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

作者:醉鲸

它在动,缓慢地蠕动,有如幼芽的茸毛,蛋壳里初显的心脏。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那模糊一团的血肉颤动的美妙回响。

事实上,诺拉真的双眼紧闭。她只身站立在鲁鲁尔的院子里,面朝北方。海风低啸着滚过她的面颊,白日里的臭气虽谈不上一扫而空,但她也算相当适应了。负责看守她的黑锅也适应了她,安静地蜷在院口,将她当做无害的熟人。

饥饿的牛马拱着柴门,呻吟时远时近,像是风本身发出的。除却家畜,那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它在呼吸。诺拉摊开手,张开十指,感受那陌生,遥远,微弱的秘法波动贴着她的某个毛孔,无声滑过。那晦涩的,隐约的,但绝对深刻的感觉仿佛长在了她的胃里,隔着胃壁挠得她浑身发痒。

不会有错。

诺拉睁开眼,柏莱人居住的海崖边缺少现代建筑,天空高远的穹顶异常广阔,月亮的光芒仿佛流窜于海流中的污血。晴朗夜空的深蓝之中泛出暗红,云团悬浮在高空,每一朵都镶有血污的红边。

血云下的村庄更加幽暗。封禁半月,夜里柏莱村落的火光明显弱了下去。柴火成了宝贵之物,大个子们冒险得来的食物大多都需要弄熟,相反,夜幕中的光明则是不必要的奢侈。燃烧的火塘越来越少,即便不得已要用火,柏莱人也往火堆里塞进风干的牛粪,以减少木柴的消耗。这样的深夜里,几点昏黄难以照亮柏莱街杂乱的窄巷与倾斜的屋顶。诺拉知道,他们在看,他们每天都仰头在看,看那红如血块的月亮。

新周期伊始,随着满月将近,月亮愈发红了起来。那种颤动——新生的,抑或是冬眠般的秘法波动——以它自己的方式,感应月升月落。白天的时候,几乎要把鼻子贴到墙根上,才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几丝呻吟,到了现在,站在村落中心,只需伸出手,便能捕获传递过来的秘法能量。

又是一件从未记录在案的创举。诺拉回首,望向鲁鲁尔的石屋。鲁鲁尔把自己关在复原遗迹残片的密室里,外屋只有柴火孤独跳动。橙黄光芒赋予粗陋的屋子别样的生命力,不仅是火光,从秘法的角度来说,它的确是有生命的,秘法就是它的生命。尽管不知经历过多少年月,尽管微弱,但只要在恰当的时候仔细去感受,就能捕捉到它稳定古旧的脉搏。

粗鄙的猪人居然懂得秘法,甚至在现代秘法诞生之前就在运用它。哈,把自己关在双子塔里的傻瓜们永远也发现不了。当然,他们走出来也不行,他们不乏探索精神,却缺乏能够跳出传统的思辨心智,这样的心智才是举世无双的珍宝。诺拉独自站在黑暗中,迎着臭烘烘的海风,为她失智的同伴们献上怜悯的微笑。

我的密尔知道这件事吗?她生活的柏莱街,这个被无数帝国人视作粪坑的地方,本身就是一枚巨型纹章。那些看似杂乱的破屋之中——事实上,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的确是随意乱盖的——藏有建筑学与秘法纹章结合的大胆尝试。将建筑本身当做纹章去处理,怎么以前就没想过呢?运用这一思想,倘若能把洛德赛推倒重建……

诺拉一边埋头记录秘法波动传来的大致方位,一边毫不自知地咧开嘴。海风冲进来,灌了她满嘴腥臭。诺拉不介意,她的神经随着炭笔留下的点点墨迹兴奋起来,专为秘法跳动的心脏激烈搏动。自从与鲁鲁尔结伴研究遗迹石刻,她时常沉浸在这股亢奋里,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算不得难事。

