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这是最后一次,即便不怎么顺利,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诺拉卷起破损的袖口,回头望向颠簸的车斗。货车算是空的,只有一圈奶酪和半桶麦酒抖动着相互碰撞,没有面粉,没有小麦与大豆,更别提烤好的面包。老头子用他的大肚子挡住门,死活不放人进去。
“凡事得有个限度。我不反对你接触柏莱人,但你起码得装装样子,分出一半时间呆在塔里。我家不是柏莱街后厨,你要不是我的女儿,厨佣小弟早敲破你的大脑门儿了!”
那他倒是敲敲看呀。诺拉冷笑,吆喝驮马加快步伐。小气的老笨蛋,不就拿他几袋面粉,嚷嚷什么?他名下的磨坊均使用改良石磨,效率高出至少三成。动力改良的办法可是我想的,没跟他要工钱,这家伙倒在面粉上克扣起来。说到底,不就是要骗我回去研究他的西蒙公式?那种死气沉沉的专题小组向来搞不出什么名堂,秘法师间相互剽窃,争抢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著作首位。哼,狗屎的优先命名权,亏他们伸得出手去抢。
诺拉拉拽缰绳,马车离开铺有碎石的帝国大道,驶上海边小路。最近没有下雨,泥路干硬,车辙覆盖马蹄,留下杂乱的痕迹。诺拉记得很清楚,拂晓时分,驾车通过时,明明没有这么些马匹和车轮痕迹的。如今村子被乌鸦封锁,溜出去的人即便走这条路也不可能驱赶马车。谁会去那儿?诺拉抬起头,浅灰的薄云缓缓升起,顺风滑向陆地。夹道的榕树轻摆气根,绿树丛中,曼陀罗垂下醒目的黄色花朵,微微点头。
从此处直到柏莱村,只有两片鸟不拉屎的林子,不,是两片只剩下屎的林子。洛德赛最大的污水排放口就设在海崖处,多亏了秘法学会多年的教育,帝国人惧怕肮脏,如今走私犯也不会摸到这里来打猎。该死的,老头子只是障眼法,目的是拖住我,好让莫迪默那帮混蛋摸去村子里,把石板运出来!可恶,我明明已经领悟,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不,半步,只需要将拼错的关键石板复位,就能邀请鲁鲁尔吟诵,打开空间漩涡!诺拉咒骂,狂甩马鞭。驮马被她抽得鲜血淋漓,一路长嘶着奔向海崖边的柏莱村落。
不出所料,村口有人。暗沉的阴影犹如降落的乌云,将村落笼罩。附近连乌鸦的破嗓子也听不到,海风低吼,风中金属声不绝于耳。军旗颜色阴沉,被风猛地抽动,旗帜上扭曲的金剑翻转不休。
他们不能这么干,就在真相已将它自己献上的时刻!诺拉扬起手臂,挥了一鞭。皮鞭的动静引来几只乌鸦的注意力。有人冲她举起黑爪子,接下来是长枪与钢盔。“让开!没看到马车上的学会标记吗!”尉队士兵的白脸躲在钢盔漆黑的护鼻后面,沉默注视着她。“放我过去,你们都是聋的吗!”诺拉扬起马鞭,阻拦她的大兵无动于衷。她转动手腕,女人懒洋洋的声音穿过战马的响鼻与钢铁的声响,传到耳里。“如果我是你——被学会排挤在外的万人嫌秘法师,就会学着注意自己的言行,尤其在禁令面前。”
女人沿着缓坡走向诺拉,巡逻的乌鸦为她让开道路。她的黑披风被风吹拂,包裹她的炭黑盔甲。“学士大人,柏莱村戒严,严禁活物进出。请您调头,原路返回吧。”她扬起头,手按上剑柄,棕红短发被风吹乱。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诺拉盯住她发了霉似的黄绿眼睛。这张脸似曾相识,可惜人的相貌相差不远,看上去都差不多。诺拉眨了三次眼,终于记起在哪里见到过她。“你是那个谁,随队出使奥维利亚的,克莉斯的跟班。叫米娜对不对?”放心好了,即便记不得容貌,学士大人的头脑也从不令她失望。
“嚯,她的跟班?”得到名字的米娜挤出怪相。诺拉学士对她的表演不感兴趣,她伸长脖子向村内张望。永远干不了的烂泥路上脚印杂乱,她瞅见几个乌黑的背影,长枪锐利的尖端闪亮耀眼,朝向歪七扭八的村子,步步深入。目光难以触及的巷道深处爆发出一连串狗吠,几个呼吸后又安静下来。
大兵们深入臭不可闻的肮脏村落,只是为了宰掉几条大嗓门儿的狗?诺拉垂下视线,试图在米娜中尉脸上寻找线索。
“你们在找什么?”
