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

作者:醉鲸

“瞧呀,撤退的信号。”戈德笨重的身子在草丛里挪动,戴了铁手套的手戳了戳伊莎贝拉胳膊。伊莎贝拉本要反驳他,尖锐的口哨声和女人的□□令她登时僵住。我记得那个声音,不,不要,是我听错了。伊莎贝拉回望佣兵,她多么希望他们神色如常,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然而事与愿违。戈德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拱起来,他身后肤色苍白的男人紧张地缩起肩膀,手放在剑柄上。

“低头!”戈德伸出黑铁手掌,不由分说将伊莎贝拉按倒。她扑进草丛里,蕨类卷曲的叶梢戳疼她的眼角。她闭起一只眼,挤出一滴热泪,急促的马蹄,马灯显眼的黄光,马背上骑士钢甲与剑鞘撞击的声音同时奔驰而过,扬起的尘土扑入众人藏身的草丛里,让伊莎贝拉好想打喷嚏。院墙的另一边,獒犬狂吠,持火把的巡逻队迎出来,为首的居然是个百夫长。她背墙而立,红色的披风喝饱了血,懒洋洋地垂在身后,随夜风轻摆。

“你想得太多,几个不成器的下等人罢了。”说话的男人翻下马背,落地的声音活像往地上扔了一百斤生铁。“放我起来!”伊莎贝拉抗议,戈德摁住她的手仍然不肯松懈。伊莎贝拉顶开戈德的铁手套,将头探出草丛,骑兵队尘埃组成的长尾渐渐垂下,骑兵队长绕到战马后面,拽起马后的绳索,一个宽大的影子歪斜着要站起来,终于身不由己,半跪下去。火把和马灯在她身前汇合成辉煌的光团,让她的背影黑得像是一个影子,一个虚无的,不会痛,也不会叫喊的影子。

乌勒落进帝国人手里了,而兰妮也在。她双手被缚,像袋豆子,被骑兵从肩头卸下。可怜的孕母不知是受惊过度,开不了口,还是伤到了哪里,沉默地矗立原地。火把的光亮在她肩头闪烁不休,让她看起来不停颤抖。

见鬼,我得去帮她们!伊莎贝拉摸向背后,角弓不在那里,只有戈德冰冷的铁手套。她弓起背要爬起来,戈德再次用力,不让她挣脱。

“别冲动,一个柏莱人,外加一个土匪而已!”

“够了,你们帝国人总是这样!‘她是个柏莱人,她不过是个土匪的妻子’,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柏莱人在尸潮里站出来,为了你们的皇帝,为了帝国人的性命站出来,奋不顾身地作战,而土匪救下的性命,比你们那些趾高气昂的禁军,特别尉队的多得多!”事实上,后两者除了加害,什么也不会干!“转眼间,这些你都忘记了吗?你喜欢给手套上铁手套,也喜欢给心戴上?”伊莎贝拉愤而挣扎,脱出戈德的掌控。可是她手边除了钢剑,什么也没有。可恶,怎么只有这个笨东西!折磨乌勒的坏家伙们就在三十码开外,只要角弓在手,伊莎贝拉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一箭一个,让那群叛徒立刻下冥河。

冷静,伊莎贝拉,冷静。她握起拳,重重树影之外,围墙外的帝国人投下巨大扭曲的影子。獒犬人立起来,朝乌勒狂吠,小巨人虚弱摇晃,似乎怕了这聒噪的畜生。百夫长把手搭在獒犬脑门上,拨弄它垂下的耳朵。骑兵队长从腰间的口袋里翻出一样东西,丢给獒犬。狗张开大嘴,一口将那东西咬住,吠声顿止,吧唧吧唧嚼起来。观赏犬只进食的骑兵队长发出毒蛇一样的嘶嘶笑声,向百夫长解释:“这妖婆一路用她们猪人的蠢话念叨个不停,搞得我心烦意乱。这条舌头算是见面礼,反正她很快也用不上了。”

“蠢材!”百夫长呵斥。“一群贱民胆敢偷袭镇子,幕后肯定有主谋!我们本可以顺藤摸瓜,清洗所有不臣的叛徒。现在倒好,你就这样割了她的舌头,把这蠢猪的身体拖回来能有什么用?”“嗨,所以我带了个会说话的回来呀。放心好了,我亲自绑了她的嘴,保管她的舌头没问题。”