“我的密尔。”诺拉卷好她的秘密地图,收进衣袖口袋,转身步入鲁鲁尔的屋子,掀开密室的皮帘。她以自创的昵称称呼柏莱人的鲁鲁尔,自以为亲热到了极点。鲁鲁尔跪在地板上,腿边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秘法灯具。秘法苍白的火焰在球状灯罩里无声燃烧。她背后的墙面上,钉有一只巨大而破碎的陈旧头骨。秘法明亮的光辉照进它残缺的骨骼内部,残留的半口牙齿揭示了它大猫的身份。克莉斯大闹一场的第二天,她的密尔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这玩意儿,特意拂去灰尘,收拾干净以后挂在密室里。

诺拉仰头打量,惨白的灯光让大猫残破的巨大眼眶显得乌黑邪恶。狭窄的石窗前,皮帘仍然绷着。那些帘子绝非寻常窗帘,它将石屋中的秘法能量囚禁起来,但究竟如何保证这里的波动与散布在村落中的纹章建筑结合起来,诺拉尚未完全弄明白。她询问过,但她的密尔暂时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

鲁鲁尔实验室的地板上,来自遗迹的乌黑碎片拼合在一起,反出灰败的冷光。跟海风里的呼吸不同,这些都是死物。诺拉放下门帘跨进门内,新装的铁环发出清晰的金属声。鲁鲁尔的浆糊日夜熬煮,整间屋子被那不可名状的味道填满。鼻涕样的浓浆糊满碎片断口,刮去糊浆的木片被抛在地上,干涸的浆糊让它看起来捅过某片灌满脓液的肺。

连日来的辛劳流淌在她的血管里,冲洗经年累月的尘土,露出真相的棱角。这块来自遗迹的石板讲述了一个传说,鲁鲁尔刻意隐瞒了其中的一些单字,但诺拉的感觉告诉她——噢,不,诺拉·秘法居然谈论感觉,月亮也该变白了!

“那三个点有什么含义。”诺拉指向鲁鲁尔手中正在粘合的碎片,不算发问。鲁鲁尔没理她,真真切切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灯光底下,她银色的眼珠让她看上去仿佛是个全盲的人。

噢,我的密尔。诺拉倚住门框,垂下的皮帘触到她的肩膀。混沌的巴克曾用盲酒捉弄密尔。智慧神的双眼被毒酒激发的白雾迷住,但他毫不慌乱。“智慧不惧蒙蔽。”诺拉将智慧神回答巴克的话念出来,“真相显现在智慧眼前。”

“有空在那儿放屁,还不滚过来帮忙?”鲁鲁尔抓起亚麻布,将它蘸湿,小心抹去浆糊的残迹。灯光照亮石板,刻有图案的石料凹陷下去,浓重的阴影随着秘法灯光几不可察的跳动微微蠕动。那是一柄剑,它有对弧形的剑柄,剑身上刻有三条断开的竖线。

“已拼接完成的遗迹里,没有精细到这种地步的残片。”诺拉伸出小指比对。那柄剑不过她指甲盖宽,以上个灾变纪遗留建筑的主要风格推论,其时人们的冶金水平极大的限制了雕刻艺术的发展。

“它很不寻常。”诺拉眯起一只眼。刀,剑,链枷,只有在镌刻纹章的时候,挥舞在武士手中的铁疙瘩才能在她心中挣得一席之地,但石板上的这一件与它们完全不同。那股熟稔的感觉就像她的高级秘法师勋章,只需瞥上一眼,它真实的样貌便字眼呈现在脑中。

“这是苍穹,克莉斯的剑,对吧。她上次施展的剑技,那股波动,陌生强烈的波动。”诺拉向鲁鲁尔比划。她的密尔究竟能否感受到秘法波动,诺拉尚无把握。这位深居简出的学者对肢体语言的掌握近乎空白。鲁鲁尔瞥向她,看上去表达了什么意思。对于两足直立的猿猴面部传递的信息,诺拉一向不感兴趣,这次她也选择性略过。

“做好分内的事,少说闲话。”鲁鲁尔将木盆抱到身前,翻动盆中碎石。她在寻找特定的图案,从上一次克莉斯隔空削断哈森的脚筋开始,她就一直这么干来着。

诺拉走到她膝盖旁边蹲下来,盯着她灰白的眼仁。

“为什么称这柄剑为‘向导’?”

