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盛怒之下,绯娜反倒觉得胸膛如枯井一般寂静。皇帝坐在凳子上,仰面望向她。他的薄唇带动浅薄的红须蠕动,摸鼻子的手蠢蠢欲动。两人头顶上方,秘法之火无声燃烧,白亮的光芒让皇帝的脸如同少年般稚嫩洁白,不禁让绯娜怀念起那些校场上的日子。她曾有不少时候,把眼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揍得头破血流。
狮子血的味道。握剑的手痒起来,绯娜微微挑眉,巴隆察觉了什么,浑浊的嗓音搅乱兄妹间默契的宁静。
“陛下正是打算与您商议的。那不过是一个仪式,一个过场。事成之后,您还是照常生活,与老朋友会面,挑选中意的人参加喜欢的宴会。那个葛利温顺无害,不过是一把金库的钥匙。没人会逼您和一把钥匙怎么样。”
“妙极了。”绯娜拍起巴掌,冷清的掌声在寂寥的卧室中回荡。“执意修建半拉子新都,红死谷地下的浩大皇陵,还有黄金群岛的军事行动,哪一样不是谋划许久?劳力,工匠,颜料,金银装饰,乃至马匹,战舰,盔甲,刀剑,哪一样不需要金币?亏我日夜替你担忧,光是往金币里掺假怎么够用,原来最大的宝藏竟然藏在我两腿之间。钥匙的比喻相当精彩,”绯娜打个响指,指向巴隆,点名夸奖,“钥匙总得插进点什么东西里面,否则的话,岂不是废铁一根?哈,诸神呐,我活了十八年,头一回知道自己原来比洛德赛当红的□□们加起来还要值钱。早知如此,我就该为冥神张开双腿,只要能换姐姐留下来,多少次我也愿意。”
“闭嘴!”
“凭什么?要不是她撒手人寰,你凭什么做我的皇帝?她不需要用浩大的工程,无谓的战争来证明自己!她是神的孩子,天生的君王!你占了她的位置,戴了她的宝冠,夺走她的名字,现在还要挥舞她的权杖,羞辱她的妹妹!”
啪——
皇帝坚强的手掌皮鞭般抽在脸上,他高大的身体霍然立起,阴影洒下来,罩住绯娜头脸。他竟敢打我!怒火灼得绯娜头脑滋滋作响。她无暇考虑,抡圆胳膊,还以颜色。皇帝被她扇得俊脸歪向一边,梳理整齐的刘海狼狈地甩向脑门。“不关你的事——”他竖起手掌,阻止他的侍卫长,碧绿的眼眸瞥向绯娜。有一个心跳的时间,绯娜看到了一双野兽的眼睛,一对理应属于狮椅主人的眼睛,但眨眼间它便被软弱取代,皇帝的发言甚至比他的耳光更教她生气。
“该死,这下全肿了,但愿今晚胡须长势凶猛,替我遮盖妹妹的暴行。”皇帝并拢中指与食指,轻按红肿的面庞。绯娜咽下口水,挨过哥哥巴掌的皮肤紧绷发烫。“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企图用这种借口蒙混过关?你小妹的幸福原来比不上你他妈胡子底下的肿脸皮?!”
“你吼什么呀,门外都听到了,真是的。”皇帝嘟哝着,在绯娜的瞪视下怏怏地垂下揉搓的手。“你的幸福?亲爱的小妹,哥哥对你的了解远超你的想象。正如巴隆爵士所说,结婚之后,你仍旧可以骑你的马,狩你的猎,率领你的军团,摔打你的骑士。我亲自问过葛利,你对女人的偏好,他完全不反对。关起门来说,我亲爱的,哥哥向你保证,绝不在婚礼之后强迫你与他行房。话虽这么说,到时候嘛,还不是全凭个人本事?哼,小傻瓜倒挺乐呵。”皇帝嘿嘿笑,牵扯到受伤的脸,疼得他抽口凉气。
这个白痴!这就是我的哥哥?这就是那个想代替姐姐,让我仰仗他的人?绯娜难以置信,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哥哥可以担保,你在床上和女人厮混的自由无人能够打扰。你所追求的不就是那些吗?她们丰腴的大腿与臀部,皮肤上汗液的味道,动情时的声音……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整个帝国,随时可以无限量供应你,区区联姻,不会对你有丝毫损伤——”
这一回,绯娜很清楚自己的手臂为何挥舞。事实上,她的巴掌太重,皇帝被掀翻,那张绑有鲜艳红丝绒坐垫的凳子被他勾起,翻了个个儿,滑稽地落在他屁股上,惹得皇帝“嗷”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帝国的君王羞愧而绝望地闭上眼。猛烈的掌掴让一丝猩红沿着他嘴角淌下,为了避免丢脸——或者说至少保住些许颜面——他伸出舌头,飞快地将它舔去,可惜的是忠诚的巴隆爵士在那之前已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瞪大双眼,鼓起腮帮,在他质问之前,绯娜绕过地板上尊贵狼狈的身体,快步离去。
我打了皇帝,在他的侍卫长面前揍翻了他。冲上头顶的血流让绯娜喉咙发紧。她浑身僵硬,像个蠢笨的木头人,走到寝室高耸的门边都花了一个纪元那么久。
“陛下……”背后独狼压低声音,但空旷的卧室仍教他低沉的嗓音浑厚得惊人。“给您叫学士?还是……”他跟皇帝咬耳朵,招来叱责。“学士?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要把整个军团叫来观赏你们的君主如何丢脸?”情急之下,他咬到口腔内肿胀的肉,疼得又“嘶”了一声。“我家的母狮子啊……”阖上门之前,绯娜最后听到的是他悄悄话般的低语。
