死谷的经历为她赢得了更多自由。帝国的公主殿下即将度过她的第十八个生日,按照帝国传统,公主寿诞当月,整整一月都是假日。皇帝将宴请整个洛德赛的人,任何帝国人都可以在他们的首都品尝免费的牛肉,啤酒,面包,除了苏伊斯大神殿与双子塔,所有的公共场合都允许唱歌,演奏与跳舞。舞娘们将穿上惹眼的纱裙,赤脚醉醺醺地跳上一个月。

我的自由也许只有这一个月。伊莎贝拉抓紧包裹火腿的油纸。我被软禁在狮子的巢穴里,不应该掉以轻心,可今天不一样。给家里写过那么多封信,鲜有回音,能收到黑岩堡寄来的火腿真是意外之喜。绝对不会错,伊莎贝拉亲自检查过,这种腌制的办法只有奥维利亚人懂得,猪腿上打着黑岩堡的圆章。

自从踏上帝国的土地,她还是第一次这样高兴,兴冲冲地要把家乡的火腿分享给朋友。可惜今天并不是前往大学士府邸的日子,虽然没资格自称大学士的朋友,但伊莎贝拉有把握,大学士不会讨厌奥维利亚的火腿。玛雅女士不论怎么抱怨,依然会在晚餐前将火腿片好。至于绯娜殿下……伊莎贝拉仰望蓝宫连绵的钴蓝屋顶,嘲笑自己的莽撞。我究竟是为什么要来这里的?要是她将奥维利亚人遵循的古老腌制秘方讥讽为粗陋怎么办?绯娜极擅长用她绝美的脸摆出轻蔑的神情,回想起她轻薄的笑意,伊莎贝拉满心苦涩,几乎立刻就要转身逃走了。

我真是没用呀。伊莎贝拉垂下脑袋,手上的绷带被火腿挡住,但她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前几天还发誓说要变得勇敢,一只火腿就把你难成这样。她迈开步子,踏上广场坚硬的石板路,强迫自己挺直腰,向蓝宫黑洞洞的大门走去。路上她遇到一队巡逻的银狮卫士,有没有跟他们打过招呼,迎接她的管家又说了什么,伊莎贝拉竟然全不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火腿已经被管家拿走,她垂手站在扶梯口,正踩着地毯上赤红的波斯菊。

尚未到晚饭时间,阳光穿过中庭,将瘦长玻璃窗上的蓝色马赛克照得绚丽如珠。两名年轻女侍嬉笑着踩过玻璃窗绚丽的投影,款款走向伊莎贝拉。她们身上的长裙——喔,不——伊莎贝拉只匆匆瞥过一眼,便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搭在她们身上的,还能称作纱衣吗?帝国人拥有将蚕丝织成薄薄一层的本事,而这两位女侍身上的,无疑是伊莎贝拉生平所见最薄的。阳光一照,白丝下她们私密部位的阴影清晰可见。

女侍们注意到了她,吃吃窃笑。伊莎贝拉打定主意不去看她们,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洁白的纱裙在她余光里飘来晃去,令人尴尬的温度爬上面颊。糟糕,我的脸一定又红得跟涂过血一样了。伊莎贝拉想要捂住脸,轻快的笑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她抬起头,绯娜不知何时站在楼梯上。她居高临下,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银白的绸衣贴住她的身体,金丝腰带懒洋洋地蜷在腰侧。拜它所赐,公主的前襟几乎完全敞开,伊莎贝拉由下自上,轻而易举望见她紧实的腹肌,她迈出一步,饱满的胸脯几乎要将绸衣顶开。

伊莎贝拉的脸嗡地涨红。绯娜全没察觉似的,眉目含笑,施施然走下扶梯。两名女侍停住脚步,向她们的殿下屈膝行礼。绯娜将她们当做空气,视线停在伊莎贝拉脸上。察觉到她的目光,伊莎贝拉脸皮更热了,心中懊恼万分。怎么又是这种尴尬的遭遇,这样下去,她只会越加看不起我。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夺回奥维利亚的尊严呐。

“你继续脸红下去,不由得我不误会了。”绯娜已经走得很近了。今天的她有股子奇特的香味,与她往日所用香水全不相同。伊莎贝拉形容不出,只觉得那味道避无可避地地随着呼吸钻入体内,教人心痒难耐,却又找不到地方可挠,说不出的难受。

