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利亚小姐的身板无法与狮子的一击对抗,她失去平衡,连连后退,最后是桅杆帮她稳住了身体。绯娜挺剑刺向巴隆,巴隆的视线却从她身上挪开。惊呼犹如巨大石块溅起的高浪,横扫甲板。猛然之间,将落的斜阳,装点华美战舰的秘法灯光,面前巴隆闪亮的金甲全都黯淡下来。绯娜回头仰望,奥特号染成靛蓝,绘有金色条纹的尾帆从上方翻折下来,呼地扫向甲板。绯娜立刻蹲下,船帆的木质横杆贴着她的头皮扫过,皇帝为她特制的金冠哐当落地,一同遭殃的还有皇帝的狮冠。常年习武的皇帝反应够快,金冠虽然坠落,好歹保住了威尔之子的颜面,甲板上挤在一起的贵族却没他好运。人群里发出惨叫,绯娜尚且无暇分辨究竟是哪个倒霉蛋被船帆扫中,又有谁踩到谁的脚背滑倒,闹剧牵扯到哪些权贵,便被金银盔甲团团围住。
巴隆仍在她对面,他站起身子,举剑高喊,狮卫们一拥而上,金银交错的墙壁将绯娜与皇帝层层包围在中间。钢剑出鞘的铿锵声此起彼伏,长枪放倒,十字弓紧绷,透过狮卫们披风与肩甲的缝隙,勉强可以看见齐腰翻折,犹在晃动的尾帆。
“见鬼!瞄准!不要误伤!”巴隆挤进狮卫的钢铁圆桶里,越过他浑圆的肩甲,绯娜窥见一片阴影——她不能承认泛大陆上有武士的动作会迅捷得让她无法跟上,如果有,那一定不是人。他是一道影子,一道闪电劈开铅云,留下的焦黑残影。那影子箭一样地扎了下去,有个女人开始尖叫,听那动静怕是见了活尸。绯娜终于反应过来,招呼她的护卫。
“保护奥维利亚人,别让她被宰了,我要个完整的活人!该死,谁让你们围这么紧,挡住你们的指挥官了,蠢货们!”她气势汹汹,踹向银狮的屁股。金绳编织的高筒凉鞋踢中狮卫罩住屁股的链甲,上过油的链甲发出些窸窣的响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绯娜跨步上前,扳住银狮的肩膀,将他推向一边。钢铁的墙壁裂开一道狭缝,绯娜得以窥见战场。
甲板上乱作一团,坠落的尾帆扫中几个腿脚不灵活的家伙,其中包括最后接受召见,站在前排的三角眼托德。他侧躺在甲板上,捂住左髋张大嘴呻吟,他的小女儿跪在他身边,惊慌的模样活像他已死在当场。有个女人被敲破了头,她捂住脑袋高声呼救,鲜血从她指间溢出,顺着手掌流向手肘,在她嫩白的皮肤上留下三道扭曲猩红的印记。受惊吓的文臣拼命向后退却,挣扎着远离刺客出没的尾帆;自命不凡的将军们同时推攘上前,高举他们仪式用的轻薄佩剑。倘若怒吼能教刺客毙命,那他一定已经死过一百回了。
心思全在自己宝贵脑袋上的大人们与打算在御前炫耀勇武的贵族们纠结成一团,一时间谁也推不动谁。丝绸与金银配饰搅在一起,剑鞘的黑曜石敲碎翡翠手镯,尊贵的脚掌相互踩踏。几乎所有人都在叫嚷,有人高呼自己的护卫,但为了皇帝的安全,奥特号上除了狮卫,剩下的数刺客最有实力。从船首赶来支援的狮卫试图安抚这些惯于被保护的贵族们。他们放倒长枪,伸出枪尾,要将混乱的贵族分开,结果反被挤向船舷。长枪落地,几位大人同时踩中圆杆,惊呼着坐倒,乱舞的双手相继拉倒数人。
闹剧接连发生,翻折的尾帆旁,血的气味悄然蔓延。那刺客偷袭得手,却不知为何未能一击毙敌。奥维利亚人还活着,她的叫喊虽然惊慌失措,听上去倒不像个死人。垂下的靛蓝帆布起伏不断,刺客的短刀割破船帆,伊莎贝拉闪向一旁。她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掀开船帆钻出来,露出的手掌业已被鲜血染红。
巴隆咒骂,握弩的手臂颓然垂下。他大吼,劝说刺客缴械投降,同时举起左臂示意狮卫包夹上去。四名金甲狮卫持剑同时欺近,两人掀起船帆钻进帆底,远端的一人举剑斜劈。他的长剑斩破船帆,接下来却如同砍中了岩石。钢剑连同狮卫手臂高高弹起,狮卫大惊失色,尚未调整好重心,便被飞来的短剑刺中咽喉。
