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欲何为。”交叉的长枪放倒胸前,拦住克莉斯的去路,她不在乎持枪的是谁,只盯着下令的米娜。严格说来,在她跟随殿下从死谷返回的时候,这个人还是她的副官,不过从她抱起的手臂和瞥向自己的轻蔑神情来看,大权在握的代理尉长显然已将“代理”二字抛在了脑后。
“让我出去。我跟他们不一样。”克莉斯说着,颠了颠肩膀上的草席。柏莱少年冷硬的尸体不断下滑,她想过把草席放下,满地的泥污让她打消了主意。聚集在村口的柏莱人都望着她,也许他们只是关心同伴的尸身;或者宵禁的第一天,这些巨人们尚未习惯;可能他们饥饿又愤怒,而帝国人之间的争斗对于他们可谓难得的消遣。克莉斯偏过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立在铁笼旁的柏莱人。天知道这些顽固的大块头脑子里有没有“娱乐”这类字眼儿。
夜很深,但没有一个柏莱人掌灯。他们高大的身影徘徊在帝国辉煌火光灰败的阴影里。没有人说话,巨人们的眼睛野兽一样反着光,对准帝国人。
“接到上头的禁令:严禁柏莱街人口或物资外流。”米娜摸向怀里,克莉斯以为她要展示封禁令,结果这家伙居然摸出来一只梨,咔嚓一口咬得汁水四溢。
身为尉队长官,当值时吃零食,明目张胆地吃!你的部下可是空着肚子,忍耐干渴在执勤!克莉斯沉下脸。“按照规定,你要展示封禁令。”
“向谁?吃粪的猪?还是——”米娜转动她的绿眼珠子,将大片的眼白丢给克莉斯。火炬为她的白眼球抹上橘黄的斑点,让她看起来染了什么怪病。“市民向尉队长官索要军队文书,你们谁听过?”她噘起嘴,将梨子皮吐进烂泥坑里。披挂黑钢甲,佩戴炭黑头盔的尉队士兵一言不发,活像两尊漆黑的雕塑。旁人或许会被乌鸦沉默的阵势唬住,克莉斯却不同。她认得出他们,轻而易举。盔甲里面露出红绸巾一角的是怀德,他称那玩意儿是他的护身符,宁愿忍受痱子也要捂着,大家因此叫他幸运怀德;左撇子是德克,凭借武技,这家伙完全可以做个银狮卫,可惜是个斜肩膀,面试的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
“德克,放下你的枪。我不会跑。”
“德克——”
米娜夸张地拉长声调。斜肩膀的德克纹丝不动,只有藏在护鼻后的眼睛眨了眨。
克莉斯把头伸过交叉长枪上方的空隙,压低声音对二人说:“你们真认为她能永远代理下去?四十岁以下的尉队长,哪个不是学院出身?”幸运怀德飞快地使了个眼色。他握枪的手本来就没使力,这会儿越发松散起来,枪尖摇摇晃晃,大有撤掉的趋势。米娜噗叽踩过稀泥,握梨子的手敲响怀德的肩甲。“坚守你的岗位。究竟谁是你的尉长?”米娜白了克莉斯一眼。“这家伙不过是个市民。”
“她是莫荻斯大学士之女,皇家骑士,奥罗拉殿下亲自册封的爵士,米娜大人。”德克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尊贵的克莉斯爵士是大学士的养女,我当然记得。”米娜咔地咬下一大块雪白的梨肉,用舌头卷进口里。“我的指令不变,放下肩膀上的东西,爵士大人自可离去。”她伸出食指,虚指克莉斯肩头的草席卷。“除非大人可以证明席子里的东西归自己所有。”尚未嚼碎的梨肉将米娜的左脸顶出一个大包,她带着那可笑的包块,不怀好意地嘿嘿笑。“我们的爵士大人总要端着她那清苦的学士形象,可辛苦啦。诸神在上,在洛德赛讨生活,没点子小癖好,脱下制服之后为自己寻个好去处,怎么过得下去呢?”