“殿下……”伊莎贝拉试图阻止绯娜继续逼近,然而公主殿下的个性与她的容颜一样不近人情。她走向伊莎贝拉,鼻尖几乎要贴上她滚烫的面皮。“不愿意看我?”绯娜穿着软底的丝绸便鞋,仍比穿皮凉鞋的伊莎贝拉高出许多,她吐出的气息全灌进伊莎贝拉耳里。不请自来的颤抖眨眼间接管伊莎贝拉的身体,她讨厌这古怪的感觉,抬起手下意识要将绯娜推开,反倒被她捉住手腕。这可不得了,伊莎贝拉可不愿意连身体也被弄得奇怪起来。她用上力气,想要抽走手腕,然而绯娜的双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壮许多。

“你们瞧她怎么样?”绯娜问她的女侍。其中一人娇笑两声,答道:“是个美人,殿下。”绯娜翘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听见了吗,有人夸你美。自从你下船,我就一直过得不顺。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好歹也在我面前高兴一下子嘛。还是说——”绯娜朱唇微启,陡然欺近,伊莎贝拉以为她要吻上来,挣脱不得,只得别开脸,反倒被她把鼻息都喷进了耳朵眼里。“微笑的伊莎贝拉,怎么一到帝国,只有在你的克莉斯爵士面前,你才会笑了?”她松开伊莎贝拉的手腕,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她的力气好大,伊莎贝拉根本无法招架,胸口撞上她绸衣下的两团软肉。“你是不是盼着她这样对你——尤其在夜里,你一个人睡在大床上的时候?”

“她,她才不会这样对我!”

“当然咯,小可怜,你相中的骑士可是洛德赛第一没意思的人。”绯娜的笑容越发坏起来,她不理会伊莎贝拉的挣扎,将她搂得更紧。“你们知道吗,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是只小雏鸟呢。”为了迎合她们尊贵的殿下,女侍们发出夸张的惊呼声。

“现在,你知道别人都怎么看你了吧?你这样可不行呀,小小雨燕,难道你的克莉斯爵士拥你入怀的时候,你也要用捶打来回报她吗?姐姐可是为了你好,闭上眼睛想一想,要是她这样抱着你,你该如何讨她欢心呢?”

不要听她的!她不过又要拿你找乐子罢了!伊莎贝拉头脑清醒,想象却挣脱理智的束缚,滑进阴暗灼热的裂隙里。缝隙很窄,克莉斯搂着她,手臂比眼下绯娜的还要有力。她贴在她的胸口上,皮甲下面,她的心脏擂鼓般地咚咚作响,跟伊莎贝拉的一样。她垂下头,吹出的气息里仿佛加了罂粟,让伊莎贝拉在睡梦里,在马背上,甚至在誊抄典籍的时候,一边又一边地想起。

她要是这样对我……不是因为陷入危难,而是发自内心地拥抱我……

支撑她与绯娜对抗的敌意被汹涌的情感冲得七零八落,紧绷的肌肉无法独力坚持。伊莎贝拉在绯娜怀里垂下肩膀,她叹了口气,声息绵软无力。

“是呀,她搂着你,你好舒服,好欢喜,然后呢,你猜她会怎么着?”

伊莎贝拉尚未反应过来,后腰立刻蹿上一股电流。强烈而又奇异的感觉穿透她的身体,奇怪的叫喊根本不受控制,眨眼间冲出喉咙。就算她真是个傻瓜,也明白那是极羞耻的动静。她倏地推开绯娜,绯娜打开双手任她离去,笑意盈盈。“有什么好笑!”伊莎贝拉又羞又恼,顾不上礼仪,怒喝回去,大口喘息。

“看吧,我就说过,她还什么都不懂呢。”绯娜转向女侍们。女侍咯咯而笑。“她的脸快要滴血了,殿下。”伊莎贝拉旋即意识到还有人旁观了刚才的一幕,愈发无地自容,恨不得捂脸逃走。

“好了,你们别欺负她。”绯娜迈进一步,伊莎贝拉以为她又要搂抱自己,慌忙抬起胳膊。

“嘘,没事没事,姐姐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害怕。”她的语气让伊莎贝拉一阵不适。“别害羞,我的小雨燕。”她抬起手,丝绸长袍的袖子坠下,露出她白玉般的胳膊。她的手指插进伊莎贝拉的发丛里,将一缕棕发别到耳后。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绯娜,羡慕我?