跟北方的全身覆甲的重骑兵不同,帝国引以为傲的步兵作战凶猛,从不穿戴护颈。那柄短剑来得极快,以绯娜眼力,也仅瞥见一道浅灰的影子。这刺客臂力实在匪夷所思,狮卫应对不及,他举起长剑想要格开,飞剑以远超他预料的速度掠过剑锋,扎入喉咙正中,没至剑柄。等他的同袍反应过来,赶来相助,中剑的狮卫已仰面倒了下去。露在他脖子外面,布条缠绕的剑柄仍在微晃。
狮卫的阵亡仿佛一枚秘法冰弹,在甲板上爆开。与狮卫推攘,抢着突破防线,要在御前一展身手的年轻贵族们不约而同被钉在原地。他们脸上的红潮与脖子上隆起的血管尚未消退,只有推挤的手脚诚实地疲软下来。一个卷发小子舔舔嘴唇,回头张望,不知是不是在找他妈妈。独眼迭戈挤上前,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扔到封锁线后面。
“上啊?这么多人,盔甲脱下来也把他压死了!”他大声呵斥巴隆的部下。抱住同伴尸体的金狮卫充耳不闻,抬起视线向他的指挥官投去匆匆一瞥。
蠢货!绯娜难得站在独眼元帅一边。“冲锋!”她亲自下令。作为回敬,蓝帆中几乎同时爆出两团血雾,浓稠的液体浸透布匹,留下两团泛紫的刺目污迹。擦拭锃亮,雕刻精美的狮卫金甲成了两堆废铁。狮卫的尸体颓然坠地,从船帆下面滚出来,尸首面目惨不忍睹,不像被手法高超的刺客一击毙命,倒像被野猪的獠牙拱过,整张脸被捣得稀烂,辨不出原本形貌。
绯娜暗道不妙,飞快地跟皇帝老哥交换眼神。与此同时,被狮卫圈在中央的贵族群终于爆发出第一声癫狂的尖叫。那处由彩绸,珠宝与金饰汇聚而成的璀璨湖泊蠕动起来。狮卫挽在一起的钢铁臂膀眨眼间便被冲散,挣脱钳制的贵族涌向船首。率先抵达围栏的人终于发现他们身在甲板,无处可去,想要逃离凶杀现场的后继者却不肯听从他们的呼喊,不断挤向船首。有个谢顶的胖男人被人潮推挤,他肥胖的后背贴上围栏,痛苦大喊,然而无人理会。胖子反手握住金漆的围栏,想要跳进河里,却被人潮压紧身体,动弹不得。
奥特号另一端,狮卫们听从绯娜的吩咐,合围上去。失去同袍的狮卫挥剑乱砍,绘有金线的靛蓝船帆很快褴褛不堪,刺客的身形再也隐藏不住。那是个肤色苍白的高大男人,后脑勺上用黑色颜料画了一个绯娜没见过的太阳图腾。刺客双臂裸露,仅披了一件染黑的棉袍。他背对狮卫,高举右臂,手中短刀染血,猩红的血滴正顺着刀锋滑落。
什么鬼东西?绯娜感觉很不对劲。那家伙后背中剑,钢剑切开布袍,却偏偏那么巧,三剑之中没有一剑在割开布袍之后伤到他的皮肤与肌肉,裂开的黑色布料下,刺客隆起的肌肉惨白如骨,偏偏见不到一丝红痕。
巴隆赶上前,高声命令他投降,同时扣动扳机。帝国弩双臂齐振,弩弦猛地绷直,声响强劲。弩箭连残影也难分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噗地扎入刺客背心。一切本该宣告终结,绯娜很清楚帝国重弩的威力,她用弩射熊,弩箭时常穿透棕熊的皮毛与厚肉,打断它们的骨头。然而刺客在如此近的距离中箭,穿透熊骨的帝国弩只让他高大的背影了晃了几晃,他回过头来,确认是谁背后偷袭,那双眼睛……那双黑窟窿一样的纯黑眼睛让绯娜下意识想起死谷地底非人的怪兽。
不,他不是人!绯娜几乎脱口而出。她的皇帝老哥在她身边,下令制服刺客之前,奥特号按预定航线行驶,不准靠岸。