“不关你的事。现在调头回去,只要你乖乖配合,看在你胸口徽章的份上,尉队长官不会为难你。”
“哦,好的长官。”诺拉打量前往村口的道路。个把乌鸦不成问题,普通士兵的盔甲并无纹章,只凭肉身难以抵挡疾驰的马车。问题在于乌鸦的货车。硬泥路上挤了七辆马车,全是双马拉拽的大家伙。车斗里站了不少乌鸦,正把装载的铁链往下抛。黑铁相互撞击,堆叠出起伏的钢铁丘陵。诺拉打量那些散落的链条,即便马匹能够勉强跑过,车斗倾覆也在所难免。
“他们付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我不管你们打算干什么,只要让我把我的东西运出来……”
“瞧这书呆子!”米娜喷笑,恶臭的海风让她干咳两声。“书呆大人,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东西?只懂得黄白两色的无耻佣兵?苏伊斯在上,世道真是乱套了,居然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瞧见那面旗了吗?”米娜伸出铁指,指向军旗。乱风将旗帜揉作一团,金剑与尉队番号纠结在一起,正是两团形象不明的金黄之物。“我们是帝国之剑!不是走私贩子!该死的,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和你的钱袋子一起滚出我的视线!”
拦住诺拉的士兵听令向前,长枪漆黑的木杆架住挽马的脖子。其中一人伸手来抓缰绳,诺拉抖动手腕,不让他得逞。“莫迪默没让你们褪下手套与铁靴吗?粗手笨脚的,遗迹可都是孤本,被弄坏了怎么得了?”士兵充耳不闻,他的长官在背后补充。“别听她神神叨叨的,秘法师徽章却是真的。给点教训就行,真弄坏了,咱们也赔不起。”米娜说着,骂了句脏话。“摊上这趟差事已经够倒霉的,我可不想惹上其他麻烦。要不,尊敬的学士大人,您行行好?别让大家都难做,出使奥维利亚,我们也算保护过您哩。”
“哼,你把添乱喂鳄鱼称作保护?”诺拉冷哼,偷瞥车前士兵。这些蠢脑瓜子,不可能个个都掩饰得滴水不漏。那个米娜说的应该是真的,他们并非受学会差遣。这样就好,只要能保住遗迹,什么都好说。诺拉藏起马车,摸回村子的时候,仍旧抱着乐观的想法。有秘法绳索帮忙,攀登海崖算不上难事。坍塌的废墟如往日一般人迹罕至,太阳仍然毒辣,将已烧成焦炭的屋架子晒出深灰的反光。黑烟从那些泛着灰光的半塌屋梁上方升起,诺拉眨了眨眼,绕过土墙焦黑的残骸,望向村落深处。
黑烟实际来自远处,风的方向不对,闻不到焚烧的刺鼻味道,只能望见滚滚浓烟。浓黑的烟缕挤过村落窄仄的小巷,蜿蜒上升。奇怪了,虽说以这些家伙的建筑水平与消防设施,哪家蜡烛倾倒失火,尔后烧毁半个村落都不算稀奇,但以洛德赛柏莱人的习惯,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睡下了才对。草人祭祀之后,村里的薪柴更加稀少,监禁不见放松,许多家庭靠摸黑熬过夜晚,更别说这日照充足的半天。
诺拉跨过垮塌的土墙,从被弃置的猪圈旁路过,猪圈旁的人家正打开木板门,倚住门扉向失火处眺望,瞥见诺拉前来,立刻缩回她壮硕的身子,将脸半藏到木门后面,透过门上的裂缝窥视。诺拉啧了一声,朗声回答:“我要是想害你,你已经死过八回了——通过八种不同的方式。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猪脑筋,见过这么多次了,还会害怕。”
柏莱人自然不会回应,诺拉也没有要听的心思。她沿着窄巷,循迹走向失火地点。烈日将常年阴湿的巷道晒得半干,风仍是臭的,只是越来越热,烟味渐渐浓郁,焚烧的噼啪声传到百米开外。杂乱的脚步踏碎泥路,碎石块与风干牛粪的残骸让泥泞的道路更显混乱。肩膀宽厚的柏莱人堵住道路,有人骑在自家土墙上,有人爬出窗口,站到房顶上眺望。牛粪墙前的母亲用柏莱语安慰半大的男孩。“没关系,他们不会来的。要是他们来了,我会保护你,你赶紧逃去二姨家,莫要回头。实在不得已,就走海边那条新路,阿塔兰忒带你去过的,记得吧?”随后她亲吻儿子的额头,“光明王的勇气与你同在。”柏莱男人站在他们身后,深刻的皱纹把他的黑脸切割得支离破碎。愁苦顺着他的面庞的褶皱流淌,几乎要落到地上。