绯娜挑起一抹迷人的浅笑,当做对她的回答。她挥退女侍,带领伊莎贝拉走向长廊。她的丝绸便鞋摩擦短绒地毯,沙沙作响。伊莎贝拉顺从地跟在她的裙摆后面,暗自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你的手好了?”绯娜突兀地问。

我的手?伊莎贝拉抚摸缠绕手掌的绷带。克莉斯包扎的手艺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伤口被她仔细护理过,一点儿也不疼,事实上,被剑割破的时候,也不怎么痛。

“感谢殿下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心上人注满爱意的护理呐……沐浴在爱神璀璨的光芒中,我们的奥维利亚小姐完全感觉不到痛,带伤捧着火腿徒步前往蓝宫也不在话下。”绯娜调侃。

“殿下,我……我完全是出于好意,才将家人送来的礼物赠送给您。或许在您眼中是粗鄙之物,但我的心意是真诚的……”

“是呀是呀,我知道。”绯娜扬手打断她。公主停在一扇漆成深蓝的木门前,她搭上木门的金把手,嫣然一笑。“我这不是,正打算回报你的美意吗?”

回报?美意?伊莎贝拉不安起来。她注意到蓝门两侧的马赛克拼图。浪花与七瓣莲围成的方形空白里,两个女人携带猎犬,正在狩猎一头雄鹿。她们一人握住雄鹿的叉状长角,高举短剑挥砍,另一人双手高举双刃斧,打算一斧将鹿头斩下。

狩猎是专属的男人高雅运动,帝国的土地上,没人在意这条奥维利亚铁律。在洛德赛的日子里,伊莎贝拉自以为见识了足够多的女子狩猎图,她们被绘在画板上,挂在会客室显眼的位置;途径喷泉的时候,也常在泉座上见到她们戎装狩猎的模样。起初伊莎贝拉觉得新奇,总要注视良久,到了现在,已经不再有特别的感觉。就在昨天,安妮甚至拿出一副女子骑马猎狐的图样,自告奋勇要绣出来送给她。幸好没让她瞧见这幅一丝不挂的狩猎图,要不这辈子也难收到刺绣了。

两幅马赛克拼图中,这幅还算勉强能够接受的,另一幅与狩猎图隔空相望。画作上面,狩猎大功告成。她们将武器与猎物安置在一旁,自己躺倒在橄榄树下,赤裸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绯娜很快留意到伊莎贝拉的视线,她恍然大悟。“喜欢?送给你好了。”

“不不不,感谢殿下厚爱!”伊莎贝拉觉得她是认真的,逃也似的钻进拉开的门里。绯娜跟进来,紧贴她的后背,堵住门口。

“这是……卧室?”

伊莎贝拉说不出更多话了。绝美的景致慑住她的心神,让她难以言语。卧室正对她的一面没装墙壁,蓝宫的人造湖就在她眼前。它融开翠绿的草坪,缓缓流向远方。洛德赛气势十足的阳光落在湖面上,化作片片耀眼的金箔。黑羽赤嘴的天鹅从水里收回长脖子,优雅地抖动,水沫有如金砂,随风飞扬。

蓝宫有这样的一间卧室?伊莎贝拉受邀游览过一次蓝宫的后花园,对人工湖印象很深,但根本不记得有间敞露的卧室。“这是真的吗?”伊莎贝拉询问。室内的白墙倒映出湖水粼粼的波光,黑天鹅几乎就在墙边扇动翅膀。大鸟引颈鸣唱,声音却像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伊莎贝拉刚从外面进来,清楚户外是如何燥热,而这间敞露的卧室丝毫不受影响,如室内一般凉爽。

“该说你是敏锐还是迟钝好呢。”绯娜又在笑了。“那些都是秘法的小小把戏,我领你进来,不是让你看鸟的。”她轻击手掌两下,卧室里显眼的大床沙沙动了起来,伊莎贝拉这才注意到床上的隆起,有人睡在上面。她打算干什么?伊莎贝拉满腹狐疑,注视床面。只见湖蓝的丝被继续隆起,继而如波般褪下,露出掩藏其中的黧黑胴体。

伊莎贝拉捂住尖叫,她即刻转身逃走,却被绯娜堵住去路。

“相信我,你会喜欢的。”绯娜挤挤眼,闪身出门,咔哒一声将伊莎贝拉和一丝不挂的图鲁人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