骑兵队长转向兰妮。百夫长充耳不闻。她抖开她的红披风,走向双手被缚,背对伊莎贝拉的乌勒。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伊莎贝拉的脑筋和身体同时僵住,一同定格的,还有乌勒石碑一样的身躯。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浇灭了一支火把。青烟升起,柏莱人倏地跪下,身体倒塌有如楼宇。伊莎贝拉拼命咬住嘴唇,将尖叫吞咽下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从佣兵手里分得的长剑已握在手中。佩戴这玩意儿行动,先前她只觉得沉重碍事,这会儿已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只觉得剑柄结实牢靠,好想冲上前去,朝那群刽子手肆意挥砍一番。可是戈德握住她的肩膀,存心要把她扳倒一样,用力向后拽。“急着找死吗,小娘们儿。”戈德凑到耳边低语,嘴里的味道让伊莎贝拉直犯恶心。

与此同时,院墙前的情势再起变化。百夫长忽然尖叫着跳起来,咽下人肉的邪恶獒犬再度大叫,挣脱绳索冲向道路另一侧的丛林,紧接着在半途中了飞刀,呜咽一声趴倒在土路上。百夫长破口大骂,骑兵队长立在原地,命令属下点燃火箭。

“妈的,你瞎了吗,没看到老娘腿上插了一把刀吗!”

“废话,要不是那家伙手抖,现在那刀该插在你额头上。”

骑兵队长粗暴回答。他举起手,指向远处的某棵大树,箭尖燃烧的火焰随他的手指一同转动。对面的树丛里,有人哭了出来,一开始伊莎贝拉以为是猫头鹰,后来才辨认出来,是那个肥胖的土匪山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她听他呜咽着说。这个胆小鬼,绝不会为了乌勒和兰妮前来挑衅禁卫军,图哈一定和他在一起。该死的,他们已经在我面前杀了乌勒,我不能……伊莎贝拉转回去看戈德,他的眉毛胡子皱成一团,像个没用的老头子。

“现在有人替咱们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狗也死了,正是大好的机会。咱们只需等他们走上前来,就趁他们不注意,发动奇袭,一口气拿下那几个家伙。”伊莎贝拉模仿绯娜的腔调,力图让自己的提议听起来不容质疑。最好你们把我的话当成命令,就像你们崇拜绯娜,心甘情愿受她驱使一样。伊莎贝拉心底默默祈祷。

“小娘们儿,别当爷爷是傻瓜。傻瓜才愿意为你的下等人朋友陪葬!”说话间,火箭点燃落叶,灌木,草丛,还有榕树垂下的气生根。火的长发随风飘舞,树冠之间,图哈黑色的脸泛出暗红的油光,山姆蹲在他下面的树杈上,脸白得像张纸。他噘起厚嘴唇朝燃烧的火焰吐口水,活像这样就能教它们熄灭似的。

“不用等那什么要命的信号了,你要想活下来的话,就跟我一起。不管效忠哪个皇帝,总得先有命不是。”戈德还要拉伊莎贝拉蹲下。伊莎贝拉冷眼向后瞥,戈德的眼珠黑如夜色,令她反胃。“或许活尸真是诸神降下的惩罚。”她旋转剑柄,嗓音冷漠,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唯一令我搞不明白的是,那些正直,勇敢,忠诚,善良的人们都在尸潮中死去,留下来的净是些自私,残忍,狡猾,冷酷之辈——”就像占据夏宫的皇太后,对克莉斯见死不救的秘法师,还有尼克尔,旅店老板杰米,贝里老爷,以及你这样的人。伊莎贝拉俯视戈德,心中充满悲伤。“如此下去,大陆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哼,只求诸神怜悯,让你到时候还有命操心整个大陆。”戈德强行将伊莎贝拉拉倒,两个身着钢甲的禁卫军端着十字弓,一边瞄准,一边走向燃烧的榕树。“抛下武器,下树投降,饶你们不死!”一个人大声传达骑兵队长的命令。图哈绷紧了脸,没有作声。那家伙清清嗓子,接着道:“我在这里等你们五分钟。五分过后,再不投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忽然侧歪,倒向同伴。他的同伴端着沉重的帝国弩,无暇扶住他,只得跳开。十字弓手沉重倒地,原本应该惊动森林中沉睡鸟群的盔甲落地声被院落蹿起的蓝绿火焰掩盖。

这就是绯娜约定的“信号”。火焰腾空,蹿上半个石塔的高度,院落中堆积的那些废铁,破旧的橡木桶,还有说不清是由什么制成的秘法玩意儿随着爆炸四散飞溅。狗吠,人的喧哗,惨叫,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眨眼间饱胀起来,令双耳嗡嗡作响。一片嘈杂之中,伊莎贝拉竟然辨认出绯娜冷哼的声音。“这些家伙,都受我的庇护。当着我的面干我的人,真当我是死猫吗!”她的声音让伊莎贝拉攥紧了剑柄,拉弓磨出的老茧忽然间痒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