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

作者:醉鲸

“如果你是要考验我作为秘法师的能力,建议你正面挑战,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只会让你显得愚蠢。还是应验了那句老话,权力使人傲慢,而傲慢致人盲目?”诺拉从墙壁上的公式里直起腰,对窗台上的乌鸦说。乌鸦拍打翅膀,跃向室内,一股看不见的小小秘法旋风立刻横扫过诺拉栖身的石室。桌面上蓝色的火焰被秘法旋风吹灭,化为人形的克莉斯打个响指,火苗应声燃起,好像是她训练有素的小狗。“有趣。”诺拉转过身打量她。表面上,她的打扮与以前一样,黑色的圆筒靴,黑色的羊毛裤,悬挂匕首的黑腰带束在及膝的黑皮袍上。整个北方都只有诺拉·秘法一人能够感知到,这些不过是她欺骗世俗眼睛的障眼法。真正的她绝非肉眼看到的模样,每次见到她,诺拉都忍不住尝试,但克莉斯本人就是一个秘法的漩涡,诺拉甚至不敢放出她的甲虫,它们也许会被吸进去,失去与她的联系,而这些总让她想起当初老头子对它们做的。

“需要我猜猜看吗,是什么让秘法的风暴舍得离开温柔乡,造访疏远的老朋友?我猜一定不是为了跟我分享智慧的果实,所以,很抱歉,本学士没空接待。”诺拉私底下为老朋友取了新的绰号,秘法的风暴。秘法小天才为此洋洋得意,她的老朋友却像块木头,板着一张脸,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听起来跟从前一样。”她说。

“荣幸之至。而你那张专门惹人讨厌的刻薄嘴巴也跟从前一模一样。”见克莉斯的视线落到桌上的手稿上,诺拉赶过去,趁自尊心受伤之前,把稿纸弄乱。“秘法界的一等机密!”她嚷道。克莉斯微笑,她浅薄的笑容在诺拉的一瞥之下立刻消融,就像从前一样。诺拉升起很不好的感觉。“你就不打算请我指点一二,好让你在未来几十年内引领秘法的潮流?”

噢,听听看呐,这副“你就不打算抄我的作业,好在课堂上教老师夸赞,同学羡慕”的讨厌高材生腔调。“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遭剽窃的。”诺拉吸了吸鼻子,讨厌的阴霾之地,让她的鼻涕也变得酸溜溜。“秘法的高峰得靠自己的脚来攀登,让生翅膀的鸟人提溜上去,算什么本事。”说完,诺拉偏头朝克莉斯背后看,她的后背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两样,衣服上也没开出令翅膀张开的口子。“能让我摸摸看吗?你的翅膀只是视觉上的小小把戏,要是高兴,不变幻出它们来,你照样能够飞上天,对吗?”

“幻觉会伤人。我以为你知道。”克莉斯冷笑。“要不是你没参与学会对我的解剖工作,你的双手已经搬家了,哪里容得下荒唐的建议。”她冷酷的语调让诺拉收回手。学士有些沮丧,垂手乖乖在桌边站好。“我足够聪明,懂得正确评估双方实力的重要性,因而能够避免无谓的傲慢的拖累。我是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过你,不代表你对学会出手的时候我会袖手旁观。就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也得为你的贝拉考虑。”

“你胆敢威胁我。有我在身边,没人能动她。”

“那么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呢。”诺拉抓住破绽。难得她说漏了嘴,看来秘法的风暴改变的只是她的身体与秘法能量的关系,并未让她变得更聪明,获得非人的智慧。在智力上,我从不输给她,不输任何人。诺拉眼睛也不眨,脑子里的句子不断往外涌,她连气也不想换,任凭蛮横的勇气支撑着自己。

“你不可能永远守着她。末日即将到来,如果不加以阻止,世界必定倾覆。黑岩堡的尸潮与以往有记载的全都不同,秘法的狂潮甚至改变了天候。别人对此一无所知,唯独诺拉·秘法不同。那天晚上——还是早上——由地下深处涌出的秘法波动是如此独特,它们古老,陌生,狂乱,难以交流,无法控制。黑色的潮水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漫上了城墙,人们蹚着黑水作战,却对真相一无所知。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你不会知道的,比我吃饭的次数还多——万万没想到,世界将以这样的形式走向毁灭。不,其实我想到了,我能想到世界之舟沉没的方式一定在我的料想之外。”

