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但在谢平殊诚心悔过的注视下,网开一面,给他判了个死缓。

准他自己回家给家长报喜,再自己领着家长来学校拿手机。

谢平殊乐了。

这是死缓吗?这是凌迟。

苟旦和杨不畏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们多灾多难的兄弟,直到下午放学,才敢过来探望谢平殊。

“你当时干嘛呢,这么不小心......”苟旦小心地看了一眼谢平殊,后者还算平静,才稍稍松口气,“怎么处理的?请家长?叫你爸还是叫你妈啊?”

谢平殊的家庭算得上是非常开明,至少他爸妈都默许谢平殊带手机上学,一方面是方便联系,另一方面则是尊重谢平殊自己的选择。

所以单单是为手机请家长这件事,大概不至于让谢平殊过于凄惨。

谢平殊有气无力地背上书包,三人一齐离开教室,谢平殊左右张望,目送老李头回了办公室加班,才连忙捅了捅苟旦的腰:“快,手机借我。”

他还没跟小周解释清楚,再这么拖下去,就没胆子坦白了。

苟旦一边摸手机,一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突然网瘾这么大......”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目光也凝在某一处,谢平殊随他望去,听见苟旦结结巴巴地道,“铁、铁子,看,看你哥......”

谢平殊也浑身僵住,只见校门等着接送孩子的人山人海之中,一道高瘦的人影游离在喧闹之外。

他们初中放学算早,别人的家长大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殷勤翘首,等着接孙子孙女回家。而那人在一群老头老太中便显得格外瞩目了,独他一人个儿高面冷,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则把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瞥一眼校门。

傅庭安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他站在那,就是天生的焦点。

哪怕他插兜的那只手里握的是准备捅他的尖刀,谢平殊也觉得媒体头条多半会是“天才学霸激情行凶的内幕,网友纷纷喊冤:谢某该死”。

傅庭安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衬衫,配了条卡其色的休闲裤,看上去比谢平殊印象里那个老气横秋的傅庭安年轻许多。

毕竟他也才十九岁。

“这是好事啊!谢平殊,让你哥去见老李头拿手机啊!”杨不畏是第一次见到傅庭安,一时间也惊为天人,“你哥确实好看,比网上搜出来的照片成熟多了!”

谢平殊凉凉地补充:“网上照片都是他十五岁入学那会儿的,现在他都十九了。”

苟旦和杨不畏还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谢平殊也不打算家丑外扬,索性和他们在校门就告别,偷摸着钻进人海,打算趁着人多溜走再说。

他特意看了眼傅庭安的位置,离他近十米远,隔着不少人,还在玩手机。

他们都穿校服,乍一看没什么分别,傅庭安铁定认不出他。

谢平殊暗自松了口气,埋头躲进人群里便往地铁站走,地铁站近在眼前,走不了几步就能到——他偷偷瞟一眼,傅庭安还在看手机,很好——地铁站里人更多,傅庭安铁定找不到他了。

谢平殊鼓足勇气,举步踩上扶梯,心中默默求了一轮耶稣佛祖真主安拉。

一颗心高悬未定,谢平殊来不及换气,后颈已经贴上一片冰凉。

-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他,这会儿不紧不慢地提着他的后领,姿态优雅又贵气,从容不迫得像在拎一只不懂事的小鸡崽。

谢平殊的呼吸停住了,扶梯下行,而他将永远留在扶梯之外。

“——跑什么?”

傅庭安的手指奇冷,谢平殊根本不敢回头和他对视,甚至疑心贴在自己后颈处的根本不是手指,而是杀气森森的水果刀。

但傅庭安显然无法对初中生的恐惧感同身受,他把谢平殊拎出地铁站,以免影响别人乘坐客梯,顺便把手机揣回包里,才推了一把眼镜,打量起紧张兮兮的谢平殊。

他今天还戴了眼镜,银丝边的,很显气质,看来是刚下课就赶过来接自己......

谢平殊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戴眼镜只是为了更精确地一刀毙命,谢平殊,你在感慨些什么?

傅庭安慢条斯理地理平衣服上的褶皱,望向他:“说话啊,跑什么?”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谢平殊一咬牙,蓦地一弯腰,行了个真诚无比的大礼——也一头撞上了傅庭安的肚子,后者暗嘶一声,好歹没有发火。

傅庭安眯起眼,隔着眼镜,谢平殊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能听到他问:“错在哪了?”