鲁鲁尔抬起眼皮,她眼珠转过来,直望进诺拉眼底。银色的眼眸中,瞳孔分外明晰,仿佛一对深不见底的陷阱。

“我几时说过?”

“你没说,但你念出来了,用古柏莱语,就在你开始翻找剑型雕刻之前。我不懂这个词,但我知道引导的发音。你曾说过,那个骑豹子的,‘追随他们的领路人,是族人的向导’。”诺拉瞥向地板上拼好的豹骑士形象,满心得意。“容我提醒,蹲在你面前的,是帝国学习能力最强的头脑——没有之一。”诺拉竖起食指。“快告诉我‘向导’的事。它从柏莱古陆来对不对?你们怎么把它弄丢的?因为皇帝的猎刀文书?为什么它会在一个帝国人手里,而那个帝国人,既不是鲁鲁尔,也不是秘法师,她甚至连秘法波动都察觉不到!古代柏莱人居然可以让不懂秘法的人释放攻击性纹章?!”

诺拉全然兴奋起来,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亢奋而张开,音量早已无法控制。黑锅被她惊醒,走进屋内查看,脚爪踩在石砖上嗒嗒直响。诺拉跪坐起来,双手握住鲁鲁尔的肩膀。

鲁鲁尔的银眸沉吟片刻。“不对,你不对。”

“我说对了,你才否认!”诺拉得意地笑。别以为我真听不懂别人的话!“你指望神谕帮你留住族人,可惜饥饿动摇了所有人。你不准我在村子里游荡,是怕我解读你们纹章的秘密,对不对?还有那些偷溜出去的柏莱人……不用担心,放心好了,我对他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但是那个——”诺拉用力指向鲁鲁尔膝前的小小石片,秘法的火光在她通透的蓝眼睛里留下明亮的斑块,让她两眼放光,整张脸陷入癫狂般的亢奋中。

“如果它来自柏莱古陆,如果它来自若干年前的古陆,就证明灾变纪以前的柏莱人掌握了炼钢技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代表勘探,挖掘,冶金,锻造,一整套技术的传承和发展!暴风之眼隔绝了两座大陆,柏莱古陆跟那些呆瓜设想的完全不同!既然柏莱人能够铸造钢剑,也一定能打出钢甲,不仅如此,甚至在纹章的运用上,触及到了现代秘法师从未设想过的领域!”

诺拉停不下来,一粒唾沫星子飞出她的唇舌,打在鲁鲁尔脑门上。她不掩饰厌恶,用手背抹去。诺拉完全没留意,满脑子都是那个遥远陌生的秘法国度。

“你说的没错,我支持你,我的密尔。”她拍响鲁鲁尔肩膀,几乎贴到对方脸上。鲁鲁尔冷着脸,抄起背后的烟杆,黄铜烟锅抵住诺拉胸口。“滚远。”柏莱人的大陆语足够利索。

“你应该要回去,回到你的故土,带上你的族人,也带上我!”

“带上你?”

“当然,当然带上我。我们一起穿过暴风之眼,驾船跨越风暴海。你们柏莱人不动海航术,我知道,我很清楚,但那不重要。”诺拉双手捧心,“我可以帮你,不遗余力地帮你。我可以造船,教你海洋的知识,帮你夺回你们的向导,也能为柏莱人的秘法学说帮上大忙!设想一下,两块大陆隔绝了一百六十余年……而且,并且,你听我讲!从一开始,两地的秘法师们就站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角度认识了秘法。多年以来,伟大的头脑们按照各自不同理解,探索出独具特色的秘法道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诺拉简直要哭出来。鲁鲁尔的痛苦与她不相上下。她扬起烟锅,用那块熏黑的铜料顶起诺拉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推离。

“真他妈的活见鬼。”鲁鲁尔用大陆语说,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正统的柏莱语言里,甚至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脏话。“如果当初不接受你的帮助,今天何苦活活受罪?”鲁鲁尔直起身子,半跪在地,手臂一再用力。诺拉的下巴被迫不断抬高,直到颈椎发出可怜的脆响。她摸索着站起来,鲁鲁尔的烟锅紧跟着她,那块金属死抵住她的下巴,快要顶破皮肤,捅进她口里。

鲁鲁尔沉重叹气,用柏莱语说道:“神王在上,你的儿女绝不恩将仇报。否则——”鲁鲁尔咬牙切齿,换回大陆语,“我真该把你切成碎块儿喂猪!”