包围刺客的狮卫趁巴隆放箭,欺近他身侧。在她心中,弩箭必定穿胸而过,刺客身死当场。因此她左手握剑,弯腰试图捞起靠住桅杆的伊莎贝拉。刺客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重弩近距离的一箭仅有箭头扎入他的肌肤,这怪物几乎没怎么受伤。他袭向狮卫脖颈,狮卫反手举剑还击,钢剑斩中刺客裸露的小臂,寒芒闪烁的帝国钢剑居然没能把他的手切下来,而是砍中花岗岩一般无力弹开。狮卫大惊,拔出腰侧短剑的时候,已被刺客掐住脖子,单手举了起来。
围拢的狮卫同时挺剑刺向刺客,那家伙仿佛铁人,丝毫不把长剑的刺击放在眼里。被他擒住的狮卫抬起手腕,尚未来记得将短剑掷出,颈骨便被刺客单手捏碎。骨骼碎裂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围攻者挥落的钢剑无法给与刺客应有的重创,反被同袍尸身击中。刺客以包裹钢甲的死尸作为武器,围堵他的守卫仿佛被铜锤横扫,倒飞出去,狼狈滚过地板,一个个倒地不起。
“殿下,这东西速度力量都是超一流,可脑子不灵活,救人要紧!”绯娜循声发现高个子的克莉斯爵士,她被狮卫张开的铁臂拦在后面,狮卫腋下挤出半张快哭出来的愁苦小脸,正是伊莎贝拉的小雀斑。曾被姐姐盛赞的爵士大人似乎打算掀翻金狮卫冲入现场,可怜的家伙,不知何时竟落到这般田地。即便她能获得一时的胜利,最终也必将被重新压制。自佩剑之日起,所有狮卫便宣誓只对威尔普斯效忠,巴隆绝不会听她的,于是绯娜亲自下令:“跟克莉斯爵士配合。今天是我的成年礼,我不希望我的人质死在我的典礼上。”
巴隆回头,征询的目光在皇帝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抛弃重弩,挥剑冲了上去。克莉斯掀开狮卫的手臂奔入战场,她步子很大,系在皮带上的手半剑不停拍打她的小腿。她没打算拔剑,明智的做法,看那家伙生撕活人的样子,那柄用来搭配丝质礼服的佩剑在他眼里只怕薄如纸片。
克莉斯抵达之前,巴隆已与刺客斗在了一起。独狼左手力大无穷,绯娜曾亲身领教过,他全力挥剑,刺客居然只用一柄短刀便将他格住。巴隆早有预料,即刻变招,那家伙居然徒手去抓钢剑,神情怪异,喉管里“赫赫”有声。
“活见鬼,别管箭了,拿火油来。给我留下他的身体,一定得让学士们查出来,究竟是什么怪物。”皇帝挺直脊梁,注视战场,除却金冠落地,一切与在高台之时并无多少差别。这位年轻的皇帝刚健沉着,比起遭遇行刺的皇族,更像个亲临战场的指挥官。
那是自然,绯娜心知肚明。老哥的稳健不是硬装出来的,跟她一样,他的血管里,同样流淌着战神金色的血液。至于某些人——绯娜回望船尾高台。居中的两座高背狮椅空空如也,昏黄的地平线让两把金椅灿烂又落寞。夕阳的余晖同样照亮狮卫厚重的肩甲,皇后瑟缩在夺目金光的包围中,绯娜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仍没找到她镶满钻石的纤细皇冠。
懦夫。绯娜嗤之以鼻,转回战场。克莉斯半跪在伊莎贝拉身边,手臂伸到她腋下将她架起。刺客的短刀贴着她的黑发,插进一旁的桅杆里,整个刀身刺入结实的帆船桅杆,没至刀柄。怪客用力之大,显然打算一刀刺穿克莉斯爵士的脑袋。
见她触碰伊莎贝拉,怪客旋即放弃与巴隆缠斗,合身扑向二人。克莉斯一手架住伊莎贝拉,一手抽出佩剑,竖起单手剑既窄且薄的剑身,挡在身前,活像举着芦苇的高瘦草人。与此同时,巴隆举剑过顶,对准怪客后脑狠狠斩下。怪客被巨力击得半跪下去,骨骼砸向甲板的巨响让绯娜的膝盖跟着一阵抽搐。本应将他的脑瓜一分为二的劈斩在怪客油彩涂绘的后脑勺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红痕。浓稠的血液仿佛染色的沥青,缓缓溢出伤口,将主人脑后乌黑的太阳一分为二。