谢平殊欲哭无泪:“我不该撒谎,不该网恋,不该偷拍你。”

傅庭安能来找他,必然是从那张照片上看出了端倪——毕竟背景显然就是在他家,随随便便一个排除法就能知道真凶是谁。

“呵。”傅庭安的笑声满是嘲弄,他抬手扶起谢平殊的下巴,将他的脸扳正,“怎么不用自己的照片?”

谢平殊嗫嚅道:“我太嫩了。”

傅庭安颔首:“噢,我比较老?”

谢平殊连忙真诚地点头:“对,你看上去比较缺女友。我其实是想帮你找女友的......我是为你好。”

傅庭安气极反笑,他中午刷到那条表白墙投稿时就猜到是谢平殊的手笔,不过当时以为是谢平殊跑来了A大投稿装他女友,便也没往心里去。下午才听人说表白墙投这种和别人名声挂钩的匿名稿也是得出示校卡证明本校身份的——谢平殊又怎么可能有A大校卡?

要不是他醒悟得早,恐怕到这会儿都不会意识到谢平殊干的好事。

向郝欣阿姨告状、直接在表白墙投稿澄清谣言,暗示被骗的女生找谢平殊对质、或者干脆做得更绝一点,直接把事闹到谢平殊学校,这种严肃的道德问题,当然足够这小屁孩吃不了兜着走。

但他深思熟虑,还是选择了最费时费力、也最没有意义的解决方式——找初中生本人索要道歉。

连地铁往返的路费都报销不了,谢平殊撑死了也只能给他个道歉。

傅庭安又想笑了,大概是由于眼前的小男孩神情过于可怜,偏还咬着牙,没舍得他那副臭屁的态度。

傅庭安打量片刻,问:“谢平殊,你有被揍过屁股吗?”

谢平殊:“?”

接着他便看到傅庭安的右手微扬,稳稳地在他屁股上一拍,谢平殊吓得一跳,回头却见傅庭安笑意温柔,拍着手道:“坏小孩,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起那一巴掌的疼痛,谢平殊更觉得堂堂初中生的自尊受到了侮辱——但傅庭安比他年长比他高,告到家长那里去也肯定都偏向傅庭安。

真是岂有此理?!

傅庭安又问:“那个女生是谁?”

谢平殊赌气:“我女朋友。”

傅庭安略一挑眉,屈指一弹他额头:“你也配?”

谢平殊:“......”

傅庭安道:“去跟她分了,把事说清楚。”

他的语气非常理所应当,也完全没有要和自己解释“同性恋”谣言的意思。

谢平殊心中有些郁闷,一阵莫名的毛躁催得他心慌,索性扭过头,气愤地顶嘴:“我就不。”

傅庭安倒没有动怒,只是斜他一眼:“理由?”

“我们是真爱。”

傅庭安:“......”傅庭安道,“那天你数学作业是我做的,这就去找你数学老师举报。”

谢平殊张口结舌,心里却更恼怒。

傅庭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运筹帷幄,把他当个小丑一样戏弄。

可他明明那么担心傅庭安。

就算网恋撒谎是他不对在先,小周的匿名投稿也的确推翻了傅庭安的舆论压力不是吗?

凭什么傅庭安可以从不解释任何,还总高高在上地教他做事。

他们明明是同辈,相差也才六岁。

谢平殊咬牙切齿,脑中却灵光一闪:“她给我充企鹅会员。”

傅庭安:“.........”

谢平殊乘胜追击:“我们还有情侣黄钻,你没有吧,因为你没女朋友,所以你根本不懂......”

傅庭安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充。”

谢平殊:“?”

傅庭安重复了一遍:“企鹅会员和黄钻,我给你充。”

“给那女生道歉,还要坦白你的身份,听话。”傅庭安叹了口气,眼前的谢平殊明显是愣住了,眼圈还有点红,他不知道谢平殊在委屈什么,但也能看出这小子心情不佳,他复抬起手,揉了揉谢平殊软乎乎的发顶,温言软语,“我陪你去,我们一起道歉。”

傅庭安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

这人的掌心像是盛夏里的冰糖,单是摸摸他,都能甜进心坎里。

谢平殊快哭了。

“你、你先陪我去学校......”

傅庭安挑眉。

谢平殊:“我手机被收了...当时我就想、就想给她坦白的,可是被收手机了......”

他说着,真的就快哭出来了:“我没有想骗她,我们没有恋爱,我们就是普通网友,我没有拿你的照片去骗人感情。”

“我怕你出事,”谢平殊说着,声音夹带哭腔,“我怕你被人欺负,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在外边怎么就被别人欺负呢?”

“你怎么就不告诉我,你受委屈了,你心里难过呢?”

“——傅庭安,我们不是一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