“需要帮忙吗?”花斑掀开皮帘,探出脑袋。烹煮秘法浆糊的黑锅喷出一连串咕嘟咕嘟的粘稠泡沫,鲁鲁尔与诺拉同时转向女孩。她拖着草绳,耗子无毛的尾巴栓在草绳上,露出食指长短的一小节。诺拉清楚,后面还有更多。那些肮脏,少肉,但易得的啮齿动物被女孩串成长串,当做猎物拖回来。诺拉警告过她,脏老鼠让人染病,尽管鲁鲁尔是强壮的柏莱人,但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免疫那些可怕的热病。花斑讥讽她对柏莱人一无所知,每日仍然出去抓老鼠,只是不再徒手拎回来。

“犯不着冒险出去。”鲁鲁尔的视线回到诺拉身上。“难不成,她带进来的面粉是假的?”

“‘鲁鲁尔永远跟她的族人在一起’,是您教导的。大家都吃老鼠,我们却大嚼白面?”花斑揉揉鼻子,她的鼻梁上斜抹了一道黑灰,不知是逮老鼠蹭的,还是柏莱人的“战斗装束”。

“哼,神王的预言不理会,口粮的来路倒一定得守旧。草鞋的编法也是跟帝国人学的,怎么不赤脚出门蹦跶?”

“没有错,默守陈规最没意义。”诺拉站直身体,退后一步,彻底脱离鲁鲁尔烟杆的控制范围。她抚摸下巴上被磕出的痕迹,确定这地方明天一定会肿起来。

鲁鲁尔冷笑,讥讽她的娇贵。“喔,是的没错,所以最痛恨规矩的秘法师大人连基本的诚信都懒得遵守,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来,心底不会产生丝毫不安。对吧?”她伸直手臂,诺拉想要躲闪,没能得逞。鲁鲁尔的黄铜烟锅敲中她的腮帮子,紧跟着勾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向自己。

“自从你住下来,偷偷摸摸画得可尽兴?”鲁鲁尔是个柏莱人,超出帝国标准的高个子。她逼向诺拉,俯视着她,深陷在眼窝里的银灰眸子亮得像一对匕首。

“你声称要帮助我,我以朋友的礼仪对待你,可是你,你是怎么回报我的?”鲁鲁尔垂下烟杆,换作左手掐住诺拉。她柏莱人的大手可真带劲儿,一把捏扁诺拉的气管,让她难于呼吸。

“不……我,你没有,证据……”

“证据?”鲁鲁尔啐了一口,抬起手臂,单手将诺拉举离地面。“居然跟鲁鲁尔要证据,肮脏的渣滓。”她唤来灰斑,“搜她的袖子,口袋里没有就把她给我扒光。”

花斑点头,双手拽住学士袍的广袖。诺拉喷笑,脸皮憋得粉红。“袖袍就是秘法师的,剑鞘。你让,你的族人,把手伸进敌人的剑鞘里……”

“承认你是敌人了?”鲁鲁尔陡然拔高语调。她撇下烟杆,双手用力,诺拉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她扒住鲁鲁尔的手,指甲抠进她粗糙的虎口里。但毫无意义,柏莱人的手掌越收越紧,她一口气也吸不进来了,干瘪的肺叶让她眼前发黑,墙壁上头颅破碎的大猫似乎活了过来,用残缺的半个眼眶盯着她,低声咆哮。