巴隆不敢放松,紧接着再次举起利剑。怪客扭身,扬手抓向他手臂,似乎脑后的创伤只是疥癣之疾。克莉斯趁机将伊莎贝拉拖出,带向侧舷。从贵族堆里挣脱出来的拉里萨大学士以及几位学士候在那里,两侧则是二十名严阵以待的金狮卫。小雀斑独自站在他们前方,双手互握,不断踮脚,活像个内急的孩子。周遭发生的一切,伊莎贝拉浑然不知。她彻底晕了过去,手臂无力垂在身侧,后跟在甲板上拖行,套着帝国式高筒凉鞋的脚从开叉的裙摆里露出来,脚趾被血染得鲜红。但愿她没死,以克莉斯的表现,绯娜不觉得她死了。
伊莎贝拉踏进冥河的脚被渐渐拖了出来,另一边,巴隆陷入苦战。他双手握剑,旋身发出有力的一击,却被怪客徒手挡了下来。诸神保佑,那东西还会流血,只是巴隆剑身上淌下的粘稠污迹,怎么瞧也不像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怪客手套被割破,污血糊满双手,他却全然不知疼痛,怪吼撞向巴隆怀里。巴隆侧身闪开,围住行刺现场的狮卫闪亮铁壁忽然裂开,凯抱起怀里的漆黑木桶,照准刺客泼了过去。油黑的火油浇湿刺客头脸,与他的污血混在一起。刺客眼球上翻,像在辨识究竟是谁暗算他,浇满火油的脸庞让他的眼球白得刺眼,当中纯黑的眼珠仿佛两个被啃出的窟窿,让绯娜恶心欲呕。
怪客怒吼,圆张的口腔里一片鲜红。凯丢掉火油桶,拔出宝剑寒霜。但那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威胁来自巴隆身后。三支火箭准备就绪,射手就在绯娜正前方,橙黄火苗被河风揉作一团,忽明忽暗。燃烧的糊味悄然蔓延,克莉斯爵士所言非虚,那东西很蠢,全没留意甲板上的变化。事实上,现下这东西更蠢笨了,他摆出野兽的姿态,手足同时着地,胳膊弯曲,拱起脊背,像头疯狗。
“放箭!”皇帝一声令下,离弦之箭携带火苗,画出三道笔直的橙黄短线。青蓝的火苗随即嘭地腾起一人多高,河风卷起热浪,穿过闪亮的金银铠甲,贴上绯娜面门。沾油的甲板冒出浓烟,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烈焰核心的刺客俨然成了一个火球。他奋力挥动双臂,愤怒嘶吼。肉皮燃烧的焦臭令人窒息,黑烟卷须一般摇曳上升,火光映红皇帝的脸,他看上去平和满足,碧绿的双目仿佛高山静湖,甚至让绯娜回忆起姐姐。
“别让他烧尽了,我要学士们给我一个说法。”他抱起手臂。刺客双膝跪倒,任由火舌乱窜。巴隆与凯提剑靠近。凯探出寒霜,剑尖伸进摇摆的火焰长爪中。他戳了戳刺客的手臂,最后旋转剑柄将剑刺入。刺客的生气已被烈火吞噬殆尽,就连先前铜铁般的皮肉也松懈下来。凯手肘推送,寒霜刺入极深,似乎怪客只是个普通的死人。
凯同巴隆交换眼神。巴隆点点头,狮卫的铁壁再次松懈,冷水泼向甲板,烧红的木板像头愤怒的猫,“嘶嘶”作响。大片蒸汽翻卷上升,凯和巴隆顿时被膨大的乳白气团吞进肚内。绯娜听见凯的咳嗽声,而后是钢靴铿锵的步履声与长剑劈砍空气的呜呜低鸣。雾团之中有东西弹射升空。浑身焦黑的刺客如同乘坐投石机,射向桅杆。瑟缩船首的贵族堆爆发出新一轮惊呼,恐惧展开它黑色的羽翼,低掠过甲板,冲进每个人的心里,化作一团鬼祟的暗影。
刺客躲进鼓胀的船帆背后。为了庆典,奥特号的横帆特意染成皇室深蓝,此时正是凶手的绝佳避难所。皇帝的弩手依令举起重弩,然而除了瞄准船帆上巨大的白狮,他们和遥望风筝的无知少年也没什么两样。
“盾牌。”巴隆招手。
皇帝阻止他。“此贼并非为王座而来。”
“即便如此,也不能冒险。”巴隆仍然高举铁手。他的部下扛出及胸高的大钢盾,将盾牌架设于钢铁墙壁之前,其上镌刻的雄狮张嘴咆哮,形貌威严。
“臣子均未使用盾牌,友邦使节重伤尚无盾保护,做皇帝的,难道反而是最胆小的那个?”