阿塔兰忒?一个柏莱女孩,取个帝国名字?难不成,又是什么恶心的混血?诺拉把那户人家丢到脑后,再往前,就是柏莱人层叠的背影。火的光芒让他们深色的皮肤泛出油光。不少人衣衫破烂,雪白的头顶被映得发红,蛮横的大块肌肉透过他们破损的衣物,昭示自己的存在。
孔武有力的人肉桩子,懂得围观火势,却不会救火。围观的柏莱人就像他们的土墙一样,沉默而颓废。诺拉踮起脚,试图从清一色的白发铜人中找出鲁鲁尔,然而只是白费力气。
“不——”女人尖锐的嗓音逆风传来,诺拉伸长脖子,除了一个个紧挨的白色头顶,什么也瞧不见。“嘿,出了什么事?”她转头询问跨坐矮墙的柏莱少年。那少年低头瞥了她一眼,抿紧的双唇毫无血色,拉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这家伙可能是哑的,面对帝国秘法师的问询一言不发,飞快地转过头,矮墙上肮脏的屁股不安挪动。“问你话呢,鲁鲁尔没教你礼貌吗?”罢了,她本人在这方面也不甚在行。
诺拉打量四周,最后瞅准矮墙转角处枯萎的樱桃树。柏莱人侍弄牲口是行家,养活植物就完全不行。这株樱桃树枝干羸弱,树冠常年遭海风吹拂,全部倒向一侧。如今上面只余几片稀稀拉拉的黄叶子,树干也沾满泥土,树皮被猪蹭掉大片。枯树无法承受身体沉重的柏莱人,个把细胳膊细腿的秘法师倒不在话下。诺拉掏出秘法绳索,将自己拉上树杈,映入眼帘的,是滚滚上升的浓烟,噼啪燃烧的火墙,还有橙红的墙壁前面,由铁链牵引的大小柏莱人。一个柏莱女孩被枪杆打倒,脸埋进半湿的泥坑里,泥浆染污白发,又沾染上火光的颜色,瞧不出是否流血。
她的母亲从坑旁站起来,满手污泥扑向黑甲的尉队士兵。士兵横摆枪杆将她架住,另一杆枪由侧后方刺出,捅入女人侧肋。真够受的,柏莱人是天生战士,身体强健,挨了这一下不至于死,然而不死只会更糟。诺拉扫视人群,仍旧没能发现鲁鲁尔的身影。但愿她尚未赶到,诺拉默默祈祷,趁她到场以前,赶紧把这些家伙拉走,让那些自愿赴死的立刻就死。
女人中枪,并未就此倒下,反而握住枪杆。她的背后,被腰间铁链连接成串的柏莱人扭头回望,其中两个立时挨打。士兵用枪杆猛击柏莱人小腹,小巨人痛得半跪下去。女人见状,更加愤怒,用柏莱语大吼“光明王在上”,同时双手用力,蛮力将涂了黑漆的桐木枪杆压成拱桥,最后啪地一声折断。她夺过断裂的长枪,高举起来,挥向面前士兵。士兵甩起枪尾,扫向她下颚,柏莱女人矮身避过,长枪被毁的乌鸦抽出佩剑,大步上前,照准她膝头刺了过去。女人有心要避,火墙前再伸出一枪,枪尖直指侧肋,从柔软的腹侧刺入,将她高大的身体捅得倒退两步。
更多被押送的柏莱人回头,沉默的柏莱人墙骚动起来,有人用柏莱语低声交谈,说着什么“命定的劫数”之类的蠢话。更多的人,留有单侧发辫的头领女儿,粗手大脚的魁伟男人,苟且在柏莱村多年,背影已渐佝偻的老人,全都不约而同,石柱一般沉默。鲁鲁尔的咒骂因而格外高亢,她说的是大陆语,柏莱人的语言中,缺乏用来骂人的字眼。
“婊子养的操蛋东西,她还怀着孩子!”她拨开人群,奋力挤向火墙前橙光跳动的窄仄空地。说是空地,也不恰当。柏莱村被锁海崖边,近年来人口见长,土地总是不够用,畸形丑陋的低矮土屋被修得紧贴在一起。帝国人用铁锤与链枷砸烂土墙,驱策挽马拉倒房屋,创造出二十来码,满是瓦砾的废墟地带。守卫的乌鸦站在瓦砾堆上,目睹鲁鲁尔挤出人群。为首的一个提起链枷走下坍塌的土墙堆,迎向鲁鲁尔。
这可不太妙。我亲爱的密尔,你该不会笨到把你那根要命的棒子带在身边吧?诺拉骑在树上,手缩回学士袍的大袖子里,唤醒甲虫守卫。秘法色的甲虫扇动它莹绿的翅膀,嗡嗡飞出袖口。
“鲁鲁尔,你别……您不能伤害她,她什么也没做,她是我们的鲁鲁尔!”名唤花斑的女孩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她前些日子受了伤,这会儿头上仍缠着绷带。开什么玩笑,她的伤口可是由当代毒物专家诺拉学士亲手处置,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傻大兵,还想毁坏秘法师的劳动成果,害她成为连皮外伤也治不好的笑柄?