“你不。”诺拉想说光明王的使者绝不恩将仇报。身为柏莱人的神官,背弃神王的誓言等同于抛却鲁鲁尔的身份。她不明白人心,但对自己的研究抱有绝对自信。事实上,她信赖柏莱人习俗与神祇的力量,多过仰赖鲁鲁尔本人。从死谷回来以后,她改良过甲虫守卫,只要她动动手指,那小东西眨眼间就能要了这两个柏莱人的命。只需动动手指,勾勾指头,与神秘的古柏莱秘法永别。

“我,我相信你。”诺拉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毫无诺拉风格的遗言。攥着秘法师脆弱脖颈的大手随之收紧,诺拉听见皮肤下的微小血管挤压破裂的声音,最后一个肺泡也瘪下去。由秘法产生的光明被黝黑的大手罩住,鲁鲁尔的小屋坠入深黑的泥沼。冰凉粘稠的污泥将诺拉包裹,让她动弹不得。隔着泥浆,她听见模糊的嗡嗡声响。

是那个柏莱小孩,我的密尔从不叽叽喳喳。哈,我这是要死了?诺拉·秘法,因秘法而生的伟大导师,尚未完成使她名垂千古的第一个创造,就要死在一间臭石头屋子里?她的尸体将被粪水泡烂,她伟大的心智与她的灵魂一道坠向冥间。没人会记得她,仿佛她从未活过,仿佛二十年的挑灯苦读只是一场梦。她仍是那个被抛弃在洛德赛随便哪棵爬满刺蛾幼虫的悬铃木底下,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未获得,就要无谓消亡的生命体。

噢,双子神在上,去他妈的古柏莱语吧!

诺拉调动最后的意志力,搬动手指寻找藏在袖子里的甲虫守卫。她颤抖的指尖触到甲虫蜷成球的冷硬外壳,臣服于秘法师的无形绳索紧缚住它,诺拉勾了勾手指,她太虚弱,已然无力将之解开。

“唉。”有人替诺拉叹气。将要拧断伟大的心智与名垂千古的秘法成就之间纽带的无情大手陡然松开,诺拉像袋烂豆子般颓然坠地。智慧神保佑,她从未觉得摔落的疼痛如此美妙。

诺拉侧卧在地,脸皮贴着石砖,狼狈呼吸,石屋的地砖那股子发霉的草药味道直冲进她头颅里,那是常年浸泡在柏莱人巫术蒸汽里的味道。管它什么巫术呢!诺拉无暇抱怨,她眼冒金星,浑身发麻,呼吸的疼痛深入喉咙,一路延伸到肺部。若非她是柏莱人的鲁鲁尔,我已经死了。诺拉向熬煮黑锅的火塘投去一瞥,生平头一次对野蛮人的巫术心怀感激。

“把她扒光,搜出她的笔记。”鲁鲁尔居高临下望着诺拉,银眼睛炯然而残酷。“我原本是打算相信你的,帝国人。”她蹲下来,拉起诺拉的衣袖,确保她没法子偷袭。“接下来,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仅不会碰你,还会拿你当恩人对待。”她伸出手掌,摩挲诺拉被她掐出血印的脖子。为了表达尊重与正式,她用了柏莱语。“神王注视着鲁鲁尔,鲁鲁尔绝不能做有辱神光之事。您只需坚持片刻。荣耀日近在咫尺,即便在夜里,就在俗世粗陋的容身之所,也可听闻它的吐息。”

花斑冷着脸走过来,跪在诺拉背后,动手撩起她的长袍。诺拉仍躺在地板上。陌生的秘法波动,犹如一个操着蹩脚大陆语,浑身墓土的耄耋老人。他干瘪的嘴唇开合,一枚又一枚纹章从他缺牙的嘴里坠落出来。它们贴着地板低飞,滑过她的毛孔,在她的内部世界留下巨大的回响。

“能听见。”她回答。秘法神秘的音符引发她身体的共鸣,她的手指抠进砖缝里,不可遏制地泪流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算了下存稿,感觉有些吃紧了,从本周开始改为一三五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