诺拉哽咽,她不想在克莉斯面前哭出来。自尊让她转过身,摔门而出。诺拉靠在墙壁上,呼出的白雾模糊她的视线,究竟是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说不上来。不能为老头子报仇当然让她痛苦,尚未登上秘法的巅峰就得一头栽倒的命运也令她窒息。只有柏莱人的传说可以安慰她。居住柏莱古陆的小巨人们信奉完全不同于大陆的神祇,他们相信人死之后不仅可以在神王的草原上相逢,还能以信徒的身份重生。谁知道呢,既然克莉斯能够飞上天,也许死后真能见到我的密尔。不知道现在开始信仰神王还来不来得及。

橡木门的铁环在墙壁后响起,诺拉赶紧擦干眼角,离开墙壁,走下扶梯。她栖身的塔楼其实在地震中损坏了一半,阁楼有一半墙砖散了架,半个塔顶裸露着,能够望见雪后蔚蓝的天空。诺拉喜欢这里清静,用秘法墙壁将破损修补,搬了进来,这会儿沿着阶梯向下,通过透明的墙壁,正可以瞧见塔下的情况。奥维利亚的工头和守卫分成两拨,聚集在塔楼门口,每个人都跟烟囱似的冒着白气,等待学士大人的开工命令。诺拉转向楼底,刚能看到底楼的石头门框的时候,克莉斯追了上来。她像一片无声的影子,从诺拉身边飘过,抢在前面把她拦住。

“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你要逃到哪里去?”

“当然是按照你情人的吩咐,把她老家地下的通道都封起来了。哼,她现在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让她抓到把柄,写信跟皇帝说了我的坏话,我登上圆桌的计划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她吩咐你封堵地下通道,没让你篡改时空漩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诺拉从克莉斯肩膀下面钻过去,没走出两步,冰块脸朋友再次出现在面前,像块掉下来的冰雹。塔楼外的工头嚷嚷起来,操着含糊不清的北方口音,隔着石壁听不真切。诺拉趁机说:“你拦着我,好像我真做了亏心事似的。我只是回来取图纸,工人们都在外面等着,一会儿让人上来看到你这架势,你猜他们会怎么跟他们的小姐报告?”

以克莉斯的个性,行动之前,一定做了各种假设,无论她怎么打算,懂得人情的诺拉一定不在其中。克莉斯的欲言又止让诺拉满意。她扬起胜利者的微笑,走下台阶,克莉斯非但没有退让,反而逼迫上来,将她推到墙壁上。“你疯了吗。”诺拉生来不喜欢肢体接触,她用力推挤克莉斯的肩膀,想要挣脱,但这家伙拍起来像头公牛,尽管没穿戴盔甲,依然是硬邦邦的。“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硬邦邦的身体,你再不松开,我就让工头去请城堡的小姐了。”

“别拿她威胁我,尤其在你打算对她不利的时候。”克莉斯猛地捏住诺拉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诺拉噘起嘴,把口水吐在她鼻梁正中,哈哈大笑。“我有一百种让你笑不出来的办法,当你是朋友,不打算用而已。”克莉斯捏起袖子擦拭,压制诺拉的手更加用力,想把她镶进墙壁里。

“你带着贝拉的人手,借口帮她清理地下迷宫,背地里偷偷篡改时空漩涡,在我面前,还打算隐瞒?有我在,她不需要你也能通过那些漩涡,而你……”克莉斯别开脸叹息。这个傻瓜,又开始演她的戏剧了。为什么人们总是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如果每个人都懂得合理使用时间的重要性,他们之中能佩戴上秘法师徽章的,起码要再多出一倍。就算当不了秘法师,做个药剂师,秘法工匠也绰绰有余。“有话快说。我很忙,忙着害你的贝拉。”

“我本不打算留下你,对她来说,你难以掌控,太过危险,是个威胁。”

“但是——”

“但是她在双子塔里有个朋友也是好的,尤其是她有为奥维利亚带去秘法之光的打算。拉里萨有太多的野心,必要的时候,她会牺牲贝拉,成全自己。我有绝对让你感兴趣的筹码,你只需要向我发誓,拿到报酬之后,永不背叛贝拉。”

“噢?即便在我看来,你的说法也太古怪。你是在为自己安排后事吗?在这里?半毁石塔的楼梯上,对着你心怀芥蒂的人?按照律法,这样的遗嘱没有效力,克莉斯·沐恩大人。”诺拉眯起眼。面对人类那些乱糟糟,丧失理智,令人发笑的情绪的时候,诺拉不总是像现在一样敏锐。她有些自满,而克莉斯不知为何有点生气。她揪住诺拉的衣领,将她提离地面。