花斑语无伦次,手持链枷的乌鸦嘿嘿笑了两声,听上去比守望城的墙砖还要冷硬。“老子不是当官的,也懒得跟猪猡扯什么妨碍公务的幌子。说实话,迟早都得进去,多耽搁一天对你们有啥好处?下了黑牢,还能吃上一顿饱饭,依我看,比烂在猪圈里强不知多少啦!”说着他伸手去抓花斑。被花斑推着后退的鲁鲁尔打掉他的铁手,男兵愣住,铁盔的阴影遮挡他的眉眼,让他看上去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反了你们!”他大骂,晃动胳膊,呼呼转起手里的链枷。鲁鲁尔抓住花斑的肩膀后退,乌鸦快步撵上。他扬起手臂,油亮的甲虫正好赶上。士兵偏头,欲避开那嗡嗡作响的东西,正好把太阳穴暴露在甲虫的电击范围内。哈哈,傻大个子,让你尝尝改良守卫的厉害!诺拉大乐。甲虫体表电弧闪烁,那点亮光与噼啪声在熊熊燃烧的茅屋面前,细微得不可能被发现。大兵甚至来不及呜咽,他手臂高举,身体晃了一晃,紧接着两眼翻白,仰面倒进泥泞里。
花斑惊叫,飞快转过身护住她的鲁鲁尔。柏莱人群里爆发出新一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后退,同时有人却要上前,坚实的身体碰撞在一起。低沉的柏莱语中,有人惊呼“完了”,有人叫好,阴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愤怒与欣喜。
倒地的乌鸦引来三名同伴,为首的斜肩膀嗓音沙哑,他铮地拔出佩剑,亮白的剑身被火光熏黄,仿佛刚从尿桶里拔出来。他用黄剑指向鲁鲁尔。“你们两个,过来。”斜肩膀的方下巴同僚快步从他身旁经过,单膝跪下,探出手指查看同伴鼻息。另一个围着红围巾的家伙行到昏迷大兵脚边,手按剑柄,护鼻后精亮的眼睛警惕注视着人群。
两个傻瓜,居然不趁机跑过来!诺拉远眺,估算押送柏莱人的乌鸦数量。能数出来的有十七人——还不包括躺下的那个,但帝国军人从不以单数出动,也就是说在场的大兵起码有二十个,或者更多。一口气放倒二十只乌鸦并非难事,但若只凭口袋里的东西……诺拉伸手摸摸左袖子,又捋了右边的袖子一把,只恨没把火油带在身上。现场如此火势,只需一枚,就把你们烧得片甲不留。
“还活着。”查看同伴的乌鸦对斜肩膀说,全没留意到头顶的甲虫有何异样。废话,他当然还活着,适才甲虫守卫只用了三分力,要让他顷刻就死,只会更加容易。
“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过来?以为我们不能拿你怎样?苏伊斯在上,月亮红了,猪人也跟着疯了!”斜肩膀嘟哝脏话,拎着剑大步经过昏厥的同伴。“都说你们是亵渎月神的魔物,是赤月的罪魁祸首,我本来是不信的。”
噢,我的双子神啊。魔物?亵渎?赤月?这铁脑瓜怎么把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的?诺拉冷笑,嘴角刚刚扬起,便见那大兵弯下了腰。诺拉以为他要动手抓人,然而大兵递出的手臂却是持剑的那一条。钢剑刺了出去,诺拉以为他一定刺中了什么。鲁鲁尔猛地弹起,撞向士兵。她是个纯种柏莱人,身形高大,矫健有力。大兵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花斑大叫着扑上去,在泥地里胡乱摸索一通,最后只抓到一把污泥。她毫无章法,只顾发狠,抓着泥污朝敌人头脸一通乱砸。斜肩膀的两个同伴厉声喝止,同时拔剑在手,冲向事发地。
