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心佩戴在绯娜的脖颈上,沉重的蓝宝石犹如一只冷硬的手,勒紧她的脖子。她微侧过头,镶有细碎宝石的粗金链子便嵌入皮肤里,令她颇为不适。她本应在生日当天的晚宴上佩戴这副沉重浮夸的首饰,让它紧箍住自己的脖子,扮演喜好宝石的陛下那即将掌握重权的小妹。不速之客打乱了原先的计划,于是将大陆上最珍贵最硕大的蓝宝石展示给各地大贵族的时机延后到即将在桑夏举办的宴会上。到时候他们都会看着你,绯娜瞥向镜中自己昏黄的影像。她靠进羽毛枕头里,抚摸胸前的蓝宝石,摆出轻佻的姿态。开高叉的丝绸长裙顺着她的大腿滑落,露出白皙的皮肤,只可惜它们在狮子心的衬托下黯淡无光。
到时候他们都会看着你,眼中没有绯娜·威尔普斯这个人,只有沉甸甸的石头。看呐,我们的殿下真是大陆上最高贵的展览柜,专为华服与珠宝提供最佳舞台。恶心至极。
绯娜变换姿势,腰部凹出曼妙的曲线。卧房大门被吱呀推开,踩上短绒地毯的人未着鞋履,晒成深色的皮肤泛出黑珍珠一般的光泽。露露,不,为什么会想起她?不过是个死人罢了,虽然侍奉过你许多次,但你终有一天会厌倦。冥神的镰刀不过让那一天提前些许到来罢了。绯娜的手指拂过狮子心冰凉的表面,大宝石压得她胸口发闷,好像有一口气堵在里面,如何呼吸也吐不出来。
向卧床徐徐走来的女子会错了意,咯咯轻笑。她撩动身前的薄纱,露出底下未着寸缕的健康肌肤。“我涂了些橄榄油,不过耽搁了一会儿,我的小猫就等不及了?项链很适合你。让我快乐,我会给你更多。”她加快步伐走向绯娜,训练场上练出的大腿肌肉显出流畅的线条。妮娜跟她的名字一样富有权势,她的祖父曾是为帝国效力时间最长的财政大臣,母亲的家族来自盛产黄金与钻石的科罗拉峡谷。绯娜邀她前来蓝宫参加最后的狂欢,与以往不同,今天她们的殿下要扮演被购买的高级奴仆。妮娜抬腿上床,横跨在绯娜腰上,肌肤相接处潮湿的感觉声明她的迫不及待。琼琦尖细的声音穿过虚掩的卧房门传入室内,粗重的喘息夹杂在女人的低笑中,琼琦的声音高亢起来,其中的愉悦化作无形的手指,撩拨绯娜腰下濡湿之处。
“就是那儿,我的小乖乖,别停下——噢,噢,见鬼的派特西,见鬼的家族,都下冥河去吧!”接下来,琼琦大爆粗口,喘息声急促而愉悦。妮娜注意绯娜在留意外面的动静,笑着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朝向自己。“你的眼里只该有我,小妞儿。还是你愿意让她们进来,为我们助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出双倍价钱,把这楼里的姑娘都叫进来。”她俯视绯娜,微微一笑,留有刀痕的嘴唇让她的笑容锋利而迷人。她做得很好,今天她们的戏码是假扮专侍贵族的风月场所,胆敢征服狮子的人,放眼整个洛德赛,也找不出几个。
“很好。”绯娜称赞,转眼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破坏氛围,带头笑起来,妮娜跟着喷笑。她俯下身压在绯娜身上,亲吻她胸口的蓝宝石之王。“我会带你走,亲爱的。在我们的婚礼上亲手把祖传的珍宝戴上你的脖颈,只要等我除掉家里的脏东西。”她的吻很快从宝石转移到主人身上。这家伙的胆量比料想的还要高出一筹,绯娜措手不及,嘴唇被她吻住。该死的,想要假戏真做?谁会跟妓女接吻?