米娜挤挤眼,克莉斯没明白。“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米娜夸张地冷笑,转过头望向手持火把,列成两行纵队的尉队士兵。更多的人携带长剑,列队在村口附近巡逻,克莉斯敢打赌,她把他们都当成自己的听众了。“别这样,弟兄们好奇很久了。他们的前——尉长真的是个木头人?坦白说,我能理解,翘屁股的图鲁人玩腻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米娜抬高视线,打量克莉斯肩膀上的草席。她那双柠檬绿的眼睛晦暗肮脏,仿佛发了霉,令克莉斯很不舒服。“承认吧。你也是个人。高高在上的皇家骑士恪尽职守,可是地下死了那么多人,黑锅总要有人去背。很不幸,哐当——”她捏着梨子,比划出铁锅的大小。
真是够了。克莉斯的耐心快要被磨穿。她越过米娜远眺,她的士兵们沉默地屹立在烂泥里,任由热风吹拂自己的脸庞,套在钢铁里的血肉之躯犹如熟铁铸成,纹丝不动。每个人都是称职的帝国士兵,只有他们现任的长官不是。克莉斯收回视线,打量梨子新鲜的伤口。我在队里的时候,她绝不敢这样。克莉斯咬住牙齿。真想把她的破梨全塞进嘴里,教她立马闭嘴。
“我理解你。”米娜甚至抬手来拍克莉斯的肩膀。“谁都有不走运的时候。有时候运气恶心到了极点,谁都有那个心思。”她抬抬下巴。“找上一个粗鄙,下贱,肮脏的屁股,骑上去,狠狠地骑上去,把身体里不爽利的劲儿都发泄出去。过后把裤子一提,又是一位清高尊贵的好大人。”
风呼呼地刮过柏莱街口,穿过她恶臭的羊肠小道,涌向大海。火把与旗帜在风中啪啪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与米娜高亢的嗓音作伴。栅栏后面的柏莱人嗡嗡低语,克莉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觉那语气里的厌恶快要溢出来。
白皮肤的柏莱人。克莉斯五指用力,抓紧草席。少年灰白的皮肤如在目前。她想象不出那个帝国男人该有多么强壮,才能压倒一个柏莱女人。她羞于承认的白皮肤混血后代,无非是这出悲剧的副产品罢了。
恐怕不是那个意义上的强迫。克莉斯瞥向柏莱人群。破烂宽大的粗布衫被夜风吹得紧贴他们的身体。好几个人只是有空一副魁梧的骨架。他们太瘦,脖颈的肌肉纤毫毕现,尤为可怖。
没有什么比生存本身更有尊严。克莉斯并不觉得为了求生出卖身体可耻,相反,她怜悯那些被饥饿驱逐的尊严。
“我对你脑中的龌龊事不感兴趣。”克莉斯迈步向前,胸口顶上长枪乌黑的硬杆。“让开。”
“你可以走。包裹留下。或者让我们开箱验货,证明它是你的私有物。”
胡搅蛮缠!这家伙存心要给我难堪,在我的旧部面前。克莉斯望向部属。他们的脸藏在钢盔后面,看不出喜怒,但他们的眼睛会看,耳朵会听。“我再陈述一次。”克莉斯努力压住蠢蠢欲动的怒火。“这是重要证物,我个人怀疑与比武大会时期发现的数具无名尸体有关。再说明白一点儿,它关系到重要人物的安危,我非带走不可。”
她原本想将少年带回鸦楼,照如今的态势,实在难以放心。要是尸体没有得到妥善保管……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不允许我染指。克莉斯的手臂箍紧草席。不能将他交给米娜。克莉斯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调查,这可是不容有失的大事。
“我也最后警告你,人走,东西留下。否则的话——”米娜三两口啃完梨子,顺手抛掉梨核,大声吮吸湿漉漉的手指。“冲撞特别尉队的士兵和长官,你很清楚是什么罪过。”
米娜递个眼色,斜肩膀的德克深吸两口气,伸手抓向克莉斯肩头的草席。克莉斯扭动肩膀,甩开他的手。米娜叫喊起来:“用强的!”她铮地拔出了佩剑。金属的低鸣万分寂寞,柏莱人不允许携带武器,尉队士兵们腰侧的长剑沉默不语,整个村口,只有米娜的长剑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幸运怀德垂下嘴角,双手持枪,纵劈枪杆。长枪犹如黑鞭,呜的抽响空气。克莉斯向一旁跳开,德克横扫长枪,正好封住她的去路。克莉斯松开草席,架住德克的枪。硬木枪杆抽中她前臂的护甲,她反手握住枪杆,借力空翻过去,左手在草席落地之前将它捞住,夹在腋下。
德克的攻击被她化解,十分不满。他倏地抽回长枪,涂了黑漆的木杆飞快擦过克莉斯手心,火辣辣地疼。
“你脑子被乌鸦啄了?真以为能逃出去?”