斜肩膀脸上虽然挨了几下,但毕竟是小孩的拳头,奈何不了他的铁盔与护鼻。他破口大骂,摸到腰际,短剑犹如一条亮白的毒蛇,弹射向鲁鲁尔。鲁鲁尔手无寸铁,只套了一件灰褐的麻布袍子。她来不及闪躲,只得用手臂硬接。剑刃切进她的肌肉里,柏莱人的血飞溅出来,跟帝国人的一样红。血滴落进半干的泥坑里,融进污水的橙红光斑中。
“吃粪的猪猡,不懂感恩的东西!我们已经赐予你们足够的仁慈,擦亮你们的猪眼,冥河里面也没有脏猪的位置!”方下巴扬起他的钢剑,被鲁鲁尔骑跨的斜肩膀拔出短剑,血水喷涌,染红他的铁指,漆黑的臂甲与下巴上的短须。诺拉振袖,放出余下的三只甲虫。逗留事发地的甲虫守卫俯冲向下,袭向挥剑的斜肩膀。
“该死的帝国人!那可是我们的鲁鲁尔。”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用大陆语大声咒骂。人群轰地一下被点燃,泥团,牛粪,石块,草鞋都被当做武器,掷向站立的帝国军人。系围巾的下蹲躲避,呼叫同伴,方下巴被飞来的石块击中。顽石打碎他的下巴,将他掀翻,他的钢剑随他一起,跌落泥沼。
“冲锋!冲啊,救下同胞!”
“他们要杀了我们,全部!你们真想做猪吗!”
乱哄哄的柏莱人群里,有人高声叫喊。一个柏莱男人冲上前去,他扶起鲁鲁尔,斜肩膀趁机爬起来,转眼间便被奔流的小巨人吞没。燃烧的火墙前,被铁链栓起的柏莱人攻击看守。第一个举起拳头的人被枪尖刺破喉咙,他巨大的身躯尚未倒下,同伴便拉起腰间铁链,套住持枪人的脖颈。喷射的热血浇透帝国人的头脸与柏莱人的手臂,让他们看起来如同火墙中诞生的火人。
该死的,全乱套了。诺拉唤回甲虫。柏莱人雪白的头顶不断从树下穿过。骑在矮墙上的,站在房顶上的,躲在同伴身后的小巨人纷纷冲出来,他们大声呼喊,宽大的脚板践踏软泥,魁梧的肩膀紧挨在一起,向手持长枪钢剑的帝国尉队士兵发起冲锋。
火墙前方,帝国弩张开弩臂,第一波箭雨铁耙一般犁过柏莱人锋线,将冲锋的小巨人放倒。紧随而至的同伴不惧生死,十字弓上弦的空隙间,他们跃过倒伏抽搐的温热尸体,举起巨拳,迎向身披冥神色彩的帝国人。第二次齐射只将推进的肌肉阵线射出几处窟窿。乌鸦已无暇再次为他们的重弩上弦,怒吼的柏莱肉身与帝国钢铁撞击在一起。愤怒的呐喊彼此交织,分不出哪是帝国,哪个属于野蛮未开化的劣等民族。帝国的武士举起钢剑,锐利的帝国钢被古老的蛮横肌肉夹住,石块如若钢锤,将顶着文明脑袋的脖子砸进胸腔里。
蠢货们,你们不是在救你们的同胞,只是在找死而已!诺拉一边咒骂,一边抱紧枯树。羸弱的树干在巨人们擦碰下摇晃不已,枯枝吱呀作响,不知何时便会折断。
在你们全部被宰之前,无论如何,要把遗迹抢救出来!诺拉的脸贴紧树皮,向鲁鲁尔的院落张望。嘴唇苍白的柏莱少年跳下土墙,冲入人群,抬头瞥见树上的诺拉,迟疑片刻,扬起手臂,将手里拳头大的石块猛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