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美得像是一个梦。伊莎贝拉微笑着醒来,她翻了一个身,摸向枕边。被子空空如也,教她立刻清醒,还好上面的温度还在,否则的话她可能会怕到尖叫。“外面很冷。”伊莎贝拉拢起被子,望向床的另一头。壁炉里的松木只剩下一堆灰烬和零星的火星,克莉斯站在窗前,将城堡狭窄的高窗推开。冬日的阳光得以洒入,照亮她赤裸的白皮肤。
“我是半神,神不怕冷。”她回答,呼吸结成的雾气看上去是金色的。伊莎贝拉咯咯而笑。“神都跟你一样温柔吗?”伊莎贝拉伸出手,克莉斯转身向她走来,裸露的身体令她身体发热。伊莎贝拉不自觉地夹紧大腿,克莉斯撩开幔帐,钻进被窝,长茧的手掌拂过她的身体,让她浑身颤抖。
“除我以外,全员恶棍。别担心,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克莉斯捧住伊莎贝拉的脸,将手指插进她的褐发中,凑过来吻了她。
伊莎贝拉没有怀疑过克莉斯的话,一个字也没有,但她该如何理解整件事呢?用克莉斯的话来说,她把她从无尽的长夜中唤醒了,用她属于人的,真诚的心——一种神不曾拥有的东西。伊莎贝拉没好意思说,说这话的时候克莉斯的语调有些奇怪,仿佛她俩活在歌谣里。用心意唤回已死的情人?谁能相信呢?伊莎贝拉抚摸克莉斯。她感觉起来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她的皮肤,她的气味,她手上老茧的位置,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同时,她又与以前有很多不同。
她的身上多出来一股神秘的力量,让诺拉学士充满疑惑,其他人则既好奇,又恐惧。阿尔伯特伯爵把她和奥维利亚传说中的古灵精怪联系在了一起,他一定跟亚瑟说了什么,导致那鲁莽的男孩跑来央求克莉斯,希望她帮他点燃长剑,让他也尝尝魔法剑的滋味。除他以外,没人拥有这份胆量。黑岩堡的佣人们总是尽可能与克莉斯保持距离,看她的眼神跟瞻仰苏伊斯神像时有点像,饱含着敬畏。盖伦侍卫长则依然不喜欢她,看在他肿成猪头的份儿上,伊莎贝拉原谅了他的不敬,但要他保证不会再犯。盖伦酸溜溜地回敬:“看在诸神的份儿上,她如果不是个神,那当然不行,你们都是女人;如果她真是个神,更加不行!”伊莎贝拉至今都记得盖伦的嘴唇一边蠕动,一边流血的样子,而他边舔边说,眼睛里的光点让人以为他委屈得哭了。
我永远不懂男人,真不明白其他女人是怎么搞懂他们的,还是她们跟我一样?克莉斯当然拥有超凡的能力,她曾经搂着她,飞得比黑岩堡主塔还要高。当时目睹的人都说,太阳从城门上升起,融化积雪,推走乌云与赤月,围攻城堡的尸潮也全部化作灰烬,大家就跟共同做了一夜长梦一样。当然,那不可能是真的梦。克莉斯替自己处理伤势的时候,伊莎贝拉被身上的淤青吓了一跳。她看上去被毒打过,按照克莉斯的说法,更严重的损伤在内脏上,是黑骑士造成的。伊莎贝拉没怎么为自己伤心,战斗中受伤严重,失去了手脚,眼睛的人比比皆是,命运对一些人更刻薄,他们不仅自己被伤残折磨,还被尸潮夺去了至亲。
自幼生活的城堡也跟这些人一样,遭遇重创。诺拉学士带领工人重新封堵了地下通道,并且把尸潮涌入的几座石塔划为禁区,其中包括受损严重的后院和中庭。主塔因此被封闭,公主塔和众人生活的东侧区域完全分隔开。为了应付接下来的重建工作,方便受伤的人们相互照顾,伊莎贝拉下令所有人都住进堡垒里面,仆人们在楼下睡通铺,伊莎贝拉自己则住了当初克莉斯初来黑岩堡时的塔楼。
“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伊莎贝拉一边享受克莉斯的亲吻,一边细数今天必须完成的事。“黑岩堡遭遇尸潮的事情传了出去,周边的领主们很快就会前来一探究竟,就算他们不打算来,清理出一个像样的会晤厅之后,我也会召唤他们。现在我手里的人手足够多,阿尔伯特伯爵也许可以留下。但是你也看见了,他手下的人那么多,那么吵。我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够用,柴火,食物,御寒衣物,清理城堡的人手。要不是因为奥维利亚待客的礼仪,我真想让阿尔伯特伯爵手下的人也用工作换取食物。他们至少可以把宴会厅清理出来,这样大家就不用挤在几座小塔里,分开吃饭。耗在做饭上人手节省出来不说,也不用把炖汤的铁锅分装,搬来搬去。”
“有一半的石塔不能使用,城堡的主人最体恤的居然是伙夫?”克莉斯揶揄。她向来冷腔冷调,伊莎贝拉没有放在心上。她的情人善良,正直,又勇敢,拥有一颗火热的心,还有什么让她不满足的呢?“我关心每一个人,你知道的。”伊莎贝拉揪住克莉斯的耳朵摇晃。“我希望我的家人过得好,也希望城堡的仆人们能过上舒心的日子。”当然了,所有“人”之中,我最关心的是你。直白的表达仍然让伊莎贝拉害羞,她说不出口,用一个亲吻代替。
“良善是好的,人间正缺这个,也因为如此,良善不足以处理所有的问题。”
