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考试结束后便是午饭时间,苟旦在隔壁的另一个自费班,刚考完便发了条短信,自己先去食堂排队。

考试的难度不算很大,就是作文有点离谱,谢平殊七拼八凑地写完了那篇给出材料是《农夫与蛇》让他自寻角度自选文体诗歌除外的作文,刚好超过800字线三四行的位置,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

谢平殊按照短信叮嘱的找了个位置占座,又找去苟旦所在的三号口,只见苟旦一身不容轻视的肥肉晃荡着破开重围,无人可挡,稳稳地站在队首,再过几秒就能轮到他。

也未必是苟旦太能挤。谢平殊看了片刻就发现排队的不少人手里都捧个小本子或者卷子低头默读,有人是拿的错题本,有人是拿的单词本,像苟旦这样无本一身轻,有肉就横行的能在这些人中所向披靡,好像也不奇怪。

“红烧肉、红烧肉、红烧肉!”苟旦总算排到了窗口,眼睛都杀红了,“阿姨你手别抖啊,我意思是要三份红烧肉!”

谢平殊立在外围,叹为观止,苟旦扭过头来望见他,忙呼:“铁子,你去打蛋花汤啊,要什么菜?!”

“......我自己排。”谢平殊挥了挥手,还是不愿插队,苟旦索性转回头,对阿姨道:“阿姨,还要三份红烧肉。”

谢平殊:“.........”

爷是你爹地,不是你胡吃海塞搞六人份的借口。

苟旦端着餐盘往位置上走,谢平殊忙去接应,两人回到位置,苟旦先问:“铁子,你来A高一天半了,感觉怎么样?”

谢平殊头也不抬:“绿化不错。”

“这回摸底考你作文怎么写的。”

谢平殊木着一张脸:“起码凑够八百字了。”

苟旦耸耸肩膀,向旁边努努嘴:“看看这些学霸。”

“......疯了。”谢平殊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不少都是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食物,眼睛却盯着手里的小本本,“这A高还有正常人吗。”

苟旦倒是已经习惯了这氛围,故作轻松地笑笑:“这些很多都是高三的学长学姐,能来吃饭就算作息正常的了——不过更正常的也有,嗯......相比之下实验班的部分人还不错。”

“实验班?”

苟旦再次耸了耸肩:“每届实验班都是神仙打架,已经不少神仙厌烦了那种高压环境,干脆自暴自弃听天由命了。当然,就算自暴自弃,凭人家那师资智商基础,也能甩咱们老长一截。”

“嚯?”

“高三实验班的师资都是当年教傅哥那一拨,都全国顶尖的名师了。”苟旦说着说着,又开始晃脑袋,“读了高中我才意识到,傅哥真的是一代天骄——一年初中两年高中,愣是把六年的初高中压了一半,还能考上A大......你别不信,哪怕是A高,又是本地保护又是绝赞师资又是提前批的,每届一千人,能考上A大财经专业的那也是凤毛麟角。”

谢平殊与有荣焉地笑笑,反问:“分科你准备读哪科?”

“文科吧,”苟旦神秘兮兮地咧开嘴,“女生多。”

好哥们的选择跟自己不谋而合,谢平殊非常满意:“你觉得咱俩的水平,读文科能去哪个班?”

苟旦脸便一垮:“自费班。当然你要是有钱有梦想,也可以抓紧时间练门特长,去艺体班试试。”

谢平殊点头:“我就知道,所以我早有准备。”

“怎么?你暑假特意补习了?”

“那倒没有。”谢平殊吃完了午饭,撂下筷子,骄傲地扬起头,“我没写名字。”

苟旦目瞪口呆:“我擦,只要直接拿零分,就没人知道你本来也及不了格的事实?真不要脸啊。”

“......”谢平殊伸手掐他脸上的肉,笑眯眯地,“两分钟内撤回爷留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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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A高当天下午就出了公告,二十考室的某考生卷子上未填姓名,经排查已确定为考生谢某。

依照考试规定,本次语文考试谢某卷面得分为零,并将卷子复印件展出公告栏一周,望同学们以此为戒,多加注意。

一切都和谢平殊预计的相差不大,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A高效率奇高,公告的同时便已经贴好了他的卷子。

还不止一页,贴了整整一版。

于是他的大作得以面世,来往师生瞻仰风采,开篇第一句就令人叹为观止:

“玛卡巴卡·泽莫·唔西迪西·谢·依古比古·巴拜兹曾说,农夫与蛇是一个典型的恩将仇报的故事。相信农夫与蛇的故事我们大家都很熟悉,那玛卡巴卡为什么这么评价呢?我也感到十分好奇,接下来就在下文阐述我对玛卡巴卡之论的简析,大家或许会感到惊讶,农夫与蛇怎么会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呢?但事实正如玛卡巴卡之论所述,我对此也感到非常惊讶,至于我是怎么看待农夫与蛇的呢,就请大家跟我一起来讨论农夫与蛇的故事吧。”

谢平殊回到教室,这次回应他的再不是死气沉沉的同学们,而是一双双无言沉默注视着他的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教室外时,谢平殊还听见教室里人声鼎沸的议论声,唯独在他走进教室后,陡然间鸦雀无声。

等他走回位置,女同桌也没有做作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左右为难的神情,抢在他落座前开口:“那个,谢平殊,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谢平殊:“......”

“你......你要不要提前考虑一下?”

“啊?”

女同桌低着头,不忍视他似的:“考虑是先去见语文老师,还是先去找班主任......”

谢平殊哽了一下,问:“凑够九科老师能抽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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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没得吃了,谢平殊把老年机藏在书包深处,乖乖地扣好衬衫扣子,整理了一番衣领,才拖着步子去办公室受刑。

女同桌叫他提前考虑,他便提前考虑了。班主任是个年轻教师,多半想给他个下马威,但会考虑他马上面临分科,可能一周之后就和这个班级再无瓜葛的情况,八成是念在初犯,说教几句作罢。

语文老师则更年长,经验丰富,这种老师往往和初中的老李头相似,金刚手段菩萨心肠,雷声大雨点小,毕竟自古以来少不了成绩稀烂但很守规矩的倒霉小孩,应该也不会过多为难他......吧。

办公室内灯光明亮,不少学生围在老师身边请教问题,唯独语文老师和班主任身边比较清静——毕竟是全靠顿悟的语文和英语,也不怪这两位能清闲到找他来拉家常了。

谢平殊经验丰富,塌肩拱背,头快低进地里去,以一副忏悔不已的姿态挪进办公室。

损友苟旦自然不舍得错过这次热闹,死活跟着过来,装模作样地去数学老师旁边装作问题,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孙老师好。”

一道阴影笼下来,班主任抬起头,便对上谢平殊一张羞愧得扭曲的脸。

从眉毛到眼睛到嘴,这小孩每一寸表情都在演绎着“愧疚”二字。

涉世未深的年轻女教师心脏蓦地一揪,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坐吧,干嘛这副表情,我又不吃人。”

语文老师的位置就在一边,只见她从半人高的名著堆里露出半张脸,推了推眼镜,把谢平殊的表现尽收眼底,笑笑不语。

“说吧,为什么考试不写名字?现在得了零分,其他科怎么拉得动一百多的分差,你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吧。”

谢平殊乖乖坐着,脊背挺直,低头嗫嚅道:“忘了。”

“那你高考怎么办,也来和我说忘了吗?到时候没大学上,老师可帮不了你。”

“我知道错了......谢谢老师关心。我给班上平均分拖后腿了,对不起老师。”

孙老师本来看他成绩,以为是个桀骜不驯的刺儿头,甚至做好了被谢平殊大闹办公室的准备,却见这小孩从一进办公室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更像个从没犯过错的乖乖小孩,一时也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不忍多说伤他自尊,只好摆摆手,语气和缓:“又不是高考,一次两次的平均分,算不上什么。”

反正你正儿八经考也是拖后腿,嗐。

谢平殊顺势点头,眼圈已经红了大半,要哭不哭的模样:“我下次一定记得写名字。”

“下次,你可就不一定是我学生了。”孙老师忍俊不禁,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一米八的小伙子,怎么还哭鼻子呢?A高压力大,还不习惯吧?......好了,我不说你了,林老师还等你呢,去林老师那边吧。”

谢平殊接过纸,点点头,起身九十度鞠躬,又把刚才拖过来的椅子复位,才接着刚才的表现去语文老师的位置领罚。

语文老师姓林,分明已经看完了他前半场戏,却没招呼他坐,而是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头也不抬地道:“手机在左边,给你家长打个电话吧,叫他晚上过来聊聊。”

谢平殊脑子一空,忙道:“......老师,我家长都出差了,您先和我聊聊吧。”

“出差了?”林老师抬头,冲他一笑,“那就电话里聊吧。”

谢平殊:“......是。”