妈的。绯娜暗骂,想要推开她,那家伙居然捉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摁在床上。她的嘴唇用力压住绯娜的,粗鲁而迫切,绯娜想骂她,却不敢张嘴,那家伙口里湿漉漉的软肉已然挤了过来,贴紧绯娜的嘴唇,舔舐她的胭脂。
好家伙,胃口比你祖父还大!绯娜挺身,曲膝将妮娜踹开。那家伙的武技还算过关。妮娜侧身避开,利落地滚到一旁。她贴住绯娜腿侧跪坐起来,双腿大开,纱衣的系带不知何时已全解开,紧实的麦色身体毫不吝啬,尽数呈现在绯娜眼前。
察觉到绯娜的怒意,妮娜轻笑,伸出舌头卷走嘴上鲜红的印记。愤怒之下绯娜咬伤了她,鲜血的味道让她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嘿,这么狂野的妞儿,我喜欢。尽情施展,付你双倍价钱。”说完迫不及待俯身过来。
倒霉的游戏,我当初发了什么神经,怎么想到这一出的?想要驾驭我?就凭你们这些货色?但若现在反悔,又显得毫无器量。不等天亮,消息就得传进断臂街里,我们的公主殿下亲自策划的游戏,自己却连一局也玩不起。
绯娜横下心来,双腿勾住妮娜腰身。妮娜果然大喜,直扑过来,饱满的麦色胸脯在绯娜眼前晃荡。绯娜抓住她背后的纱衣,只稍用力,衣料便从袖管处撕裂开来,随着裂帛声而起的,是木门轰然洞开的巨响与急促的皮靴声。
“我以为你躲着我不见,是忙于国事。”艾丽西娅·霍克立在床尾,长靴长裤的形象与寝室内的香氛全然不合。她的脸被桃色的幔帐挡住,垂在腿侧的手白得像纸。夜间温热的风透过阳台门的缝隙,拱入室内,将艾丽西娅火红的披风与手臂吹得颤抖。
诸神在上,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原本负责令我快活的人,一个个赶着给我难堪?绯娜推开妮娜,挺身坐起。她面色不善,纱衣尽毁的妮娜倒大方得很。她抬手顺着肩头抹下,除去最后的一层薄纱,将胴体转向艾丽西娅。“啧,”妮娜卷起舌头,弄出响声,“‘火舞’小姐想要参与,再好不过。听朗曼说,三人同游的把戏,艾丽西娅小姐可是最擅长了。”妮娜说完,咯咯而笑。艾丽西娅迈开大步,沿着床边,咚咚地走向她。绯娜只看见她扬起手,完全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毫无疑问妮娜也跟绯娜一样,否则她绝不可能结结实实吃下艾丽西娅的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将室内的暖融扇进夜色里。绯娜忽然有些冷。艾丽西娅使出她的“火舞”,以手做刀,妮娜还愣在原地,便又连吃了三个巴掌。接连的耳光声让妮娜怒火中烧,她大吼着跳起来,扑向艾丽西娅。
“殿下……”门口的琼琦探头探脑。事发突然,姑且不论莽撞的鸟儿是如何闯进来的,外间正跟情人快活的琼琦也没反应过来。眼下她只来得及用裙服草草裹住身子,整副肩膀大露。“要叫狮卫吗?”妮娜抄起床头装饰的瓷瓶当做武器,扬手便砸,为了突破打斗声的封锁,琼琦的嗓门儿大得卧室外都能听见。
蠢货。绯娜皱起眉。身边的两个女人扭作一团,缠斗不休。尤其妮娜几乎全裸,更教她想起某个殉情的图鲁人。“都给我停手!”绯娜暴怒,抬脚踢在艾丽西娅屁股上。她没留力,艾丽西娅措手不及,被她踢向墙边,碰倒灯台,热油洒了整个肩膀。妮娜拍手大乐,活像大仇得报。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识相的就都给我滚!”绯娜吼起来。见她发怒,琼琦缩起脖子,眨眼间消失在门后;妮娜敛起笑容,像模像样地欠了欠身,打算离去,只是她一丝不挂,胸前饱满的肉团因此垂下,晃来晃去不成体统。
“都给你滚?”艾丽西娅的声音又尖又响。她捂住被热油烫伤的肩头,瞪大红眼珠子,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也跟她们一样?”
要不然呢?你以为你是谁,还是说,万一我不幸遇难,你也打算绝食殉情,好教我在冥道上不寂寞?绯娜靠向床头,抱起手臂。“你们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艾丽西娅颤声反问。她走上前来,挤走弯腰捡拾自己破损衣物的妮娜。
“我跟这个东西当然不同——”
“去你妈的,谁是东西!”