米娜挥剑便砍,克莉斯收起胳膊,用草席挡住。米娜的挥砍实在太随意,正面全是空档。克莉斯自然而然抬起腿,如若踢出去,定能将她踹倒。米娜根本不避,反而咧嘴嘿嘿笑。“动我一下试试。”她再次举剑,克莉斯别无他法,只能躲开。
攻击特别尉队可能被判为重罪,尉队长对于量刑轻重的影响很大。眼前的这一位嘛……克莉斯沉下脸,举高草席架住劈来的钢剑。
“你不能……”
“凭什么?就凭你嘴里的唾沫星子?还是凭你认得几只蝌蚪文,给奥罗拉殿下擦过靴子?”米娜尖叫,“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背后响起长枪刺破空气的低鸣,克莉斯躲过一次偷袭,枪杆从她两腿之间穿过,噗地一声插进稀泥里;另一支则正中右侧膝弯。她痛得闷哼,刺入泥中的长枪再次挑起,打向她的左膝。剧痛让她在一瞬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她单膝跪进泥坑里,膝盖溅起泥水,压碎米娜吐出的梨核。
“撒手!”米娜毫无章法地挥剑,剑锋直指克莉斯抱着草席的手臂。克莉斯不得已松开,换手拖住。利剑砍破草席,眨眼间再次高举,带起的草屑在火把的昏黄光团中飞舞。
“你找死吧!”米娜抬起右脚,克莉斯侧身躲过她顶来的膝盖,尚且来不及喘息,脸颊就挨了狠狠的一击。
米娜双手倒握长剑,毫不留力。帝国钢打造的剑首撞上克莉斯侧脸,她感觉自己好像坠马,脸颊着地,撞在花岗岩上。她向后仰倒,栽进稀泥里。遭到攻击的半个脑袋在短暂的麻木之后,迅速被剧痛攻陷。克莉斯躺在泥坑里,泥污溅上她的脸,恶臭难闻。她动了动嘴角,觉得整片脸颊已经肿了起来。
该死的。克莉斯坐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嘴和牙龈都破了,右脸三颗臼齿摇摇欲坠,换作常人,只怕半口牙齿已经被尉长大人一剑捅碎。
“大人做惯了,也该让你长点记性。”米娜嘴唇蠕动,嘬出一口浓痰。她面朝克莉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别过脸吐在自己脚边。她骂了一句,用剑粗鲁地拔开草席,少年的白发和惨白的皮肤如同一截断骨,突兀地横在黑泥地上。围观的柏莱人又开始咕噜起来,有人认出灰狗,用柏莱语唤他的名字——起码克莉斯猜测是这样。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漆黑的人墙中耸动,他似乎想要为已死的混血少年站出来。队伍前排,一个女人用柏莱语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句子迅速有力,正在向前挤的人影顿时失去勇气,驼起背将自己掩埋在人群里。警告他的女人发现克莉斯正盯着自己看。她拉起兜帽,暗影将她模糊的面容完全吞噬。
拜她所赐,柏莱人的嘟哝渐渐稀薄,克莉斯没听到抽泣声,只有海风呜咽,似在悲鸣。米娜舔着嘴唇拎起剑,拿剑尖不断戳弄尸身,柏莱人目睹她玩弄族人遗体,不约而同,跟死人一样沉默。
难怪你们身强力壮,却被囚禁在废水沟一角,近百年无法脱身!
“你瞎了吗?他是个死人。”一张嘴,血立刻顺着嘴角淌下来。克莉斯抬手去擦,手背尚未触及脸皮,烂泥的恶臭先冲进鼻子里。“一个死掉的柏莱少年,如你所见,还是个混血儿。既不算柏莱人,也不算村里的‘东西’。”克莉斯狠狠咬住那两个字。“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吗?尉长大人。”
米娜的脸皱起来,挤出个丑陋的笑容。“恐怕不行,爵士大人。猪人是疾病与祸乱的来源,把这玩意儿背回家,只怕天不亮您就得病倒。我有个绝妙的建议,”她转向怀德与德克,“把克莉斯爵士的物件吊起来。取尸体的人,必须由学士——真正的学士——陪同。”她噘起嘴,把长剑往剑鞘里捅,故作娇嗔。“您那样瞪着我做什么?眼下黄色检疫令尚未撤除,您该不会忘了吧?还是说,刚才小小的冲突,您就记恨上了?如果大人需要,可以骑我的马。瞧您这样儿,该不会爬不上马背了吧?没关系,我可以派部下陪您寻找一位体面的药剂师。”
“这样的天气,吊在村口,不到明天中午就要烂了!”
“这个嘛——就看诸神的旨意啰。或者您动作够快,找到双子塔的老熟人。您向来不是跟秘法师们最相熟的吗?”
贱人!
克莉斯忍无可忍,扑上去搂住米娜的腰,将她摁倒在黑泥里。代理尉长大人以为遭受袭击,慌忙去摸佩剑,大声呼救。克莉斯无法忍受她那张贱嘴,捏起一把湿泥,啪地甩在她脸上。
“你他妈疯了!”米娜抹开污泥,扬脸尖叫,“老娘我可是特别尉队长官!给我把她铐起来!锁进囚车里带回鸦楼!把这强盗抓回鸦楼!”