“可是——”
“我要是你,就派人守住他的目标。猎人套狼,也懂得在陷阱上布置诱饵。”巴隆泛青的下巴蠕动,还要反驳,绯娜干脆把他的话堵在喉咙里。“现在就去!”她想了想,以一个微笑掩饰这片刻的犹豫,随即分开狮卫,挤出保护圈,回头望向老哥。“依我看,您的卫队还得由狮子率领。”当初夺过的狮卫佩剑还握在手里,虽然不是绯娜最钟意的重量和长度,勉强也算称手。她把长裙挽起来,系成一个大结,当真提剑朝伊莎贝拉走去。巴隆连忙追到她身边,盾兵跟在后面,携带钢盾的步伐沉重齐整。
为何有人想要她?还是借由她来攻击我,存心让我的第一桩政绩落空?或许他们想要毁掉我想做成的每件事,就像他们毁掉我的青春,夺走我的姐姐一样。
绯娜离船舷越来越近。保护伊莎贝拉的狮卫敞开他们的钢铁墙壁,她能看见伊莎贝拉的凉鞋,上面的血迹已渐凝固,长距离的拖行让它肮脏不堪。她的克莉斯在她身边,但她扭头在跟大学士争执。“太危险了,您现在就该离开!”拉里萨大学士沉默不语,但态度坚决。增援的狮卫让克莉斯放下心,她站起来,打算对大学士动手。大学士望向她抬起的双手,克莉斯握起拳头,最终还是垂下胳膊,将目光投向绯娜,寄希望于殿下的支持。事后回想起来,刺客等待的一定就是这一刻,等待她将那女孩落下。
起初状似风平浪静。帆绳的声响在头顶高处绷紧,虽已无人伴奏,但伟河仍踏准节拍,轻抚奥特号。风里的焦臭味渐渐溢散,对于粗心的人来说,恐怕难以察觉异样。保护大学士与奥维利亚使节的狮卫们仰头提防着高空,警惕的神情如出一辙。然而绯娜的双臂就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立刻警觉,握剑的五指猛地收拢,警告的言语尚且来不及出口,一道宽大的阴影便自半空坠落而下。
没有呐喊,没有金铁交击的嗡鸣声,那东西像堆绑了铅块一样垂直落下,离他最近的狮卫甚至没来及将抬起的下颌骨放下,他便落到他们中间,手持弩箭。从刺客身上拔出来的箭头直指伊莎贝拉咽喉,克莉斯来不及拔剑,抬脚朝他头颅踢去。那东西只略偏过脑袋,用焦黑的肩膀硬扛下攻击,双手仍然紧攥弩箭,向下猛刺。
绯娜听见一声尖利的嚎叫,除了那个没见过世面,满脸雀斑的小侍女,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战场上发出如此丢脸的声音。她那身丑陋的,跟她的尖叫同样丢脸奥维利亚式棉裙,像活像一块儿被甩落的旧床单,呼地扑向甲板。刺客的弩箭刺出去了,他一定刺中了什么东西,那蠢笨侍女的嚎叫简直要将绯娜的耳道刺出血来。
“拿下他!”绯娜举剑怒喝。狮卫如梦方醒,提起长剑。克莉斯同样抽剑上撩,一根焦黑的玩意儿被她的佩剑挑起。没有热血,没有腥气,没有惨叫,刺客的断臂如同一截烧焦的木桩,被克莉斯一剑削飞。十数把利剑同时提起,剑尖一同刺向怪客。怪客失去手臂的炭色身体猛然间弹起,他像只巨大的跳蚤,跃过狮卫金光闪耀的昂贵肩甲,奥特号涂抹金粉的桅杆,将卫士们必中的锐利钢剑与帝国主人的颜面一同抛在脑后。
绯娜快步赶过去的时候,刺客已落入伟河。河面上见不到他黑色的身影,伊莎贝拉染血的脚,连同雀斑侍女丑陋的姜黄棉裙,全部消失不见。侧舷五米开外,灰白的泡沫不断翻涌,河水冒出白烟,而后是不寻常的嘶嘶声。克莉斯爵士抛下佩剑,翻过侧舷,纵身跳入河中,向那片冒出气泡的黄绿水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