“喂,你弄疼我了。”诺拉抱怨。克莉斯的手臂横在她的脖子上,挤得她好想吐。“你变得很奇怪,非常。”诺拉端详她的面容。“白头发还是跟古铜色的皮肤搭配比较顺眼。”她想起鲁鲁尔,喉咙堵得发慌。“你这幅样子,出现在圆桌旁,没人会再跟你说话。你只是吓唬我,不会真的杀掉我,对吧。没有我,皇帝也会找到其他秘法师,帮她达到她的目的。事实上,我相信拉里萨大学士派到我身边的那几个学徒至少有其中一个有问题。他们窃取了时空漩涡的机密,对于古柏莱文字的破译工作,在我离开之后也会迅速展开吧。”诺拉苦笑,咳嗽起来。克莉斯放松对她的钳制,以免她喷出的唾沫脏了自己的衣袖。诺拉推开她,弯腰干呕起来。她真的快吐了,启动时空漩涡对她来说还是负担过重,让她头脑发昏,丧失平衡感。就是因为这样,尸潮入侵的夜晚她的冰弹才会打歪。

“黑岩堡的陷落也就算了——对于皇帝,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万一尸潮被击退,皇帝需要确保她选中的人能够登上大公之位。她将监督的任务交给我,如果不行,就干掉最有实力的继任者,将奥维利亚推入内战的泥沼。哼,谁知道呢,或许她也跟雷娅说了相同的话,同时授权伊莎贝拉可以下令处死我。她想让我害怕,哈,愚蠢,秘法的勇士才不惧怕死亡!”

诺拉猛振袖子。克莉斯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唤醒秘法保护自己。远古的秘法波动本来沉睡在遥远的地底,就连诺拉本人,也常常将之遗忘,而它们却是克莉斯藏在袖子里的秘法甲虫。一个心跳的工夫,诺拉就觉得自己掉进了巨人的胸腔里,古老的秘法波动正是巨人不容忽视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像是重锤敲在她的胸口上。诺拉试着呼唤袖子里的甲虫,果然如她料想的,它们对主人毫无反应。好厉害的上古秘法师,诺拉暗暗夸奖,但我根本没打算跟你比试秘法。她抓破藏在袖子里的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壁炉里的灰烬。诺拉将两把灰洒向克莉斯,趁她迷了眼睛,朝她两腿中间狠狠给了一腿,也不管有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拔腿就跑。

“救命,救命,拆了你们城堡的家伙要来害我了!你们不懂她是什么东西,只有我才明白!千万别去招惹秘法生物!”诺拉一边吼,一边跑。她旋风一样刮过楼梯,洞开的拱形石门近在眼前。诺拉喜不自禁,一步跃下两级台阶,匆忙之中偏偏落在地震中被破坏的台阶上。英明的,独一无二的诺拉·秘法大人来不及叫出一声,便跟北方冻得僵硬的黑泥地贴面吻在了一起。奥维利亚臭烘烘的男人们粗鲁大笑,诺拉啐了一口脏泥,呻吟着支起身子。嘴完全肿了,不知道有没有摔破脸,胸口上全是湿泥,但愿不是这几个老爷们儿刚才尿的。

“真倒霉。”诺拉抱怨。克莉斯跃了出来,轻盈地落在身边,诺拉顺手拔出匕首,捅她脚面。克莉斯躲开,匕首插进泥地里。诺拉气得大骂:“你别躲,有本事动真家伙,咱们真刀真枪地较量。你们可都是目击证人,这白毛的怪物伤害了诺拉学士宝贵的生命,你们最好祈祷自己可以在领主的面前为我作证,要不然的话,就跟我一起,躺到她的剑刃底下去吧。”诺拉哈哈笑着转过头。“噢,伊莎贝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从托德爵士跟我交代完地底工程的情况,你大喊救命开始。”伊莎贝拉站在硬泥地上,距离诺拉不超过十码。她没穿从帝国带来的那套靴裤,套的是奥维利亚款式的少女裙服。我们亲爱的克莉斯爵士可得好好感谢诸神,她的情人没有穿靴佩剑,否则的话,看她裙摆旁握起的拳头,她可能会拔出剑,至少用不致命的方式,狠狠揍你哦。诺拉爬起来,望着克莉斯,得意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绯娜和伊莎贝拉,这门亲事大家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