无理至极!离开兄长寝宫的时候,绯娜满心愤怒。她沿着笔直的长廊疾走,擦身而过的女侍,男仆,出身高贵的扈从跟她打招呼,她统统没瞧见,直到长廊尽头,被自己寝宫的大门截断视线。
“你所追求的不就是那些吗?”赫提斯的话让她头晕目眩,胃里像装了一袋石头。我所渴求的,就是那些?她拧紧眉,脑海中浮现出葛利谄媚的笑脸。恶心!仿佛全身爬满了鼻涕虫,从头到脚都是滑腻腥冷的恶心感。可笑,在你同胞哥哥的眼里,你和鼻涕虫也没什么两样,所求的不过进食与□□。
绯娜忍住呕意,走向自己的房间。银狮守卫替她拉开房门,夜幕低垂,室内没有掌灯,暗红的月光倾泻而下,拨开幔帐,抚平丝绸,在女人低垂的金发间塞满血块的颜色。艾莉西娅?睡房中央,坐了个长发垂腰的女人。她无声无息,背对绯娜。绯娜不疑有他,拖着打过皇帝,红肿发热的手,踏上绣花地毯,静静地走向她。
我可以原谅你,用一国公主应有的心胸。我们可以给艾切特家的小子好看,就在他那可笑的婚礼上。别人或许害怕皇帝,但你不一样。你排行第二,又不是父亲亲生,世袭的爵位轮不到你,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可以让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
绯娜走向她,触摸她的肩膀。她套着时下流行的露肩连身裙,纱裙的颜色像是刚锯下来的象牙,苏伊斯那猎人的手积满陈旧的血渍,染污猎物。你真是个虚弱的小东西。绯娜的手握紧椅子上的人微凉的双肩。敞开的玻璃门让她皮肤紧绷,纤细的双肩羸弱无力,她抬脸看她,与火同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彷如一只幼鹿,染了病的。
“我没召唤你。”绯娜收紧十指。即便刚刚与雄狮争斗过,绯娜的抓握仍教葛洛丽雅·艾切特颤抖。
“我,我负责替哥哥送礼过来,陛下答应了!我——他让我在这儿等您,只要我……”女孩说着,低下头去,金发从她颈侧滑落,露出嶙峋的后颈。
等我?在老哥念叨他的伟大计划之后?不妙的联想让胃里的石子翻腾,它们混合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泥石流,涌上喉咙。绯娜咬紧牙,把艾切特家女孩儿的肩膀握得更紧。那被养在深闺的孩子会错了意,以为她在生自个儿的气,颤抖更甚。看在诸神的份儿上,她还是个孩子!
“你走。快走,趁我发火之前。”
“不,我,我会听话的!”孩子鹿样的眼睛张大,月光伸出长舌,舔红她的瞳孔。她转过身,握住椅子后背,急切恳求。“别赶我走,求您。我会听您吩咐,绝不到处宣扬——除非您想要我这么做。我哥哥他……他喜欢……他知道您不喜欢……不过没关系,我还有许多姐妹,如果您对我不满意……”
就召唤你更加年幼的妹妹前来,让我对她下手吗?你们都把我当成了什么,种猪吗?是哪位英明的君王,向他的臣子隆重介绍,他亲爱的妹妹,御前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个只认下半身的嫖客?
“谁给你们的胆子!”绯娜怒骂。她环顾卧室,一眼便瞥见壁炉旁的武器架。她冲过去,长剑应声而出,艾切特家的女孩虽不至于像维瓦尔家的一样没用,但也瞪大了眼,握着椅背的手不住发抖。
“您不必伤害我,我是说,您不会的。您是帝国的主人,银狮的统帅,泽间的狮子,您不会——”
“闭上你的鸟嘴!谁教你的,是你那卵蛋哥哥,还是我欠揍的老哥!”绯娜竖起钢剑,女孩缩缩脖子,咽下口水,怯怯地望着她。绯娜转动剑锋,无物可砍的现状让她好生空虚。“滚,给我滚!滚出我的视线,我的房间,我的城堡!”那胆怯的艾切特女孩望向她,绯娜确信她听得懂大陆语,可她只是缩起膝盖,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公然违抗她的殿下。
这女孩……活见鬼……绯娜扬起握剑的手,葛洛丽雅捂住脸,红眼睛从指缝中露出来,偷瞧绯娜。“别打我,我害怕,我投降!”
“废物!”绯娜用力将剑掷向羊绒地毯。女孩蜷缩的身子挪了挪,没有要从椅子上摔下来的迹象。
本来以为她是个傻瓜,到头来,被排着队算计的,只有我一个!绯娜奋而转身,踹开紧闭的木门。门边的银狮吃了一惊,但仍保持挺立的姿势,只有眼珠转向绯娜,盯着她猛瞧。“看什么看,你们都是今天才认识我的吗!”她大吼,回瞪银狮。“叫你们的懒蛋队长给我滚过来!”
“现在?您?您的脸怎么回事,是谁胆敢……噢,不,诸神在上,当我没说,伟大的统帅!”狮卫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沉闷迟钝,这让绯娜更加来气。“不闭嘴你会死吗!”
狮卫颔首,闪亮的钢盔转向绯娜,镜样的钢板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她不愿直视,用力将狮卫踹走。“去叫他,叫上所有的银狮,擦亮我的盔甲,为我披挂!”
“披挂?您要——出征?去哪儿?敌人在何方?”
“在你背后,在你眼前,在你脚下,在每一个你视线能望到的地方!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