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推开门,被正午暴烈的阳光晒得发热的橡木门向内缓缓开启。多日未开窗的房间有股特别的味道,让人想起阴干的床单。克莉斯跨进门内,头顶正上方传来轻响。她立刻会意,侧移一步。架在门框上的陷阱被触发,玻璃瓶哐当掉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里面浓稠的黄绿液体溅上克莉斯的皮靴。好臭,是用臭鸟蛋炖的烂香蕉吗。克莉斯皱起眉头,迅速远离地上的液体。
“居然不是他,败兴。”话音落下,墙脚的人渐渐显出身形。她将手里的长柄扫帚靠在墙上,走过来关上门。“为了健康,你得保留基本的通风,最起码,让这堆玩意儿的臭味散去再说。”克莉斯不敢放松呼吸,事实上,即使屏住呼吸说话,那东西仍旧臭得让她呼吸困难。“‘这堆玩意儿’可是银杏外种皮的提取物,敞开门就能让它散去?本来是给老头的秃脑袋准备的惊喜,被你撞上,真是可惜。”诺拉蹲下来,拈起碎掉的玻璃片,将她烂鸡屎样的惊喜拨弄到一起,小声嘟哝:“敢碰我的研究,让你臭上一星期,不,一个月!”她的脸颊上留有几道红印,显然是新鲜的抓痕。这家伙,该不会又跟父亲耍孩子脾气吧?
“你脸上……大学士留下的?不,你还是别回答了。”克莉斯环顾房间,床铺附近的好几摞书被移动过,旧书堆留在地板上的长方印痕清晰可辨。双子塔内,两位学士公然抓扯,要是传出去……克莉斯暗自叹息。西蒙大学士过于纵容诺拉,不论是生活还是研究都给予她太多优待。关于诺拉的非议,一直以来各种各样的都有。药剂师与秘法工匠们公开表达对她的厌恶,传统秘法师则等着看笑话。天才的坠落向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秘法师不过也是人而已。
“压力很大?”
“当然。”
诺拉还在摆弄她的那滩臭水。她从袖子里掏出滴管,尝试回收她的银杏外种皮提取物。她好像感觉不到臭,对朋友的到来也完全没有兴趣。克莉斯明白那是她太专注于秘法研究的缘故。对于秘法的每一件事,她都倾注了十二分的精力,以至于再没富余分给任何人或事,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老头子要来抢我的资料。我算过了,他至少有七种办法可以突破我的防线。既然防守只是徒劳,不如转而进攻,让他吃点苦头。”
“往他头上倒臭水的进攻?”
“哼,他一定会把我的资料封存起来,用他的西蒙公式,诱惑我去解。雕虫小技,我怎么可能上当,早防着他这手了。”诺拉将她的恶臭粘液装进广口玻璃杯里,托在掌心朝克莉斯走过来。克莉斯连忙让开,脊背撞到墙壁。“你来得正好,别走,这个计划用得到你。”诺拉推开实验间的包边木门,在里面鼓捣着什么东西。克莉斯听到剪刀的声音。
“什么计划?有言在先,我不会帮你攻击大学士,绝不。”跟大学士动过一次手已经够糟糕了,今年以来我做错太多事,以至于每晚都做荒唐的梦。克莉斯垂下视线。似乎就在前天,拉里萨大学士带着她那副严厉的神情再次闯入梦中,她纤薄的嘴唇非难地紧紧抿着,好像克莉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拜托,别再去想那些,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够恍惚吗?
克莉斯用力眨眼,将混乱的记忆摁回沉默的深渊。“不问问我来找你做什么?”她刻意大声询问。诺拉没有立刻回答她,实验间虚掩的门内传出一阵窸窣。
“做什么?”
“我偶然得到一种不明毒剂,注射使用,能够让马匹发狂。中毒的马肌肉僵硬,力量极大,无法驾驭,发狂之后立即死去。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现在没空。样本够吗。”
“你什么时候有空分析?情况紧急,我高度怀疑这是一桩谋杀。”
房间门唰地一下打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挤出门来,克莉斯张着嘴,忘记合拢,也忘了要说的话。花束太大,挡住伟大学士的视线,让她的肩膀撞上门框。两朵带叶的玫瑰花被挤出花束,无声坠落,掉落到学士脚背上。
“这是……你的新想法?”也许又是她的怪点子之一,可能是要测量不同品种的观赏花卉的风干速度,或者检验帝国蜂对采摘下的玫瑰花的兴趣。克莉斯努力为朋友寻找理由,可是她几时会用丝带绑住实验工具?绑得还那样蹩脚,一看就是诺拉大人的手笔。
“没错,绝妙的主意。”诺拉试图探出头,结果只露出她苍白的大脑门儿。“既然保不住拓片,那么就去找来更多。学会的藏书我通读过了,在古柏莱语方面,前人可谓一无所知。我要向真正精通它的人学习这门语言。”诺拉拥着玫瑰花束走向克莉斯,克莉斯纹丝不动,擦过墙壁之后,那些鲜红的花瓣终于贴上她的肩膀。“帮我拿着。我找了块上好的熏肉,一起带给她。”
“她?”
“鲁鲁尔啊。”诺拉转身钻回实验间,片刻之后又从门背后探出头来。“她是大陆上古柏莱语最好的人,没错吧?”克莉斯一时语塞,不知为何,不断想起鲁鲁尔狼牙棒上锐利的三角钉刺。
“熏肉熏肉,要不再给她带些蜂蜜?他们那条臭水沟里养不了蜜蜂,柏莱人弄到甜食的机会几乎没有,不过人种不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像帝国人一样噬甜……”
“诺拉!”克莉斯大声打断她的自言自语,“你要向她学习,带些礼物是正确的世俗做法。但是玫瑰花就……”创造的米思呀,您的这位忠实信徒究竟明不明白送人玫瑰的意思?
“当然,花是必须的。”诺拉倚在门边露出脸,视线落在花束上。“我要向她学习古柏莱语,同时也要追求她。”
“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诺拉皱眉,“我要追求她,我以为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不,我尊敬的诺拉学士大人,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诺拉……你……明白追求的含义吗……”学士没有接话,厌弃的目光穿过花丛落在克莉斯脸上,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冬瓜。克莉斯咽下斑驳的言语,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更温和。“我没有质疑你才智的意思,不过——你究竟为什么要追求她?”诺拉翻出老大一记白眼,克莉斯赶紧闭上嘴。很好,这下子连新鲜的冬瓜都不是了。
“我要向她学习古柏莱语,跟她一起研究时空漩涡,古代纹章。她对此也有浓厚的兴趣,我闻得出来。我要将余生贡献给这项事业,我需要一位古柏莱语专家一直在我身边。”诺拉找到她的熏肉,将油腻的麻绳绕在手腕上。“你跟我去。我很清楚,出于不确切原因,她乐意见到你。”诺拉说着,走向克莉斯,伸出手臂接过她怀里的花束。克莉斯俯视她,端详她坦然的脸。
“答应我,别把刚才那番话说给鲁鲁尔听。”
“为什么?这是绝对的创新性研究,创造与经验伟大的结合,你不也正欢欣鼓舞,准备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吗?”
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能让我暂且放下毒剂分析陪同你前往,那就只有一个缘由——鲁鲁尔会打爆你聪明的脑袋瓜,用其中的肉酱去喂猪。她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