“闭嘴!”绯娜与艾丽西娅异口同声。妮娜想啐艾丽西娅,碍于殿下,只得赏她一记瞪视,狠狠离开。她砰地带上门,艾丽西娅的胸脯因为她的离去剧烈起伏起来。她的脸好白,仿佛大病一场。
“我以为……不,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为你。自从,自从你吻了我,我就……你说你不喜欢我跟别人过于亲近,然而我都有了你,旁人对我而言,和村妇渔女又有什么两样?我再也没有出入过那些地方,那些——”艾丽西娅咬住牙,视线从绯娜身上刮过。“那些你乐意造访的地方,就连剧场与酒楼,我都独自前往,就因为你说你不喜欢……我以为,我原本以为,你对我,有我对你的一半——不,十分之一也好。我每日进宫求见,仆从都告诉我你很忙,我不敢往别的地方想,从来不敢。”
言语抽干了艾丽西娅的力气。她的身体倚靠床沿缓缓滑落,脸深埋进双掌间。绯娜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诸神在上,该不会哭了吧?绯娜环顾周遭,没有狮卫,没有旁观的贵族,连个掌灯的侍女都没有,无人可以动摇狮子的威严。她这么想着,探出手指戳了戳艾丽西娅的肩膀。岂料这家伙跟着了火一样蹦起来,她跳上卧床,跨骑在绯娜身上,握紧她的肩膀。
该死的,今天怎么谁都要来骑我!“你发怒的理由,就是想跟我来一次?”绯娜冷眼瞥向艾丽西娅,有心将她掀下去,但她的神情实在让她震惊。绯娜举起的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艾丽西娅的脸丑陋地皱在一起,透明的水滴溢出她的眼眶,顺着面颊,滴落到绯娜胸口的宝石上。珍贵的狮子之心既冷且硬,水珠一触即碎,细小的水花溅上绯娜脖颈,顷刻间被她的体温蒸发,无影无踪。只是汗水,她心道,狮子的心不流泪。
“你抽搭个什么劲儿,有话快说!”绯娜打落艾丽西娅的手,那没出息的家伙鼻子里蹦出来一个透明的鼻涕泡,这滑稽的东西在她的抽噎中可笑地破碎了。但是绯娜笑不出来,莫名的恼火让她心烦意乱。她对女人的偏好,在初潮之前便已显露无疑,裙下侍奉者难以计数,然而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眼前的蠢鸟一样,妄图将狮子据为己有。
“真不明白你的鸟头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哭了,算我请你收拾一下你自己,好吗。瞧瞧你这样子,丑死了,断臂街上满身跳蚤的老太婆也不可能看上你的。”
“那么——”艾丽西娅开口,响亮的抽噎打断她的话。绯娜翻个白眼,眼神不知搁到哪里才好。她索性望向大床顶棚,乌黑的立柱将幔帐绷紧,宝蓝的缎面上,金线绣成的雌狮张开利爪,扑向幼鹿。它是最强健的猛兽,你可以杀死它,但永不可能收服它。
“看着我——”艾丽西娅抽噎着扳过绯娜的脸,绯娜扬起手,想抽她一记耳光,只是她脸上实在狼狈,让人无处下手。先前与妮娜的争斗中,她的颧骨受了伤,眼下业已红肿起来,嘴角也被抓破,碎皮挂在伤口上,教人瞧得难受。
“我不是正看着吗?你以为自己是军图还是绝世宝剑,我凭什么——”
“你喜欢过我吗?自从我夺下冠军,你在众人面前与我同乘马车以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的心里,有没有哪一天,哪一分钟,哪一次呼吸是想着我的?”
绯娜嘴唇蠕动,口腔中的舌头挺起又躺下,最后只是无力地为她润湿了嘴唇。卧室眨眼间安静下来,绯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像刚从战马上跳下来。她看见艾丽西娅深深吸气,脖颈上皮肤塌陷,露出隆起的筋肉。窗外的虫鸣一声大过一声,不知是哪只该死的乌鸦,入夜了还不睡觉,扑扇着翅膀,大叫着“哇喔——哇喔——”
“哼,你害怕了。威尔普斯家的女儿,骄傲的狮子,竟然回答不了小小鸟儿的问题。”
“我,我,我是帝国的公主,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不可能属于任何人,我效命于——”
不等绯娜说完,艾丽西娅粗鲁地转身离去。她翻下床,抬起袖管抹去眼泪,沉默地绕过殿下宽大的四柱幔帐卧床,拉开房门,没有回头望上一眼。绯娜独自卧床,她偏转脑袋,目睹艾丽西娅披风暗红的残影消失在门后。乌鸦仍在猛扇翅膀,虫鸣聒噪得令她心烦。外间的琼琦发出低呼声,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想来不甘心的妮娜企图偷袭冠军,却被对方反手摔倒在地。
哼,挺精神的嘛。绯娜滑进灰蓝的丝绸里。她拉起凉薄的绸被盖住头脸,将纷扰隔绝在外。我贵为帝国公主,大陆上虽有千万人,却无一人能够反抗我。本殿下怎么可能向区区爵士赔礼道歉?被窝里的绯娜抱住自己,恨恨地想。她该好好反省,倾慕的我人多到数不过来,我只要勾勾手指,他们就能塞爆夏宫。至于她,既然敢摔我的门,就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少了她一个,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什么也不缺少。
绯娜蜷起腿,侧卧在床。红的月光透过蓝被,投下吊诡的紫红阴影。夜风纤细的长指抚弄丝绸,薄被颤抖,投下波光。绯娜抱住膝盖,用力睁大眼。一个女人的离去算什么,我已经……不,我不会睡着,我不想进入那个梦里。我很强,我很强,我什么也不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