“你指莉莉安娜吗?我知道。”城堡里的一些人受雇于父亲,宣誓向他效忠,背地里却狠狠背叛了他,首当其冲的就是莉莉安娜。伊莎贝拉没有向克莉斯隐瞒实情,事实上,她乐于让她知晓。她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在她身边,伊莎贝拉觉得比在当初在公主塔内还要安全。“还有些人坚持她是城堡的女主人,暗地里这样想的恐怕更多,再加上你把亚瑟找了回来。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亚瑟也是我半个弟弟,”虽然又蠢又喜欢欺负人,“我不能睁一眼闭一眼放任他流落在外。”
“也不能放任他自以为是大公的继任者,或者让其他人以大公自居。”克莉斯毫不留情。伊莎贝拉离开她的怀抱,翻过身仰面朝上。与夏宫或狮堡相比,黑岩堡的天花板十分朴素,既没有图画,也没有浮雕。位于石塔顶层的卧室拥有拱形的天花,上面一盏铁做的吊灯也没有,石砖因为年久而渐渐融合在一起,砖缝的泥灰在不久前的地震中多有脱落,唯一能称得上装饰的烟道由壁炉上方升起,直通塔顶,上面挂着石室内唯一的装饰——一面奥维利亚圆盾。多少年来,伊莎贝拉自以为见惯了这些灰白的石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躺在自己的城堡里,会觉得这些石头做的天花板是如此的简陋和荒凉,跟她地处大陆边陲的国家一模一样。
我的堡垒。伊莎贝拉最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她滑进被窝深处,只露出半张脸。尸潮入侵时,带领大家为家园奋战是自然而然的事,她脑子里没有杂念,听从她命令的奥维利亚人就算有异议,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你说现在,他们是怎么看我的?”认为大公的长女理应出面管理城堡?伊莎贝拉还没乐观到如此幼稚的地步。她舔了舔一夜未进食,发干的嘴唇。克莉斯明白她的担忧,握住她被子里的手。
“既然你是神,应该知道他们的想法。”
“对神来说,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你欺负我。嘴上说着要保护我,实际上净摆臭架子。”伊莎贝拉翻身跨到克莉斯身上,将她压住。克莉斯拍她的背,示意她下去,尽管她叫她“贝拉”,伊莎贝拉还是不教她如愿。她清楚克莉斯想要谈论什么,但是拜托,一大早,在她们温存过的床上?还是不要吧。伊莎贝拉趴在克莉斯身上,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只要我不亮出绯娜的谕旨,就不算逼迫领主们做选择。帝国的附属国,离经叛道的女大公,诸神呐,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大惊失色的。要是没有领主的效忠,大公也不能成为大公。
“你在担心安德鲁吗?”克莉斯问她。伊莎贝拉摇头,侧过脸好让自己能够讲话。“安德鲁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孩子,不论哪种安排,他都会理解的,总有一天会。况且,就算,就算我决心站出来,我也不会有子嗣,他获得大公戒指只是时间问题。我的弟弟不擅长作战,他的年代还没有到来,如果硬把他推出去……要是绯娜站在他面前……”
“她会从他手中夺走一切,毫不留情地。即便你出面,没有奥维利亚作你的筹码,掌握帝国后的她绝不会搭理你。”克莉斯的警告让伊莎贝拉乐弯眉毛。“我的半神认为人心最难预料,偏偏帝国皇帝不在其中。她是个难懂的人,我承认,但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我的贝拉对敌国皇帝十分热情。她可有爱称,也叫你贝拉吗?”“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只给我见过?”伊莎贝拉撑起身子,咯咯而笑。“我跟绯娜之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会背叛你的那些唯独不可能。就算我不是她的对手,你也会帮我的,竭尽全力。我说的对吗,我的半神?”伊莎贝拉温柔地叹了口气,抚摸克莉斯的耳郭,俯身印下一吻。可惜半神不能大展神威,打个响指就让损坏的城堡复原,让伤者恢复如初。作为城堡的实际管理者,伊莎贝拉催促自己溜下床,套上外出的衣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克莉斯坐起来。羊毛毯以及上面的棕熊皮随着她修长的身体滑下来,伊莎贝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关于绯娜的?还是关于安德鲁?”“关于你,关于你的心意。”“我的心意就是赶紧起床。我们要巡视城堡的清理工作,昨天你说过要亲自检查重伤员,防止他们恶化,你记得吧?还是你要我现在摇铃,把女仆唤进来?我不想让她们看见你这副样子,出于自私的目的。”
伊莎贝拉弯腰在地上翻找,要为克莉斯套上内衣。她的心也跟昨晚除去的衣物一样,乱糟糟地纠结成一团。总之先把眼前的工作完成,克莉斯刚刚回到身边,不要让她再为你的事忧心。伊莎贝拉抓住想要的,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