皮肉的痛苦,克莉斯承受过许多次,但被锁进囚车,还是头一遭。巡逻经过的旧部肩扛长枪,手按剑柄,不时偷瞄她。他们不说话,只有眼中异样的神采闪烁不休。铁栅栏后面岩块一样的柏莱人也在看她。对于帝国律法中的这些低劣人种来说,大概还是首次目睹帝国贵族在特别尉队面前吃瘪。惊讶,疑惑,压抑的恐惧最终汇聚成低沉陌生的语言,在破衣烂衫之间传递。
要想偷溜出去,今天可不是个好时候。克莉斯握住囚车粗糙的铁栏杆,只能苦笑。米娜故意将囚车停在铁栏附近,不得不承认,她的办法很奏效。陆续走向村口的柏莱人不再冲击封锁线,他们自然而然走进族人中间。知情者为新人讲述闹剧的经过,陌生的探究视线透过两重铁栏杆,不停地落在克莉斯身上,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头被擒获的野兽。
早知如此,就不用这招了。难得的懊悔涌上心头。臭泥把她的头发糊在一起,海风让它们迅速变得又硬又干,只有恶臭依旧。她嘴里和下巴上的血迹也干涸了,被米娜的剑柄桶过,后来又被她甩过一巴掌的脸皮诚实地肿起来。后背又疼又痒,不知是不是被藏在污泥里的虫子咬了。她扭动身体试图缓解痛楚,固定在囚车底部的铁链和镣铐发出哗哗的声响。
“好久不见,克莉斯爵士。”
天明时分,第二尉队尉长,布洛奇爵士坐在他的黑马上,向克莉斯点头致意。这家伙比她早两届,有过三任妻子。克莉斯向来很少跟这类同袍往来,换做往常,她一定端坐马背,操着惯有的表情冷淡回应。但现在只要稍微动作,束缚她的镣铐就响个不停,实在非她所愿。
克莉斯不回应,布洛奇持缰立马,保持一臂的距离端详囚笼。他究竟想要干嘛?我以前得罪过他?还是他与米诺交好?克莉斯猜测不出。她瞥向布洛奇,试图找出真相,然而尉长背对升起的朝阳里,五官轮廓与他身上的尉队钢甲一般漆黑如夜。
米娜爬上马背,猛踢马肚,高声下令。士兵踢了踢胯下的战马,挽具缓缓绷直。囚车吱呀动起来,黑泥软烂,克莉斯跟随囚禁她的铁笼一起左摇右晃。她握住囚车栏杆,努力回头望去。布洛克驻马立在原地,持枪的第二尉队士兵们在他面前列成方阵。火红的朝阳成就了尉队墨一般的轮廓。几十杆长枪刺穿方阵连绵的阴影,在爵士面前竖起一道尖锐的篱笆。那位大人旁边,缀有流苏的尉队旗帜上下翻飞,克莉斯盯着那面军旗,目不转睛。相同制式的旗帜跟随她远赴大陆北疆,也曾竖立在她身旁,穿过洛德赛的大街小巷。它漆黑的旗面表达了对冥神的敬畏,银色的梧桐与流苏象征银月的光芒与希望。她曾经日夜与它相伴,然而停职不过一月,它看上去竟然如此陌生。
那又如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就连月亮,都不是银色的了。克莉斯回过头,被啃掉一口的月亮犹如一块陈旧的伤疤,在淡蓝的天幕上很是显眼。
那又如何。囚车摇晃着驶出柏莱街,车轮隆隆地碾过帝国大道的碎石子。克莉斯困在灰蒙蒙的扬尘中,囚车低矮的顶棚让她不得不弓着背。土灰扑上她脸上的伤口,板结的泥块在囚车的震动中纷纷下坠,钻进她的领子里。脸肿得越来越厉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德赛尚未完全醒来。除却巡逻的都城警备队,踉跄的醉汉,瑟缩在街角的肮脏乞丐,无人见证被锁在第九尉队囚车里的皇家骑士。
那又怎么样。克莉斯抓紧铁索,咬牙吞下屈辱的痛楚。只要能把尸体运回鸦楼,就能抓住希望的尾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上卡里乌斯将军,听说他最近起的比比武大会那阵子还要早。见我在囚车里,他一定会询问,说不定,还会同意让我亲自解剖。之前的验尸报告就是我亲手写成的,如果能让我翻阅档案,我就能……
克莉斯垂下视线,握住铁栏的手指间,泥污已结成硬块。然而似乎就在昨日,那女孩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自己双臂间的模样仿佛就在昨日。她失去意识的脸庞浮现出来,胸腔深处猛然泉涌的酸痛眨眼间便将克莉斯穿透。
她握紧粗糙的铁条,咬紧牙。我只是不愿再承受那些罢了。我只是跟所有人一样,逃避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